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沉了,滿地的狼藉,連風也靜默。


    翹簷角上的輕雪越堆越厚,隱隱有下沉之勢。


    裴屹雙手合十,低垂著眼眸,小臂上青筋暴起,玄夜和阿柳跪了一地。


    裴延紅著眼,將玄夜從地上拉起來,大嗬著:“你們跪在這做什麽!找人啊!人呢?!”


    “若不是你把她從我們手中搶走,娘娘怎會死在大火裏!”


    “阿夜!”阿柳帶著哭腔拉開了裴延,“王爺,娘娘她沒死,我們去找她,我們去找她。”


    遠處轟隆一聲雷響,驟亮的光照著遠處,雲妃帶著人匆匆往殿內趕來。


    “寧遠王,寧遠王,你新婦在我這!”


    裴念將腕處的裙擺剪開都撩起來綁紮小腿處,奮力的跑,臉上都帶著驚恐。


    皇嫂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的……


    皇嫂人那樣好,她長的比仙女還要漂亮,會給她和弟弟買糖,總是偷偷的給她們塞銀子用。


    她就像母親一般,不不不,她不能叫皇嫂母親。


    菩薩娘娘,念兒隻是在心裏叫了皇嫂母親,沒有當過皇嫂麵叫的,念兒克母克不到皇嫂的頭上的。


    她淚水迷蒙,跑的很快,隔著一層水霧瞧見了大步走來的裴屹,“皇兄,你救救皇嫂,你救救她……”


    雲妃上前抱住裴念,“九公主不著急啊,不著急。”


    她將裴念抱在了懷中,看著將許酥抱進懷中的男人,“裴屹,她被太子的人打傷了後頸,我的人已經看過了,可不知道為何,她一直沒能醒過來,又似是陷入了夢魘之中,你快叫人來瞧一瞧。”


    裴延也快步跟著上前,阿柳早已經跑出去請太醫了,玄夜則是去將之前那個治腿的醫士抓過來。


    裴屹的手輕撫上許酥的麵頰,時隔十年之久,玄墨瞧見那個不苟言笑,漠視一切的男人,當著眾人的麵抱著他最心愛的人埋在她的脖頸間嗚咽出聲。


    雲妃瞧著這一幕也紅了眼,有些感情無須質疑,光是一個眼神就能明白那其中蘊藏的情深。


    克裏庫雅朝阿布達遞了一個眼神,她同許酥交情不深,僅有幾麵之緣,留在中原本也想好好的同她交個朋友,探一探她究竟遇上了怎樣神奇的機緣改了自己的命線......


    終歸是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未能同她成為朋友,便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事。


    裴延站在裴屹的身後咬著唇,太醫已經過來了,克裏庫雅望向不遠處的裴延,心中一時也有些酸澀不已。


    阿布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閨女,一個男人罷了,寒部的命運尚未落在你的頭上,是哪個男人並不打緊,你喜歡才是最好的。”


    克裏庫雅搖搖頭,語氣認真,“爹爹,我僅僅隻是為他的境遇感到難過,不過見了幾麵,女兒還不會將自己的心傷的千瘡百孔。”


    話題聊盡,太醫也診完了脈,被幾個皇子公主盯著,他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磕頭,腦門上沁出了冷汗,“臣無能,看不出王妃究竟是患上了什麽症狀啊。”


    ......


    短短幾日,整個大淩經受了一場大換血般的洗禮,昏庸無能,隻好酒色的皇帝死在了自己的養心殿。


    何其可笑,堂堂一國之君,竟是因為患上了花柳病,受不了那奇癢之症,活生生的將自己抓撓的渾身是血,最後抱著惠貴妃一同撞柱而亡。


    太子逼宮不成,一把大火將自己葬送在了新歲的宴席上,唏噓不已。


    國不能無君,朝中大臣為此事爭得熱火朝天,也有得了偏僻封地的候王快馬加鞭,遠道而來,隻盼著自己也能分到一杯羹。


    裴延一夜之間白了頭,他承蒙太後收養,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穩住大淩。


    而寧遠王府內寂靜一片,玄夜和阿柳都受了刑,夜裏上藥之際,玄夜瞧見了那布滿了縱橫交錯傷痕之下的黝黑脊背上一塊格外顯眼的紅斑。


    玄夜手中的動作一頓,問道:“阿柳兄弟,你、你真的從小就在鬥獸場了嗎?”


    阿柳“啊”了一聲,有些低落,“我的身世不是你親自去查的嗎?都這樣久了難不成你還要懷疑我的用心不成?”


    “淮安王從我手中搶走了娘娘,我追上去的功夫就被大煙熏了眼,不過一瞬的光景,娘娘就不見了。”他語速極快,麵上有些焦急。


    “你自當信我才是,我真不是內奸。”


    玄夜搖了搖頭,語氣有些激動,“不是不是,你且等我,等我幾日,我一定給你一個答複。”


    說完,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藥沒幹,套上外衫,提上自己的配件穿著一身夜行衣連門也不走,推開軒窗往外一縱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我還未上好藥呢!”


    “你去找玄墨吧,等我回來!”


    *


    王府的新房,阿布達、克裏庫雅、裴延包括蘇懷遠和程遠都站在門外。


    “殿下,您身為大淩的皇室子弟,有責任和義務擔起這份重任啊。”蘇懷遠拍著門,“如今,外戚肆意插手朝中政務,皇後娘娘後宮幹政,幾個皇子都不成氣候,殿下!”


    “您救救大淩國,救救我們的百姓吧!”


    程遠也搖了搖頭,“殿下,不日我將再一次拿起長劍,老臣一把骨頭不說將敵軍殺個片甲不留,卻也能再殺幾十個,可國不能無君,三軍統帥應當有他更好的主人!”


    裴延低下了頭,無盡的自責和內疚還有這幾日政務的繁瑣都讓他幾乎耗幹了自己的心血。


    克裏庫雅想了想,走去了裴延的身邊,“你可想坐上皇位?”


    裴延抿唇,“公主慎言!”


    她拉上他的小臂,一雙眼睛明燦燦的,追問道:“你且說願還是不願?”


    裴延有些失神,搖了搖頭,“本王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思。”


    克裏庫雅燦然一笑,“你別這般看我,我不是誰的替身,更不會同你心中的那個人有什麽相像之處,我們全然不同。”


    裴延被看穿了有些窘迫,抬手作揖,“對不住,本王隻是太想念她了,一時有些晃神。”


    克裏庫雅笑著搖頭,她不是大淩的女人,更不會扭捏,“本公主看上你了,也知你心中有旁人,但這並不衝突,你可願同我試著處一處,慢慢將她忘卻。”


    裴延搖搖頭,“多謝公主抬愛,本王擔不起的。”


    克裏庫雅聳肩一笑,無奈的攤手,“好吧,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你別擔心你的病,我們寒部有法子救你,我會救你的。”


    說完,她便大步流星的推開了房門,對上裴屹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堅定道:“寧遠王,本公主有法子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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