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所料,敵軍有黑元禽人運水,這是傾巢出動了!”


    元沛寒腰間掛著布袋,左手背在身後,右掌不停旋轉兩顆鴿子蛋大小的鐵球。布袋鼓鼓囔囔,不用說這又是鐵匠鋪高老頭的功勞。


    絕望山阻擊冥軍,他煉化的一袋子石球全用光了,可沒有時間趕回泰晤山去磨石頭。好在金流城冶金發達,鐵匠鋪高老頭特意選了上好的精鐵,擔心他不夠使,幹脆造了半桶送過來。難怪他家鋪子生意好,軍需訂單都做不完,百姓鍋勺更是沒時間接。經營鋪子不能光盯著錢,要懂的拉攏人心才重要。


    “爺爺,你看,那些人恐怕就是禽人了?”


    翼兒走到元爺爺身旁,抬手遙遙一指。不待元沛寒搭話,熬傑兒先說道。


    “沒錯,以前我見過他們。禽人極少出山,不知是何原因?”熬傑兒原本就是蠻族,他說的話自然不會有假。


    “試想如果敵軍早就計劃攻破長城,進攻金流,為何要毀掉沿途泉眼?”


    熬傑兒這話一出,元沛寒微微點頭。看著身旁這兩個年輕人甚感寬慰,咱們這些老家夥年紀大了,未來屬於他們,他有心啟發,侃侃而談地說道。


    “兵法有雲:上計圖三,中計圖二,下計圖一。”


    “敢問伯公其詳?”


    “你們想,沿途泉眼原本為我軍所用,更是雄鐵關飲水之源。破壞水源,一來可置我軍無水可用,二來可以動搖軍心,三來可分散我軍力量拉長防線,置雄鐵關內外不穩。


    即使我軍死守長城,沒有飲水保障又能堅持多久?再者,如果攻破長城,我軍後撤缺少水源,又可置我們於危險之境。一步棋換來多種效果,不可謂不是上上之謀。


    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蠻軍軍需充足。血梟山脈溫潤多雨,如今又有禽人運水。敵人這是早有預謀啊!”


    “伯公所言極是,翼兒受教了!”


    翼兒聽到這裏豁然開朗,這幾日他還琢磨醉死生既然有化雨毀彈,魂屍填牆之計,必然對攻破長城胸有成竹。蠻軍人數遠遠大於守軍,留著泉眼也可以給自己人用,為何還要大費周折?


    不想醉死生老謀勝算,戰事發生之前,金流城就出現種種古怪。蟾月穀大變,城心靈髓受製,翁林兩位老者逝世。若不是擔心凝沙洲出什麽變故,自己和林爺爺早就回到草原了。想到這裏他恨的咬牙切齒,那條死蜥蜴,一定要找他算總賬!


    地平線上揚起的沙塵越來越多,蠻軍主力陸續抵達。蠻族士兵披頭散發,身上套著粗糙皮甲,額前綁著一根羽毛,臉上則是用白灰獸血抹出古怪圖案。人數密密麻麻,遠遠望去猶如沙漠中騰起了一團黑雲。


    金流城守軍嚴陣以待,西門城牆上的幾門神烽大炮架起炮口,隻待主帥一聲令下就要開始轟擊。


    “嗚嗚嗚”幾聲牛骨號,敵陣中閃出一條縫隙。翼兒遠遠一望不由怒火中燒。八名蠻人抬著兩條竹竿,中間綁著獸皮繃起靠墊。蠻人身材瘦小,乍看起來像山間猿猴,扛人竟要用八人之力。


    醉死生悠哉悠哉地斜坐在竹竿上,拎著酒葫蘆正在自斟自飲,這副德行簡直跟翼兒追他的時候一模一樣。難怪他總掛在嘴邊說人生苦短,及時飲樂。


    竹竿後跟著幾名年老蠻人,畢恭畢敬。周圍侍衛皮甲外多套了一件蓑衣,塗抹的紅紅綠綠,這幾個老年蠻人不用說自然是蠻族首領。


    一行人掠陣觀望,醉死生抬手指指點點,蠻族首領言頻頻點頭。醉死生指教完畢隱回陣中,蠻族軍隊開始布陣。這個冥族老兒本事不小,竟能讓擁有百萬之眾的血梟部落對他言聽計從。


    “小兄弟不必多慮,金流城可不比雄鐵關,物資足夠我們支撐兩三個月的,朝廷援軍一到準叫敵人有來無回。”


    熬傑兒初掌帥印,信心滿滿,見翼兒眉頭緊皺,還以為他被敵人嚇著了。其實翼兒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醉死生用計老到,潛伏靈界多年,恐怕早摸清了金流城城防布局,這個冥族老兒蠱惑蠻軍,沿途一路追來,恐怕又有什麽鬼點子!”


    大戰在即,敵我兩軍摩拳擦掌,都在觀察對手。辰巳之交,日冕影子又往上爬了一格。蠻族發出一陣狂喊,喊聲停止卻不見一兵一卒衝鋒。


    空氣中飄來陣陣燉肉的香味,還有烤麥餅的味道,蠻軍居然在這個時候打火造飯。馬隊騎兵下馬,在沙丘上鋪起毛氈,嘻嘻哈哈樂翻了天。


    “哎呀,氣死本將了。我這就帶兵出擊,還請老前輩掠陣。”熬傑兒首先沉不住氣,出言請戰。


    “將軍莫急,先看戲。”


    元沛寒手撚胡須,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他此刻心中所想已是後麵的應對了。敵軍越是鬆懈越是有詐,幾十萬蠻軍擺開陣勢,正是要震懾對手。


    果然一通吃喝後,大戲來了。蠻軍陣中閃出一隊頭戴羽帽,紅綠短褂的男女,敲著牛皮鼓,嗚哩哇啦的又唱又跳。歌詞大意就是蠻族世代蒙受欺淩,如今天賜良機,又有大神相助。今年全族出動搶錢、搶糧、搶地盤,壯我血梟,新世界來臨等等。


    一番折騰耗到午時,蠻軍中吹起一聲刺耳骨號,全軍起立後退了三百步。沙漠中騰起無數沙塵,城牆守軍心裏一驚。數千名蠻人肩挎繩索,齊聲喊著號子,像大河中拉船的纖夫,拉出一門門神烽大炮!這些炮正是部署在長城沿線的神烽炮。


    蠻族士兵將神烽炮架在木板上,用牲畜人力交替牽拉,看樣子剛剛抵達。雄鐵關距離金流城八百餘裏,如此笨重的鐵製火器,居然隻比前鋒馬隊晚了半日。


    這就是人數優勢!如今金流城中隻有不到一萬守軍,神烽炮的數量和雄鐵關沒法比。敵人把長城沿線的炮都拖來了,這仗難打了!


    “大軍莫慌,敵軍雖有大炮卻沒有炮彈,不過是虛張聲勢。”城牆士卒出現慌亂,熬傑兒出言製止。


    神烽硫彈大部分毀於大雨,製造硫彈的配方更是元極城工部所轄“萬盛華堂”大掌櫃華萬堂的不傳秘方。


    這位八十餘歲的老掌櫃年輕時是個吝嗇好財的道士,癡迷煉丹術,研究了幾十年也沒搞出個啥名堂,一次煉丹時偶然發明了神火。


    有這等神物還俗回家,來到元極城開了一家商鋪,生意火的不得了。“萬盛華堂”就是取萬物茂盛,財源滾滾的意思。人族朝廷得到消息,工部出麵將這間鋪子納入軍籍。神火硫彈作為重要軍資,由朝廷派人監管。華掌櫃一邊吃著皇糧,一邊賺著錢財,上麵還有朝廷撐腰,日子過的十分瀟灑。


    金流城冶鐵發達,神火硫彈卻需要不遠萬裏從元極城運來。


    熬傑兒出言穩定軍心,元沛寒和翼兒卻是同時想到,敵軍大費周折拉來神烽大炮,便沒有不用的道理。隻是此刻還沒想明白,神火硫彈從何而來?


    “轟轟轟”,蠻軍士兵點燃火繩開始發射。空中劃過無數球形火焰,西門空中下起了一場流星雨,蠻族主力集結在西門外,派了三支萬人隊去其它城門,形成了合圍之勢。


    雄鐵關惡鬥,紅綾子用紫金霹靂刺擊垮了關樓。蠻軍攻進關內,清點戰利品,將剩餘神烽大炮全部運走,加上長城沿線的大炮,運過來的足有三百零一門。無論人數還是大炮數量,雙方差了好幾倍。


    醉死生視察戰場調整距離,給神烽炮讓出發射陣地。金流城外圍缺少製高點,綠洲植物被軍士鏟平,守軍依靠城牆和護城河,計劃等蠻軍架起梯登城,引燃護城壕溝中的石烈,再用神烽炮轟擊後隊,使之首尾不能相顧。


    醉死生看出其中蹊蹺,下令原地待命。該吃吃、該喝喝,再派出戲班唱詞鼓舞軍心,分散守軍注意力,實則在等待神烽炮運抵。


    雙方架炮對轟,金流城居高臨下,硫彈彈道比蠻軍遠,占有一定優勢。醉死生分析戰場形勢,命主力部隊脫離城頭火力範圍,每次用三十門炮和守軍對轟。


    神烽大炮為戰場利器,一炮轟出去遠比其他兵刃厲害。如此對拚下來,自然是人多的不怕人少的。醉生死步步深謀,即便蠻軍實力勝過金流城,他能想到這招豈有不用的道理。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戰果,這原本就是兵法的精髓。


    蠻軍炮隊集中了十門大炮瞄準西門轟擊,城樓接連中彈,一發硫彈擊破房頂轟隆炸開,震得牆體一陣顫動。了望窗口的十幾名蛟吾衛盡數陣亡。


    最令人疑惑的是敵軍發射的硫彈做了改進,爆炸威力比守軍更為強烈。城牆出現幾處裂口,士卒不斷傷亡,西門吊橋被硫彈炸成了幾截。


    翼兒看在眼裏焦急萬分,兩軍開炮對轟這才不過一刻鍾的功夫。照這速度,西麵這堵城牆隻怕支撐不了一個時辰。若不是元沛寒攔住了他,他早就衝上去拿劍和敵軍炮隊拚命了。


    蠻軍占有全麵優勢,即便衝過去也於事無補,初次交手他就中了老蜥蜴的圈套。神烽炮射程七八百步,敵軍陣中又有弓弩手,孤身衝過去不是送死嗎!


    剛才幾輪對轟,牆頭司炮士卒還好些,城牆下的士兵則倒了大黴。硫彈威力雖大,飛行過程受風力幹擾,準頭有限。


    城牆寬窄二十步,城門下場地寬闊,無險可依,硫彈炸開成了一片焦土。


    神烽大炮為人族第一火器,發明至今不過十餘年,更是朝廷造冊管理的重要軍資。狼族聯盟與人族世代友好,也不過獲贈區區幾門。金流城是凝沙洲重要守備城池,建城至今,誰能想到會落到如此地步。


    元沛寒久居泰晤山,也是初次見識神烽大炮的威力,他站在城頭上,祭起真氣罩。掌中兩顆鐵球被他用真氣煉化到了極致。嗖地一聲,右掌冰球拋出,空中冰火對撞,一顆硫彈頓時偏離了方向,落向城外綠洲,炸出一口深坑。


    噗哧又是一聲,左手火球在半空引爆了另一顆硫彈。周圍軍士眼見如此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這位老神仙真厲害,居然有這種手段。


    元沛寒剛才不著急出手,是在耐心觀察硫彈軌跡。雖說硫彈爆炸時威力巨大,然而空中飛行時並非無懈可擊。他修煉的日月雙盈以岩石煉化,換做鐵球似乎更好用,煉化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高鐵匠贈他的半桶鐵球用的是城裏最好的鐵砂,冷暖感應遠比石球要快,雖說不如石球更能蓄氣,用來對付硫彈足夠了。一招得手,再無遲疑,掌中鐵球連連發出,比起與冥王鬥法,這等山野射鳥的手法,實在是簡單多了。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老夫不曾殺敵,卻在這裏打起鳥來。”


    老人家對敵之際,居然哼起了一段戲文。


    戰事吃緊,西門傳來轟隆隆的炮聲,諸不真顧早早登上城牆,守在西門城樓另一側,看見元沛寒出手的同時,兩杆春秋禿毛筆連連舞動。這下可好,癡墨散人用的是一桶墨汁,墨線撞上硫彈絲毫不比元沛寒的日月雙盈差。


    他一邊甩著筆,一邊憤憤地大喊:“不就是甩甩筆、練練字嗎,老夫今日就當眼前一卷宣紙,把這《寒食帖》練完就是”。


    杜如舒來到元沛寒身邊,撐開鐵骨傘轉動傘蓋。傘蓋湧出的汩汩風力將硫彈吹離軌道。宗茹月忘塵銀絲拂則是蕩出道道寒氣,與夫君發招同樣道理。最好玩的是盧員外,在城牆上來回遊走,原來是在拾滿地散落的磚頭,找到一塊就用石淙劍掄起來擊打硫彈。


    人族富貴人家的小姐有一門遊戲叫板球,是用梨木做成手板擊打羊皮球,原來盧大哥也懂閨中之趣!


    竹林老者一出手,西門緊張壓力頓時緩解了不少。五人、遊戲玩耍一般,讓射來的一輪硫彈統統摸不到城牆。這等功力怎不讓人歎服!


    守城軍士壓力減輕,紛紛直起身鼓掌叫好。翼兒眼見此景猛然領悟,幾位前輩都是器修之士,原來還可以這麽玩!


    神火硫彈在旁人眼裏快若流星,在他們眼中如同兒戲。自己雖沒有爺爺奶奶們的手法,可還有箭法呀,這可是烈風營從小就練就的本事。


    “拿箭來,箭拿來,有多少拿多少!”


    守城軍士被這聲喊嚇了一跳,小隊隊長趕緊把自己用的一套弓箭遞給了他。


    穿雲裂石,響徹雲霄。論招法精妙,城樓上幾位滅境老者各領風騷,然而要說機緣造化和氣藏深厚,翼兒卻是金流城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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