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沐那邊得著消息,已經是五日之後的事了。


    她最先發現的,不是這京城有什麽不對——說一千道一萬,這樣一本連人的麵孔都沒辦法完全不同的書裏,老百姓頭上坐的誰,並沒有那麽要緊。


    或許從慕容錦站的高處往下看,看見的東西能證明他的功績就好了,但從地下往上看,看見的,也不過就是他的一個鞋底而已。


    陳嘉沐先發現的是:何釗突然閑下來了。


    他本來每日一早就要離府,中午才回來。這幾日卻難得的變得很粘人,每日要做的,除了和陳嘉沐一起在街上逛逛,就是去酒樓吃點時令的新鮮樣式。


    回到府上,他的粘人已經成為一種很露骨的癡纏。陳嘉沐有點架不住他這樣磨人,下人過來侍候她梳頭抹粉,還驚奇,說公主近幾日氣色越來越好,嘴唇都比剛來時紅了不少,是好事。


    陳嘉沐心說:哪來的好事,還不是叫人嘬的吻的。自己臉上也發熱。


    陳嘉沐被何釗帶著玩了一天,還沒覺得怎麽樣,玩了兩天,她笑著問何釗怎麽有閑心出去逛,玩了三天她感覺這應該是何釗的什麽婚假,玩了四天——


    她開始懷疑了。她懷疑何釗被罰了,被貶了。但是不應該,陳筠至少不會讓她嫁給一個沒名沒姓的普通書生。況且他們才成婚多久?都沒有半個月,正是互相磨合的時候,她問何釗:“這麽多天沒見陳筠,他沒找你?”


    何釗說:“沒有。”


    他倆躺在一個被窩裏,天氣雖然冷,但也不用燒什麽火,被子裏是很暖和的。


    何釗睡外側,倚著枕頭翻書,他也不看,就隻是買,隻是翻,陳嘉沐看他把翻完的書擱在地上,又取來另一本。


    “你在幹什麽呢?”陳嘉沐起了好奇心,把他腿上放著的一本抽出來,隨便看了幾頁,是個講中醫的。換了一本,是個講爬犁如何打製使用的。


    天文地理醫學文化,無所不包含。


    陳嘉沐在心裏笑何釗的量子速讀,頭靠在他腿上,很軟很舒服。她一說話,也震著何釗的腿:“我認真的,你在做什麽呢?是陳筠要把你調離京城了嗎?”


    何釗說:“打發時間。”他放下手裏的書,不翻了,轉而看著陳嘉沐,“嘉沐。”


    陳嘉沐笑著看他。


    她以為這是個什麽征兆,預示著何釗想要吻吻她,摸摸她,但何釗什麽都沒做。


    他隻是伸出手,緊緊地扣牢了陳嘉沐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嘉沐總覺得他捏她手心的力氣太重了,但她居然一點都不疼。


    她低頭要看,何釗擋了她眼睛:“別看。”


    “你又瞞我什麽,”陳嘉沐歎氣,“每次都這樣,光遮住眼睛有什麽用。”


    但何釗認定死理了,絲毫不退。陳嘉沐一開始還鬧他,隻可惜何釗掌心的溫度太高了,溫得她很舒服。


    沒有說幾句話,她就甜蜜蜜地睡著了。


    何釗這才移開手。


    他的手落在陳嘉沐的發間,一下又一下的梳,看她的頭發從自己指尖流過去。很安靜,很幸福。


    如果能一直這樣溫馨就好了。


    何釗感覺自己沒有那麽貪心,哪怕是一個月呢,兩個月,半年。


    然而連半個月都沒有。


    他看向和陳嘉沐握在一起的手,陳嘉沐的手,指甲染了蔻丹顏色,非常亮眼的紅。在稍低的氣溫裏,手背都冷得發白發青,更顯出那指甲的美麗。


    她好像一片青霧,她自己沒有察覺,何釗卻不得不留意。


    她正在慢慢的,慢慢的消失。


    他握住的手,四天前能握住整一個,三天前能握住一大半,兩天前他的手穿過了陳嘉沐的一點肉,一天前他要攥得很緊,才能保證他們兩個是相連的。


    今天,他的手剛握上去,就有一種陳嘉沐要化作一片紙飄走的錯覺。


    他知道:他的結局要來了,或許就是明天,好一點,或許就是後天。


    這麽多次輪回,他沒有怕過死,這一次不一樣。


    他是真的在怕,怕陳嘉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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