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川招手攝來一把香灰,均勻地撒在石質地板上。


    “接著奏樂,接著舞!”


    終於能光明正大喊出這句話了。


    嶽川喊得那叫一個熟練、流暢。


    伯牙、鍾子期瞬間精神一震,同時進入狀態。


    子申也猛地一激靈。


    他覺得,剛才那句話很好,很不錯。


    很有氣勢!


    學,一定要學!


    伯牙一曲撫罷,嶽川招來三人,指了指地麵上的香灰。


    “你們看到了什麽?”


    原本平鋪的香灰此時變成蜿蜒曲折的線條。


    仿佛一條條江河、山川的縮影。


    嶽川示意伯牙將琴搬過來,在香灰前彈。


    一道聲音傳來,香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緩緩蠕動、變形。


    琴聲不止,生命不息。


    一條蟲子由小變大、由細變粗。


    它像貪食蛇一樣不斷遊走,將絕大部分香灰揉入自己體內。


    它扭動著前行,走到石板邊緣。


    相鄰的石板沒有香灰。


    而且兩塊石板中間有一條淺淺的凹痕。


    但是對蟲子而言,這就像天塹。


    遊走了一圈又一圈,蟲子終於鼓起勇氣跨出去。


    它成功了!


    成功走出誕生的那塊石板,來到一個新的石板上。


    隻是這塊石板幹淨如新,蟲子每蠕動一步就要留下一層香灰。


    很快,它就粉身碎骨。


    但是它的“屍骸”上又出現無數個蠕動的香灰,重新扭動、生長。


    最後一個音符緩緩消散。


    蠕動的香灰也平息下來,又成了方才那種蜿蜒曲折的線條。


    震動確實會令粉塵出現這種畫麵


    參考圖


    嶽川嗬嗬笑著問道:“你們看見了什麽?”


    伯牙拱手:“道!”


    鍾子期跟著說道:“命運!”


    子申左看看,右看看,心中暗道:你倆也忒不要臉了吧,吹也不能這麽吹啊!


    嶽川將目光轉向子申,“你呢?說說你看到了什麽。”


    子申想了想,“前輩,剛才香灰數量有限、範圍有限,我們看到的也非常有限。如果香灰的數量和範圍增大千倍萬倍甚至千萬倍,我們是不是就能看到……傳說中的……混沌?”


    好吧,子申有點鄙視自己了。


    不過剛才那一瞬間,子申聯想到了很多。


    尤其是香灰像蟲子一樣蠕動著衝出石板邊緣,在一塊新的石板上崩潰、散開,然後又化作數十個小蟲子一起蠕動。


    子申仿佛看到了盤古。


    於混沌中誕生,在新天地裏死亡。


    他死後身化萬物。


    嶽川同時對三個人都笑了笑,點點頭,不說話。


    這種發散性問題,根本就沒有標準答案。


    三人說的全對,各有各的道理。


    這些道理並不影響嶽川對“樂道”的理解,反而完善了嶽川想要表達的理論體係。


    從地上攝了一粒香灰。


    真的隻有一粒。


    若不是嶽川再三展示,幾人根本都看不到。


    “這是一粒微塵,你們根本看不到,即便我再三告訴你們它的存在,你們依舊很難意識到。”


    “這世間芸芸眾生,對你們而言也像螻蟻微塵一樣!”


    “你們身處的地位越高,你們掌握的力量和權勢越大,螻蟻和微塵也就越渺小。”


    “你們的喜怒,就像雷霆雨露一樣,對它們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你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循著冥冥中的聯係影響它們的生死、禍福。”


    “對子申你而言,這種冥冥中的聯係就是政令、律法、官員委派、爵位授封!”


    “對伯牙、子期而言,這種冥冥中的聯係就是樂道!”


    “君王的權力是唯一的……哦不,在一國之中是唯一的,這個數量注定不會多!”


    “但樂道不是唯一的,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而且每個人都可以享受!”


    “君王的權力嘛……”


    嶽川沒有說,但子申明白。


    他全都明白!


    目光轉向方才灑滿香灰的石板,再看石板上香灰蠕動凝成的蟲子,以及蟲子遊走留下的線痕……


    那一瞬間,子申明白了很多道理。


    “多謝前輩,我悟了!”


    嶽川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權力能榨幹一個人的血汗,能剝離一個人的骨肉,甚至能摧殘一個人的心誌。但權力無法夯實一個人的根基,無法塑造一個人的意識,無法綻放一個人的生命。”


    “這些,樂道都可以!”


    “從一個生命還沒誕生,樂道就已經在影響組成它的‘父精母血’;一個生命還沒出世,樂道就已經在影響它的根骨、意識;一個生命還沒成長,樂道就已經在影響他的勞作、生息。”


    “權力隻能貫穿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這段路,但也隻能影響到這些。而樂道,能影響的範圍更廣、更深,也更遠!”


    嶽川再次指向地麵的香灰。


    “如果這是一個人,會如何?如果這個人在修行,樂道對他的影響又會如何?”


    子申想了想……


    可他想象不出。


    嶽川隨手掐了個“樂咒”,向伯牙說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伯牙渾身一震。


    周遭的一切聲光色都冰消雪融。


    房間、地板、一切旁人也都像陽光下的晨霧一樣蒸發殆盡。


    空靈的天地中隻剩下自己,隻剩下自己的琴。


    伯牙仿佛看到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看到一棵棵小草在泥濘中萌發,在重壓下奮進。


    最終頂破土壤,躋身天空。


    從一個階層躍升到另一個階層,從一方世界跨越到另一方世界。


    一切,隻為追求生命所必需,但出生地沒有的陽光!


    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伯牙化身小草,用生命演奏樂曲。


    一道特殊的琴音響起……


    鍾子期立刻搖擺起來。


    子申雖然端坐,可還是感覺渾身酥癢難耐。


    好像有一種特殊的力量在自己骨子裏滋生、蔓延。


    就像萬千螞蟻,在自己骨縫、肉縫中鑽行。


    伯牙的琴聲越演越烈。


    子申的異樣也層層遞進。


    他終於克製不住的在身上抓撓。


    可是一抓下去,手中多了一樣事物。


    驚恐的看過去,卻是自己的臉。


    子申驚駭欲絕,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竟然一下子把自己的臉皮抓下來了。


    再一看,自己手背上也罩了一層蛇蛻似的死皮。


    子申掀開袖子,輕輕揪了揪死皮。


    “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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