*


    幾日後,玄翼收到了回信。


    “主子說,若再有失職,就滾回邊境。”


    信上,是玄楓狗爬的字跡,玄翼卻周身發寒,仿佛看見了主子那張冷沉的麵容。


    林大姑娘,於主子果然意義非凡,竟讓主子連她與薑玄祁的私情都視若無睹!


    將信揉成一團,玄翼心中有了思量。


    *


    連續幾日趕路,林思棠身子早就吃不消了,隻是從不曾表現出來。


    因為如此路程,在北王府那些侍衛眼中,不過是小兒科,若是她提出休整,那些本就對她不滿的人,更要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玄翼。”林思棠挑開車簾,喚來玄翼。


    “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林思棠看著頗為恭敬的玄翼,總覺得有些莫明,“沒什麽,我隻是想問問,約莫還有幾日抵達青州?”


    “快的話四日,慢的話五日左右。”


    林思棠“哦”了一聲,神情略顯頹靡。


    玄翼,“二少夫人可是身子不適?可需休整一日再趕路?”


    林思棠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用了,還是快些吧,莫誤了婚期。”


    大婚之日,是禮部早就擬定好的,距今隻餘七日,沒有時間再供她耽擱了。


    北王府本就對她不喜,不能再橫生枝節,挑剔生事。


    玄翼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卻暗中吩咐趕馬車之人穩著些。


    花轎緊趕慢趕,終是趕在第四日天黑之前入了青州。


    林思棠提了數日的心放了下來,還好,一路不曾再生枝節。


    入了青州地界,知秋四人下馬車隨行花轎兩旁。


    耳旁有喧囂聲不斷,人多眼雜,林思棠坐在花轎中不能再如荒郊野嶺時往外張望,是以對外麵情景隻能靠知秋描述。


    “姑娘。”知秋聲音壓的很低,“城門口設有北王世子的靈堂,不少百姓在此哀悼,張貼挽聯。”


    林思棠怔了怔,在知秋的掩護下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往靈堂方向看了一眼。


    此時暮色西沉,大街上已沒什麽人,但唯獨北王世子靈堂前,稀稀疏疏跪著六七人上香祭拜。


    北王府迎親隊伍亦默契停住腳步,衝那靈堂躬身行禮,哀痛無比。


    “知秋,讓玄翼停車。”


    知秋領命去了,不一會兒,玄翼策馬而來,“二少夫人若是有什麽事情,可吩咐屬下去辦。”


    “不,此事,需我親自來。”林思棠輕輕推開車門,從裏頭走了出來。


    她一身大紅喜服,如霞裙月披,身姿窈窕筆直,衣帶瓊裾間踏下馬凳,朝靈堂走去。


    那側臉白皙,宛若朝霞映雪,般般入畫。


    不光是玄翼等人,連同靈堂跪拜的那些人亦齊齊怔住,偏頭看著霞姿月韻的女子,忘了反應。


    知秋從腰間掏出一兩碎銀,從一旁小販手中買了幾根檀香燭,雙手遞予林思棠。


    女子接過香燭點燃,盈盈下拜,“世子以身許國,乃我北涼梟雄,今林氏思棠,代皇城子民,於此祭君,感念世子大恩,楚囊之情!”


    香燭插入香爐中,林思棠後退幾步,輕撫衣裙,跪墊叩禮。


    知秋幾人忙效之。


    先前靈堂祭拜那幾人,都看著林思棠那身大紅喜服,猜測著她的身份。


    身著大紅大紫祭拜逝世之人,是為大不敬,可這女子神情虔誠莊重,並無絲毫鄙薄之意。


    林思棠起身,在眾人視線中回了花轎中。


    北王府迎親侍衛個個怔愣,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玄翼皺著眉,深深看了花轎一眼,吩咐繼續啟程。


    *


    “主子,她…她怎能穿著喜服祭拜世子。”一家酒館二樓,阿守趴在窗前看著花轎隊伍,氣惱非常。


    “皇上賜婚,那套婚服是禮部所製。”


    北辰硯手中捏著酒盞,視線隨著那花轎漂移,黑沉如墨的眸子暗潮浮動。


    “…有什麽區別嗎?”阿守一腦袋漿糊。


    北辰硯撇他一眼,吐出兩個字,“蠢貨。”


    她言明是替皇城子民祭奠,又以禮部所製婚服上香叩跪,何嚐不對大哥的敬重,表達自己對朝廷的不滿呢。


    玄楓,“禮部代表著皇上,林大姑娘此為,往大了說,是蔑視皇威。”


    若是讓那位小肚雞腸的帝王知曉,林思棠身著禦賜婚服,向北王府世子靈堂下跪,該會何等憤怒發狂。


    隻是卻清楚明白的向青州所有人擺明了她的立場!


    “還是那麽玲瓏剔透。”北辰硯飲盡杯中酒,唇瓣噙著淡笑。


    “主子,後日就是大婚,該如何安置林大姑娘?”


    原定隻是包了一家酒樓,可若主子真心要娶,那就不能如此寒酸敷衍了。


    “安置在城郊莊子上吧。”


    那是北王府初來青州時的落腳之地,於北王府意義非凡。


    玄楓眸子動了動,再一次對林思棠有所改觀,“是。”


    從舊宅出嫁,可見主子重視,林家這招替嫁,許恰巧歪打正著。


    “那先前答應的紅綢鋪地,萬裏空巷呢?”


    北辰硯沉默片刻,冷沉麵容浮上幽深。


    “暫且不必,若…她提及,再來稟報。”


    “是。”玄楓匆匆離開去追花轎了。


    北辰硯卻一直喝到了天明才醉醺醺回府。


    阿守扶著北辰硯回院子,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遇著了王妃。


    卻還是於遊廊上被叫住了,“阿守,二弟這是怎麽了?”


    阿守心都提了起來,回頭見是世子妃,頓時鬆了口氣。


    “世子妃,主子心情不好,喝多了。”


    世子妃王氏,是個溫柔嫻靜的大家閨秀,隻是此時一身縞素,臉色蒼白,影響了她的秀美。


    王氏視線落在了北辰硯的臉上,“可是因為昨夜,花轎入城一事?”


    阿守怔了怔,不知該答是,還是不是。


    若答是,那就是表明主子十分不待見未來二少夫人。


    可依主子昨日反常,卻並非如此。


    阿守一時沒有答對,“世子妃還懷著小世子,要保重身子才是,奴才就不打擾您了。”


    說完,扶著北辰硯連忙走了。


    王氏撫了撫高高隆起的肚子,眼中有無盡悲傷。


    “夫君,若是你在,北王府應就不會如此委曲求全,受製於人。”


    那意氣風發的二弟,明豔愛笑的婆母,還有寬厚嚴肅的父王,和樂融融的王府,便不會是今日這般光景。


    “世子妃。”一婆子匆匆而來,滿眼心疼。


    “您怎麽出來了?前些日子大夫還交代要您靜養呢。”


    來人是北王妃的身邊人。


    “後日就是大婚了,我怕母妃一人操勞不及,遂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王氏兩頰長了一雙梨渦,此時淺淺一笑,溫柔極了。


    婆子卻紅了眼,“那些都有老奴幫襯著呢,什麽都抵不過世子妃肚子裏的孩子重要,那是世子爺唯一的血脈了。”


    王氏悲苦一笑,“嬤嬤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的。”


    喪子之痛,母親不會比她少痛一分,她是他的發妻,理當替他孝順雙親,照料親人。


    “王妃是怕您看了心裏難受啊!”婆子擦掉眼中淚珠。


    王氏扯唇笑笑,“大局為重,我們都當往前看才是。”


    她同世子北辰墨少年夫妻,伉儷情深,連紅臉都不曾有過。


    這一月來,她有數次險些要追他而去,隻是…又舍不得腹中之子。


    “嬤嬤,吩咐下去,把這滿院白幡換成紅綢,聖上賜婚,我們當風風光光,體體麵麵迎弟妹入府。”


    “是,老奴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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