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太君心中暗歎孫兒還是太單純,家宅內院想要護住一個毫無根基的人太難了。


    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


    就連當今聖上,也不例外。


    夜沉如水,謝侯府的主院四宜堂靜謐無聲,房梁上明黃的燈籠照亮了昏暗的夜色。


    謝老夫人穿著寢衣坐在梳妝鏡前,她不鹹不淡問了句:“益和堂鬧開了?”


    房嬤嬤拿著象牙梳子為她梳理長發,回道:“益和堂向來密不透風,老奴打探不到任何消息,隻聽說這次老太君尤為震怒,請了家法。”


    房嬤嬤說著,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臉色。


    謝老夫人麵無異色:“昌頤郡主是母親精挑細選出來的,卻被她最喜歡的孫兒打了臉。”


    整個上京,誰人不知謝今淮就是謝老太君的心頭肉,恐怕整個謝家在她心底的分量都抵不過謝今淮。


    “我房裏還有上好的活血膏,等會兒你讓人送到楠院。”


    楠院是小侯爺的住所。


    “是。”房嬤嬤應道,麵色露出猶豫之色,“老夫人,老奴說句不敬的話,昌頤郡主並非小侯爺良配,她生性跋扈,將來進府,恐怕會鬧得家宅不寧,您要不要去跟老太君說說看?”


    謝老夫人冷嗤一聲,房嬤嬤連忙閉口不言。


    “我何時有那個本事能插足他的婚事?”謝老夫人自嘲著說,放在梳妝台上的手一寸寸收緊。


    謝今淮是她的嫡次子,當初她老來得子,喜不自勝,誰料,謝今淮一出生體弱多病,險些夭折,後來清心寺的主持了燈大師出麵救了繈褓中的謝今淮。


    老侯爺和老太君為了他謝今淮能順順利利長大,便自作主張把他送進了清心寺,直至謝今淮十五歲才回謝侯府,可這十五年的時間,讓他們母子間形同陌路。


    “您畢竟是小侯爺的母親,可老太君卻連小侯爺的婚事都不讓您插手,這未免太霸道了。”房嬤嬤暗暗歎了口氣。


    作為下人,她本不該妄議老太君,可這些日子外麵那些夫人太太說話著實難聽,說老夫人隻偏愛一無是處的長子,薄待小兒子,讓小兒子與她失了心,老太君才不讓她插手婚事。


    這些傳聞自謝今淮十五歲那年重回謝侯府便有了,隻是那時,還沒有愈演愈烈。


    直到謝今淮少年成才,受聖上器重,謝老侯爺更是屢次在公開場合說謝今淮有他少年時風範,讓所有人都以為謝今淮是侯爵繼承人。


    本來,謝景和謝今淮都老夫人的嫡子,無論誰繼承侯位,對她都無差,可偏偏長子是老夫人一手帶大的,相對於從小在佛寺長大,與她不親近的小兒子,她自然更偏向長子,也因此在老侯爺戰死後,老夫人立刻就向聖上遞了一道請封長子的折子。


    隻是聖上明顯偏向於謝今淮,這道折子便被壓了下來。可世事無常,不久後謝今淮也失蹤了,生死不明,老夫人連上三道折子,聖上確定謝今淮“已死”後,這才無可奈何如老夫人的意願,立謝景為侯。


    雖然老夫人達成意願,但她在小兒子生死不明,一味偏向於長子的行為著實令人不喜,說她薄待小侯爺的傳聞越發厲害,而謝今淮這次大難不死歸來,母子之間最後那點情分恐怕也就此消失了。


    謝老夫人淡淡道:“我若插手,恐怕還會引他不喜,罷了,由著他們祖孫去吧。”


    “說來這次還是小侯爺不是,為了一個外室,公然和郡主爭執,現在外麵鬧得沸沸揚揚,恐怕有損咱們謝侯府的顏麵。”


    聽到“外室”這兩個字,謝老夫人瞥了眼房嬤嬤,漆黑眸底的冷意一閃而過。


    房嬤嬤臉色瞬變蒼白,她猛地跪下來:“老奴口不擇言,老夫人恕罪。”


    “你是跟在我身邊的老人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還需要我教你?”謝老夫人看著哆嗦的房嬤嬤,緩緩收回視線,聲音帶著寒涼之氣,“起來吧,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你自個領罰去。”


    “是,老奴謹記。”房嬤嬤忙聲應道。


    謝侯府,楠院。


    煙霧繚繞的浴池裏,謝今淮的輪廓比平時清冷高雅時,多了些許惑人的風情。


    他閉眼靠在池壁上,精瘦健壯的軀體一覽無餘,烏黑的發絲濕答答落在他的胸膛上,略顯白皙的胸口有著幾道的傷痕,後背處也全是新添的棍痕,猙獰卻又有幾分淩亂的美感。


    風吹過浴室架子上的白紗幔布,伴隨著一陣悅耳的風鈴聲,謝今淮緩緩睜眼,黑沉的眸光微轉,看向架子頂端係著的風鈴。


    被風吹得搖晃的風鈴,像極了他和她辦事時的節奏,隻不過這會兒慢上許多。


    謝今淮腦海中浮現少女紅暈的臉頰,還有那一雙好似會勾人的眸子。


    想到她,謝今淮的身子不自覺滾燙了幾分。


    她很喜歡風鈴。


    清水村房子裏掛著風鈴,後來他們離開清水村,她把風鈴帶走了,掛在雲莊。


    而這裏這架,是她送給他的。


    他說風鈴的聲音很好聽,會使人平心靜氣。


    可她卻不知道風鈴的聲音遠不及她悅耳,也無法使他平心靜氣。


    反而風鈴聲一響,他便想要她,宛如刻在骨血裏的衝動。


    謝今淮深吸一口氣,默默念了幾遍清心咒,方把念想壓了下去。


    又想起白日裏她委屈蒼白的麵容,他深諳的眼眸暗淡了幾分。


    浴池門開,穿戴整齊、透著水氣的謝今淮走出去,守在左右兩側的正律、正言恭敬作揖:“公子。”


    正言拿出藥膏雙手遞上:“公子,這是老夫人差人送來的活血膏。”


    謝今淮目光沉沉地落在活血膏上,他聲音很輕很淡,讓人聽不出起伏:“收起來吧。”


    這便是不用之意。


    正言應道:“是。”


    謝今淮朝外走去,正律有了某個猜想,欲言又止問道:“公子,夜已深,您這是要……”


    “去雲莊。”


    謝今淮沒有猶豫離開。


    正律和正言對視一眼,從那位叫蘇挽箏的少女出現在公子身邊,他們就感覺到公子對她非比尋常地在意。


    一開始他們都以為公子會把蘇挽箏帶進候府,可沒想到公子會把人安置在雲莊,將人好吃好喝待著,卻嫌少去看。


    他們以為公子不再在意蘇挽箏,可公子每日的變化,別人難以察覺,他們整日整夜隨同公子左右的人卻看得明明白白。


    不是不在意,而是公子在克製這種在意。


    而如今,公子好似脫韁的野馬,再也克製不住了。


    *


    雲莊。


    守在房門口的問芙打了個哈欠,忽而看到一個小廝提著燈籠朝這邊走來。


    問芙眉頭微蹙,姑娘剛剛睡下,她怕驚擾姑娘,正準備過去讓小廝退下,卻意外看到小廝身後的男人,問芙猛地跪下喚道:“小侯爺。”


    聲音難掩驚訝。


    畢竟小侯爺從不曾漏夜前來。


    謝今淮看了眼已經熄燈的房間:“她睡了?”


    問芙壓低聲音回道:“姑娘哭了半宿,現下已睡下。”


    謝今淮眉頭微蹙,正欲說什麽,裏麵突然傳來女子淺淺低語的聲音,透著害怕和無助。


    “不要、不要……”


    謝今淮神色驟變,急急推門進去。


    聽到聲音的問芙知道姑娘定然又做噩夢了,見小侯爺滿臉緊張之色,暗想小侯爺還是在意姑娘。


    謝今淮快步走到床榻前,掀開床幔看到蘇挽箏穿著寢衣冷汗淋漓坐在床上,汗濕的鬢角發絲緊貼在她的側頰處。


    謝今淮見她沒反應,輕聲喚道:“阿箏。”


    蘇挽箏看向謝今淮,眼底還帶著難以抹除的恐懼,她臉色煞白,雙眼紅腫,濃密的睫毛上留著未擦幹的淚水,欲掉不掉,脆弱無助。


    “做噩夢了?別怕,我在這兒。”謝今淮柔聲安撫道,他伸手想要把蘇挽箏抱起。


    蘇挽箏神色突變,她飛快打開他的手,厲聲道:“你別碰我。”


    謝今淮一怔。


    她打開他的手,讓他不慎觸動了後背的傷,疼得他眉頭緊蹙了下。


    可此時,他也顧不上後背的疼,這是他第一次見蘇挽箏如此抗拒自己,心底隱隱浮出幾分不悅,可看著她紅腫的眼睛,他到底不舍說重話,溫柔問道:“還在為今日的事惱怒?”


    蘇挽箏向來抵擋不住溫柔的謝今淮,可這一刻,麵對示弱的謝今淮,她卻始終無動於衷。


    她緊緊抱著雙膝,蜷縮在床角,宛如受驚的小獸般警惕地看著他。


    謝今淮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沉聲問:“你想如何?”


    聲音涼薄,透著不耐煩。


    蘇挽箏看著生氣的謝今淮,她臉色愈發蒼白。


    她想如何?


    她想回家啊。


    可她知道謝今淮不會放她回去。


    謝今淮看著她這個樣子,心底也不好受,語調不自覺放輕了些許:“阿箏,我本想過幾日接你進府,如今恐怕要推遲了。”


    現下把她接進府,無疑是把她放在火上烤。


    不說外人會如何看她,恐怕府中人也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再者祖母本就不喜她,若是強行接她進府,恐怕祖母更加不喜。


    蘇挽箏眸光微閃,她看向謝今淮,重複當初的話:“我不想進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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