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興奮之中的牟星,漸漸冷靜下來。自己的作品入選,固然值得高興。但是,他已經想到,這個消息傳出之後,會在同學之中引起什麽樣的反應。


    班級同學的專業水平,雖然沒有明確的排名,但是大家心中有本帳,公認薑哲的水準最高。其次,付敏和自己,相差不多,甚至有的時候會勝過自己一點。


    如今自己的作品,出乎意料的入選,而付敏的作品卻落選了。應該如何麵對這位關係很好的同學?


    他缺少這方麵的經驗,於是看向薑哲,他覺得,薑哲應該有經驗。


    “你看我幹什麽?我也不知道怎麽辦。開心一點兒,坦然麵對好消息。”薑哲麵對這樣無解的問題,表現得很從容,因為經曆的多了。


    “多經曆幾次,就適應了,每個人都要自己調整。”說罷,他看看手表。“走吧,上課時間到了。”


    牟星隻好跟著薑哲回去,既興奮又有些擔憂,讓他很難進入專心作畫的狀態。


    好在,因為模特兒還沒來,有人閑聊,也有人借著這個機會,交流收獲。


    過了上課時間,林老師帶著三位模特兒過來。


    關門,調整光線。


    模特做準備的時間,林老師查看了不少學生的草稿,包括薑哲。


    薑哲已經有了新的想法,所以開始重新畫草圖。


    他變換位置,觀察模特。二十分鍾後,他終於發現有趣的瞬間。


    模特有些疲憊之後,展露出來的精神狀態,很有意思。


    他拿起畫筆,快速在速寫本上畫草圖。


    模特一手拄著木棍,雖然站立,但用的是最省力的站姿。


    因為疲憊,眼鏡無神,看起來有點昏昏欲睡。


    薑哲把人物這一瞬間的狀態記下,並畫到紙上。


    這種疲憊,昏昏欲睡的狀態,與模特的外在形象,是能很好的契合起來。


    薑哲畫好簡約的草稿,接著在速寫本上,分別畫一些重要的局部,例如五官,稀疏的頭發,手部等等。


    他調整完善草圖的同時,有的同學已經開始畫正稿。


    對油畫專業的學生來說,觀察和起稿不是問題。


    但是,林老師對學生的要求很高,頻頻能夠聽到她點評的聲音。


    “注意角度,你觀察細節的時候,別忘了。整幅作品要用統一的觀察角度。”


    “用線別那麽死板。”


    “……部位不要照著形象去描,你要把它想象成盤子,或者圓柱,或者是幾何體……”


    每位老師講課的方式和習慣用語不一樣,大家隻能盡力的適應。


    因為模特兒需要休息,所以,學生們的時間也要跟著調整。


    下午,模特們第一次休息,學生們也開始走動,相互觀摩。


    薑哲走出畫室,接熱水,順便呼吸新鮮空氣。


    回來之後,聽到教室裏麵議論紛紛。


    有人在向牟星表示恭喜,還有人在說,其他專業有誰的作品入選。


    薑哲從隻言片語之中,得知校級選拔的結果,不知被什麽人給透露出來了。


    他覺得疑惑,胡老師說暫時不公布。這是誰?沉不住氣。


    他走進教室,很多同學看到她,紛紛向他表示恭喜。


    薑哲已經習慣了,一邊回應,一邊回到自己位置。


    牟星看到薑哲進來,替自己分擔了一些關注,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兩人對視的時候,他眼神中還有感激。


    薑哲向旁邊的問道:“你們聽誰說的這消息?”


    “從雕塑係同學那裏聽說的。”


    這時,付敏走過來:“恭喜你。”


    薑哲看出,她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知道心中憋屈,開口寬慰。


    可是,幾句話的作用並不大。


    薑哲也明白,付敏一直覺得,她在班裏坐二望一,如今連這個二,也沒坐上。


    不久,胡老師走進教室,招呼同學們繼續作畫。


    學生們很快安靜下來,回到自己的位置。


    林老師在教室裏轉了一圈兒,敏銳的發現,很多同學有些心不在焉。


    她進來的時候,聽到了學生的議論。她知道評選結果,但沒想到這消息傳的這麽快。


    暗罵有人沉不住氣,也開始想辦法調整學生的情緒。


    她對一些狀態不太好的學生,單獨講解,或小範圍講評,在講解的過程中,有意用話題鼓勵學生,引導學生把注意力放在創作中。


    有位同學提問,他在圖書館看書時,發現大衛和普桑畫過同一題材,應該如何學習,或者向誰學習。


    林老師覺得,僅憑口述,說不明白,就在模特第二次休息時,拿來一個小型投影機,借用畫室白牆,播放幻燈片。


    學校的幻燈片資料,非常豐富,可以找到很多的名作圖片。


    “剛才有同學,問起法國畫家普桑。


    我想先說說他的重要。


    文藝複興時期,意大利,日耳曼,尼德蘭地區,都有非常重要的畫家,那段時期法國的沒有什麽重要的繪畫,直到文藝複興結束,法國畫家普桑,到羅馬學習,非常虔誠的學習文藝複興繪畫。


    學習古希臘美學,好像是當時的共識。


    他剛到羅馬的時候,為古董商畫古希臘雕刻的模型,練好了造型能力,打響了名氣。


    他把一些美學典範,帶回法國,初步建立了最早的學院係統。


    到了法國的繪畫的黃金時代,特別19世紀,所有畫家都受到普桑建立的典範影響。


    多說一句。他的這個係統,流到俄羅斯,又流入咱們國家。


    你們學畫的第一步,學畫畫石膏體,石膏像,應該就是從普桑開始的。”


    班長舉手,問出與薑哲類似的疑問。


    這些畫家表現的內容,都是神話和宗教題材,與當下麵對的人像寫生,有巨大差異。


    林老師考慮片刻,解釋道:“歐洲畫家,喜歡表現他們的神話和寓言。海麵上的維納斯,帶著花環的男女,舞蹈,小天使等等。


    不管什麽題材,這些畫家想表達的意思,不是題材自身,而是他的理解,情感,或者就像普桑,他隻想表現繪畫技法的優美。


    你們可以在19世紀之前的名畫中,看到人物的姿態表情,很像古希臘,古羅馬的雕塑。


    但是這些名家,不是單純的學期複製。從文藝複興時期流傳下來的技術,被普桑,大衛,德拉克洛瓦等人,賦與一種新的優美。


    從普桑之後,法國成為歐洲的繪畫大國,幾代法國畫家,都可以追溯到普桑。


    不止18,19世紀法國畫家的持續受到普桑影響,塞尚還會專門去幾個地點,描繪普桑畫過的風景。


    我知道,一些同學在中午的時間,又去欣賞大衛畫的薩賓女人,也發現了普桑畫過同樣題材。


    印象派的德加,在24歲時,臨摹過普桑的這幅作品。


    普桑熱衷於古希臘美學,德加認真臨摹仿效,但最終效果與原作有差異,每一筆都能看出德加自己的特點。更不用說,塞尚學習普桑,作品風格迥異。


    我現在試著解答同學的問題。


    普桑仿效希臘美學,大衛,德加,塞尚學習普桑,但是,他們最終成就了自己。


    從繪畫史分析。你們學習大師,心裏要想自己要學什麽,最終還要脫離最初學習的典範。


    馬蒂斯說,我們全都來自塞尚,可是他的畫個和塞尚不同。塞尚說,我想回到普桑的均衡,他的話更不像。


    普桑學習文字複興,古希臘的美學,其實,成就的是自己。


    這是我的理解,不一定對,你們自己考慮,分析。”


    林老師講課的時間並不長。


    她借用一些名家的例子,既講出學習人物人像寫生的方向,同時也用一些成功的例子,激勵學生。


    盡管她講的案例太高,太遠,但還是成功的把學生的注意力,由失利轉移到眼前的創作中。


    林老師的這些話,也讓薑哲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思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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