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大英帝國


    從曆史學的概念來看,嚴格地說,大英帝國成立於1877年,因為這一年英國女王才自封為印度皇帝,她的稱號當中才出現了“皇帝”這個詞,所以這一年大英帝國才算實至名歸。


    按照《帝國》一書的作者、英國著名曆史學家弗格森的說法,大英帝國的曆史其實就是丘吉爾這個人的曆史。丘吉爾出生於1874年,他3歲的時候,大英帝國剛剛成立。丘吉爾死於1965年1月,他老人家親眼看著這個帝國起高樓,眼看它宴賓客,眼看它樓塌了。他是目送這個帝國進入墳墓的人,1965年基本上也是大英帝國分崩離析的一年。所以丘吉爾的一生,也可以說就是大英帝國的一生。


    1877年,僅僅是曆史學定義上的大英帝國的起點。如果我們要追尋這個帝國的內在邏輯,找尋它的曆史邏輯起點的話,那還要往前推整整100年,也就是1777年。1775年,萊克星頓的槍聲拉開了美國獨立戰爭的序幕。1777年正是美國獨立戰爭打得最凶的時候。


    說到這兒,你可能已經明白了,後來那個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其實是美國獨立戰爭打完之後,一敗塗地的英國在廢墟當中浴火重生出來的帝國。  大英帝國的內在邏輯


    英國人確實很悲哀,跟西班牙人、荷蘭人、法國人打了幾百年的架,好不容易開拓出了一塊殖民地,現在人家卻獨立了。


    當年,英國就陷入了這樣的狀態,歐洲列強都在嘲笑它,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恨不得脫袍讓位以謝國民,這真是一次重大的挫敗。


    但是,我在讀曆史的過程當中,覺得美國獨立戰爭贏得好蹊蹺,因為甭管是美國人寫的書還是英國人寫的書,他們描述的都是:華盛頓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很有道德感召力,士兵們就算餓肚子,就算沒有糧餉,甚至連整齊的軍服都沒有,也願意跟著他幹。


    革命故事都得分兩段講,像中國,爬雪山、過草地得有,可是“三大戰役”打得蔣介石滿地找牙的英雄故事也得有,但是美國獨立戰爭卻沒有。我們幾乎看不到英國人怎樣從一個占盡優勢地位、通過多麽慘烈的戰役逐漸被削弱的故事,以及華盛頓將軍運用怎樣偉大的戰略把英國人打敗的故事。


    這背後的邏輯到底是什麽呢?


    其實,我們不能按照一般的邏輯來理解這場戰爭,因為人家畢竟是“親父子”。所以,當英國人撤出美國、認慫的時候,包括1783年美英在巴黎簽署《巴黎和約》的時候,英國人都是同樣一個心態:既然不劃算,老子不玩了。


    其實英國人的邏輯就是這樣的:這個兒子不聽話,打吧,我現在有一點兒打不動;即使我打贏了,又有什麽好處呢?英國人算了算賬,兒大不由娘,隨它去吧。這個才是英國人止息了美國獨立戰爭的真正原因。


    我們可以給英國人算一筆賬,英國人在美國獨立戰爭之前,其實還和法國人有過七年戰爭,耗費了多少軍費呢?12億英鎊。我們今天看12億英鎊沒多少錢,也就夠建一座體育館的,當年可是一筆不得了的巨款。


    打完七年戰爭之後,英國人留了1萬士兵在美國駐守,除了一些防衛的任務,還要跟印第安人作戰。這1萬人一年的軍費是35萬英鎊。這是多大的財政負擔啊!


    那麽,英國人能夠從美國殖民地拿回多少稅收呢?每年11萬英鎊。英國人傻嗎?為了維護對美國這塊殖民地的獨占權,每年要花掉35萬英鎊,然而隻能收回11萬英鎊,時不時還要支付一大筆像七年戰爭這樣的軍費支出。所以,從簡單的賬麵資產上算,英國人不玩這局遊戲是可以理解的。


    很多人的邏輯是這樣的:但凡領土,哪怕是一塊小島,我們也不能丟。但是英國人不這麽想,為什麽呢?這就得說到一個人——《國富論》的作者亞當·斯密。  《國富論》說服了英國人


    《帝國》這本書的作者弗格森前兩年參加美國的ted(美國一家私有非營利機構)演講的時候,曾經講過一段俏皮話:“1776年的時候,一個著名的英國紳士寫了一本書,這是那一年的大事。那一年還發生了一件小事,就是我們的一塊殖民地要鬧獨立。”這段話讓現場所有人都哈哈大笑,美國人都明白他在說什麽。


    這段俏皮話背後的邏輯其實特別有意思。美國獨立戰爭和亞當·斯密發表了《國富論》,這兩件事情到底哪個更重要?弗格森認為《國富論》更重要,因為正是《國富論》以及它包含的那些思想說服了所有英國人,“我們應該按這種方式去走我們的道路”。


    什麽方式?在《國富論》這本書的第七章裏麵,亞當·斯密幫英國人算了一筆賬:第一,如果讓美國獨立,軍費負擔降下來了;第二,自由貿易的秩序馬上又開始了,何必要獨占呢?獨占隻對那些得到英王特許的商人有利,對老百姓的自由貿易沒有利。第三,畢竟我們是同文同種,有那麽多政治、法律、經濟、血緣上的聯係,此時雖然撤出了,但大家的情感馬上就會恢複。以後萬一我們英國出什麽事,人家小兄弟還會來幫我們的。


    不是說一個大學教授的一段話就能說服所有英國人,關鍵是英國有一批政治家聽得懂這個邏輯。  最會算賬的英國人


    英國曆史上最有趣的一個政治家,就是1783年上台的小皮特。首先,他的年齡就很傳奇,他當首相那一年剛剛24歲,是英王力排眾議,讓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夥子當了國家的掌舵人,而且一當就是近20年。大英帝國正是在小皮特當政這20年中,完成了從美國獨立戰爭的廢墟中浴火重生的曆史重任。


    這個小皮特是亞當·斯密的粉絲。有這樣一個曆史記載,說有一天,小皮特跟很多政治家在一個房間裏開會。這個時候,亞當·斯密推門進來了,全體立即起立。亞當·斯密說:“先生們,你們坐,不要客氣。”小皮特說:“不行,先生您得先坐。”


    這有點中國古代尊師重道的範兒,為什麽“您得先坐”?因為這個屋裏所有的人都是亞當·斯密的門生弟子。


    從這個細節中,我們可以判斷出兩點:第一,亞當·斯密用他強大的說服力,說服了當時英國的主流政治家們;第二,這個說服帶有一種恍然大悟、撥雲見日的色彩。大家為什麽這麽尊敬他?說明此前它不是常識。


    亞當·斯密帶來了什麽思想呢?雖然每個人都對各自的利益負責,但是隻要參與分工,隻要參與交易,大家最後都能受益。這麽一算賬,殖民地的問題就很好解釋了,不要占有它,用大家的兄弟感情、血緣聯係做生意就好。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整體的交易中獲得新增的利益,而不是去爭奪已經產生出來的財富。這是亞當·斯密算明白的一筆賬。


    100多年以後的19世紀末期,當整個歐洲列強都抖擻精神要衝出歐洲、走向世界、強占殖民地的時候,大家的心態是不一樣的。英國人這套邏輯在亞當·斯密那個時代就已經形成了,而其他國家因為是後來者,往往是帶有一種軍備競賽的心態去強占殖民地的。按照英國曆史學家霍布斯·鮑姆的說法,這些其他國家在殖民地上用的錢是不劃算的,是連本兒都沒收回來的。


    1904年,德國一本雜誌上畫了一幅漫畫,很形象地表達了列強們對待殖民地的不同心態。德國人講規矩,他們把鱷魚、長頸鹿都弄來跟德國人學正步走;法國人比較自由浪漫,與當地的土著部族打成了一片;比利時國王二話不說,就把所有土著人放在烤架上烤,然後把肉一塊一塊割下來給吃了;而英國殖民地的場景就比較好玩,英國人是把當地人培植成商人,然後跟他們做交易。


    當然,德國人為了諷刺英國人,畫了一個大滾子,英國士兵把當地的商人弄到滾子下碾軋,榨出最後一個便士。等榨得破產了怎麽辦?再派一個傳教士過去,讓當地人信了上帝,從此他們的心靈就安頓下來了。


    你看,即使在德國人的嘲笑當中,英國人的做法也是最聰明的一種。  不控製反而是最好的控製


    說回到我們的題目上來,什麽是大英帝國?英國人雖然也用槍、用刀、用暴力,但從維多利亞時代開始的100多年裏,英國處於一種自然生長的生態係統中,反而是暴力色彩最淡的一段時間。


    所以,如果不是專業的曆史研究者,根本就分不清什麽是英格蘭、大不列顛、大英帝國,不知道英國女王或者國王那麽多頭銜到底是什麽意思。


    英國的殖民地也是攤了一地,每一塊殖民地的情況都不一樣,有的是自治,有的是半自治,有的是托管殖民地。比如說印度,有些邦是英王直屬,有些邦是當地自治的土邦,自治的土邦裏麵情況也不一樣。


    再比如說美國,美國獨立的時候是13個殖民地,可是這13個殖民地來源都不一樣。馬薩諸塞是當年的“五月花號”落腳的第一塊土地,是清教徒們自己開拓的殖民地;弗吉尼亞是英王特許的一個殖民者開拓的,後來由一家公司經營,那個公司破產後,國家又接管;北卡羅來納,是英王特許的一塊殖民地;羅德島,是馬薩諸塞的一幫人因為不服當地的管理,自己跑過去組建的一個殖民地。


    每個殖民地的情況千差萬別,那這個國家還有戰鬥力嗎?當時歐洲人,包括德國人,就是這麽嘲笑英國人的:破破爛爛,渾身是補丁,我隻要打你一下,你就分崩離析了。


    結果“一戰”“二戰”後,誰分崩離析了呢?德國完蛋了,而看起來破破爛爛、不成係統的英國反倒硬硬朗朗的,一直挺到了丘吉爾他老人家去世。


    個中原因其實亞當·斯密、埃德蒙·伯克這些人講得很清楚了:統治不成,情意還在;情意不在,生意還在,我們的整個基礎就在。


    所以,當大英帝國崩潰了之後,即使大家成了一個英聯邦,各過各的日子,但是每隔幾年還是會開一次英聯邦運動會,賽一賽鴕鳥,女王出來跟大家招招手,也挺好,還有這麽一個情感紐帶。


    你可千萬不要以為這是個弱紐帶,它很強。比如說“二戰”的時候,加拿大人、澳大利亞人、新西蘭人都派出了自己最強的部隊去幫助英國人作戰。新西蘭人跟德國人又沒仇,而且德國人又打不到它,對它的安全毫無威脅,為什麽要幫英國人?這就是情感紐帶在起作用。


    再比如阿根廷老以為自己跟美國關係好,在英國和阿根廷鬧矛盾的時候,美國剛開始也是來調停的。但是雙方要是真打起來,美國人會是什麽態度?立即把兵艦借給英國人,把軍事情報提供給英國人。我們倆是親兄弟,200年前是一家,誰認得你阿根廷啊!到現在這感情紐帶還在。


    所以,今天英國真正統治下的領土,似乎已經回縮到英倫三島,當然還有一些殖民地,比如說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上的一些島國,但是這些從財產的角度來說沒有什麽意義,從領土上來說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但是我們不能說,大英帝國安樂死之後留下的這個英聯邦已經毫無力量。它仍然有一種力量,而這種力量之所以能夠存續至今,是因為在200年前,英國人算了一筆精明的賬。  暴力鎮壓真的就好嗎


    英國在美國獨立戰爭之後明白了,再也不能用暴力去管理自己的殖民地了,而應該讓它們像生物一樣自由生長,最後形成一種以英國為核心的貿易秩序和自由的經濟生態。這對大英帝國是一種最有利的製度安排。


    正是因為理解了這一點,所以在美國獨立之後,大英帝國重新起航,用100多年構建出了一個盛極一時的日不落帝國。


    可是國家跟人是一樣的,總是時而明白,時而糊塗。涉及利益實在太大的時候,就會犯糊塗。大英帝國真正的劫難是在20世紀到來的,也就是大家熟知的印度問題。


    印度作為大英帝國的殖民地,和當年的美國可不能等價同觀。美國一年不過給英國本土貢獻11萬英鎊的稅收,蠅頭小利而已,可印度不同,因為它的利益太大了。據曆史學家記載,當時印度的產出占整個大英帝國gdp(國內生產總值)的40%,這是多大的一塊肉啊!


    我們可以看一下大英帝國全盛時期的版圖,它的殖民地非常多,可是有一個規律:都拱衛在印度周圍。當時,英國曾經提出了一個“兩c計劃”,“兩c”就是開羅和開普敦。開羅是大英帝國經地中海、紅海、蘇伊士運河進入印度洋的通道;開普敦是大英帝國經大西洋,繞過好望角,進入印度洋的通道。這兩條通道就是大英帝國的商業生命線。


    如果讓印度獨立了,也就意味著英國女王皇冠上的珍珠沒有了。


    但是這一天還是到來了。此時“一戰”剛剛結束,英國人覺得在印度的統治很穩固。但是就在這一年,印度發生了“阿姆利則慘案”:1919年4月13日,在印度北部城市阿姆利則,當地的總督和總司令臨時做了一個非常殘暴的決定——向集會、抗議的民眾開槍,當場死了幾百人。


    在英國人的倫理道德體係下,這件事情是不可原諒的。在印度這個愛好和平的民族麵前,英國人突然公開打死了幾百人,這件事也有著強烈的輿論傳播意義。“阿姆利則慘案”,點燃了印度民族主義的火光。


    而且這個時候,印度獨立的所有的準備工作,大英帝國基本都替它做好了。比如說甘地,就是在英國本土學習、接受了英國文化,然後在南非走上了領導南非印度人反種族歧視的鬥爭。這些,基本形成了他的宗教、人生觀和社會政治觀。


    現在,因為民族認同問題,民族主義通過甘地這些人迅速傳播開來。應該怎麽辦呢?英國人的反應和當年在美國獨立戰爭之前的反應如出一轍——鎮壓。有特別殘忍的,比如說當時的印度總督戴爾,曾經鞭打大量印度當地的老百姓,還製定了一些法案,剝奪了他們很多基本的人權。


    其中最讓大家惱火的是一個事件。有一個英國傳教士騎自行車穿過一條街,結果被當地的民族主義分子給打了。打了就打了,接下來該怎麽判就怎麽判。不,總督決定羞辱一下當地人,就下了道命令:誰以後想從這條街上過,就得爬過去,為你們曾經對我們的不禮貌向我們謝罪和道歉。


    在民族主義的火苗燃得正旺的時候,這種事無異於火上澆油,所以雙方搞來搞去,漸漸地就變得不可收拾了。


    大英帝國命中還有一劫,就是希特勒。希特勒跟英國人挑明要開戰的時候,印度開始嚷嚷著要獨立。大英帝國根本受不了前後夾擊,最後不得不向印度提出了一個條件:你們印度人現在幫我打“二戰”,隻要打勝了,就讓你們獨立。


    印度人很講道理,“那行,我們打”。轉眼就到了1945年,德國投降了,8月15日,日本天皇也宣布投降,這叫獨立日。所有印度人都在等這一天,等著英國人兌現他們的承諾。


    這個時候,印度的民族主義情緒已經醞釀、升華,而且長出了全新的東西:民族主義內部的民族主義。當時的國大黨實際上都是反抗英國的,可是隨著“二戰”的爆發,這個矛盾被掩蓋了,醞釀出了一種別的東西:兩種宗教之間的分歧。準確地講,就是甘地、尼赫魯這一支和真納代表的穆斯林一支之間的分歧。


    時隔多年,我們不說誰對誰錯,因為很多東西一旦牽扯到民族、宗教就沒理可講。尤其是“巴基斯坦之父”真納,作為穆斯林的領導者,他那個時候已經得了絕症,他特別希望在臨死前看到巴基斯坦的獨立,隻不過別人並不知道。


    這時候坐下來談判的其實就是三方:一方是甘地、尼赫魯,一方是真納,一方是英國人派來的印度總督蒙巴頓。蒙巴頓作為最後一任印度總督,來印度之前,首相就告訴他:“你身負著從來沒有過的權力,你做任何決定英國政府都不會幹涉,放心大膽地去幹吧。”


    從這個命令當中,我們可以看出,英國人當時很明白,能踏踏實實走,別鬧得腥風血雨就很好了。所以,蒙巴頓實際上是到印度來調解的,他後來拋出的印巴分治方案,即“蒙巴頓方案”,背後的宗旨就是不惹事,和平地撤退。


    但這個時候,英國人想和平地撤出,事實上已無可能。我們看一下當時談判桌上的局麵。


    尼赫魯說:“我們獨立,做聯邦,大家都適當地自治,但是我們還是一個印度,好不好?”


    真納說:“門兒都沒有,我們巴基斯坦必須獨立,跟你印度分家。”


    尼赫魯拗不過,就說:“分家就分家,那就按宗教信仰來分吧。”


    但是,有一些邦,可能一牆之隔的兩家人宗教信仰都不一樣。那這個地方到底是分給印度,還是分給巴基斯坦呢?比如說今天的克什米爾,其實就是這個問題。


    當時,英國人急著撤,想在8月15日之前把這件事搞定。隻剩下兩個月了,蒙巴頓沒辦法,隨意地派了一個根本就不了解當地情況的老律師去處理。老律師絲毫沒有考慮當地的民族宗教構成,就隨便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這邊歸印度,那邊歸巴基斯坦。


    結果在1947年9月8日,爆發了延續多日的大規模教派衝突,造成了1000萬人的大逃亡,以及伴隨著大逃亡的大屠殺。


    如今在國際政治舞台上,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間仍然有著無法彌合的裂痕,很多人講這是蒙巴頓使的壞,是英國人使的壞。


    其實我覺得這樣說是沒有理解大英帝國的核心邏輯。大英帝國就是在重蹈100多年前在美國犯的錯誤,它老想去占有,老想去控製,老不讓殖民地獨立,老不用一個聰明的、明智的、其實英國人自己已經悟出來的,並且在亞當·斯密時代就已經創立出來的那套方法,去處理印度問題。結果,就釀成了這樣的慘劇。


    所以,對印巴矛盾以及造成的慘劇,英國人應該負責,我們得肯定這個結論。


    後來,非洲國家漸次獨立的時候,英國人就學乖了,非常和平地、理性地給了自己一次安樂死。


    回顧大英帝國的曆史,我們不禁要提一個問題:控製真的就好嗎?  是敗亡還是轉型


    前麵,我們用簡短的篇幅為大家勾勒了一下大英帝國的崛起和敗亡,對,請注意這個詞——敗亡。我們在看待20世紀中葉大英帝國的解體的時候,通常都是從這個角度來看的:你敗了,你不行了,你下場很慘烈。


    但是,我們不妨從英國人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沒準兒答案就不一樣了。英國人沒準兒覺得:什麽敗亡,這叫轉型成功好不好?畢竟這兩三百年,我哪一次也不是困獸猶鬥,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隻剩最後一口氣,然後帶著沮喪的心態躲到曆史的角落裏去舔傷口。我每次都是放下曆史的包袱全身而退,做了曆史時點當中的最優解,那是我當時最好的答案。就算印巴分治導致血流成河,流的也不是我英國人的血,我英國人見機行事,及時地撤走了。所以,這叫敗亡嗎?而且,今天全世界的英聯邦還搞運動會,還賽鴕鳥,我們女王還出來揮手呢,我們王子結個婚,全世界人不都在搶著看嗎?為什麽?我們還是有強大的文化影響力嘛。怎麽能說我們敗亡了呢?我們是轉型。


    表麵上,我們說的是大英帝國,其實我想說的是從工業社會結束,一直到互聯網社會到來,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一個主題:商業。傳統的大組織如何適應這個新的浪潮,完成大英帝國式的轉型呢?


    很多企業家都在喊轉型,但是你不要聽他的,因為主動的轉型從來不存在。比如說現在很多的工業企業,看著騰訊、阿裏巴巴、小米那麽風光,也很羨慕,但是這遠遠構不成轉型的力量,轉型的動機一定是來自於它搞不定了。


    前不久,我認識了一個開連鎖發廊的企業家,他就告訴我:“真的是搞不定了。那些優秀的發型師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在我這兒幹了,他們有固定的客戶,有手藝。在cbd(中央商務區)隨便租一個一居室,雇一個助手,就可以把生意繼續做下去。他們為什麽不要那份自由、那份尊嚴,跑到我這兒打卡上班,領績效工資呢?”


    互聯網社會就是這樣把傳統工業社會那種板結的結構全部打碎了,變成點和點、點和線,每個點都可以和整個社會發生連接,變成一個全新的結構。我們過去追求確定性、追求控製的所有管理方法全部失效了。


    過去的所謂管理,無非就是追求確定性,時間不靠譜,我讓你打卡,追求時間上的確定性;績效不靠譜,我搞kpi(關鍵績效指標)考核,追求績效上的確定性;人心不確定,我搞企業文化,搞團隊建設,說白了就是給員工洗腦,讓員工變得更靠譜。


    這一套管理工具在互聯網時代,麵對90後的新員工,蒼白無力得一塌糊塗,怎麽辦?羅胖沒辦過企業,也沒有招,我隻能給大家打個比方,提供一些解決問題的思路。這個其實就是中國老祖宗的智慧。  跟老祖宗學管理智慧


    四大名著裏麵有兩本講的就是傳統工業社會,這兩本就是《紅樓夢》和《三國演義》。


    在傳統工業組織裏麵,上下結構其實就是《紅樓夢》裏麵的權力結構。上麵坐著一個老太太,老太太有幾個爪牙,核心是王熙鳳。所有人的飯食,每一個丫鬟、每一個小主的月例銀子,都得從王熙鳳指頭縫兒裏摳出來,大家能不乖乖地聽她的嗎?


    假設咱是一個丫鬟,想在賈府裏混得好,應該怎麽辦?就得勾搭寶玉,甚至是璉二爺,變成通房丫頭。變成通房丫頭之後,最好被收為妾,變成趙姨娘。成為趙姨娘之後,再給主子生一個娃,也許這娃像賈環那樣不招人待見,但畢竟也是半個主子;最好再把大太太盼死,把咱扶正。這就是一個晉升台階,導致上上下下一片扭曲,而且這種組織結構一直在風雨飄搖中。前天還是元妃省親,烈火烹油一般,今天就樹倒猢猻散了,覆巢之下無有完卵。


    傳統工業組織裏麵的平行結構其實就是《三國演義》,書中體現的就是:零和博弈。甭管原來是多親多近的弟兄,最後為了荊州這屁大點的地方都可以拔劍相向,原來的聯盟都不算數了,部門和部門之間推卸責任、互相坑害,爭鬥無盡無休。


    老祖宗還給我們留下了另外兩本著作,那就是《西遊記》和《水滸傳》。


    《西遊記》中的唐僧師徒其實就是典型的互聯網時代的小型創業團隊,可能團隊裏的幾個人脾氣都不好,也沒有什麽嚴格的管理方法,大家連《傑克·韋爾奇自傳》都沒看過,甚至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誰,這幾個人就知道做一個產品。這樣的公司沒準兒最後反而成功了。


    很多很大型的互聯網公司,就是唐僧師徒式的團隊成長起來的,到現在還是幾個老哥們兒在那兒撐著,雖然有掉隊的,但他們有清晰的願景,有互相之間的諒解。你看唐僧什麽都不會,他就一個目標:去天竺。有了這麽一個核心,就容易形成一個非常有戰鬥力的小組織。


    更牛的就是《水滸傳》,梁山上是沒有kpi考核的,也沒有打卡機,它隻有一個核心,這個核心不是以權力和暴力為基礎的,而是以人格魅力為基礎的。核心人物就是宋江,江湖人稱“及時雨”,所有英雄好漢見到他都是翻身便拜。


    這個團隊的其他人都是臨時湊出來的,有的是兄弟,有的是隔壁二龍山上的,有的原來就認識,後來因事牽扯上山的。不管怎麽樣,大家上了山之後都是平等的兄弟,同樣是大秤分金、大塊吃肉,隻不過有個排名座次而已。


    怎麽做事呢?臨時組織團隊,比如宋江說:“要打祝家莊,哪位兄弟與我出戰?”這時候自由報名,一切都是基於自由意誌。


    你再回頭看一下大英帝國,不需要占有、不需要控製,隻需要在一個共生的生態當中,大家達成基本的信任和情感的連接,然後用交易的方式來完成協作,來創造共同的財富和未來。這豈不是一個非常好的製度安排?


    當然,如何從《紅樓夢》式的組織變成《水滸傳》式的組織,我也不知道,這個需要每一個企業去具體地落實。


    我們《羅輯思維》團隊的聯合創始人“脫不花妹妹”在一篇文章裏說過一段話,也許可以給大家一點兒啟發:“傳統工業社會是用追逐確定性的方式來消滅不確定性。而現在互聯網時代追逐一個組織的建設,我們應該用主動接受挑戰並迎合不確定性的方式來應對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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