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用過早膳,寧淼說自己有點事,讓春蘭先去胭脂鋪。


    自己去門房找了老宋。


    顯然金氏已經跟老宋交代好了,她都還沒開口,老宋就去馬廄牽了馬車出來。


    侯府別院在城郊,穿過一大片竹林,再經過一片花圃才到。


    確實夠隱蔽。


    別院獨門獨院,建得很雅致。


    寧淼推開院門,回頭見老宋並沒有下馬車,而是將隨身的一個包袱往駕車板上一放,躺了下去。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


    雖然也是等在院外監視她,但至少不是緊跟著她。


    院中亭台樓閣樣樣俱全,花草盆栽也都布滿小院,顯然定期有人前來打理。


    隻是沒人住。


    寧淼進了堂屋。


    堂屋沒人,她又往裏走。


    經過長廊,她看到不遠處的一間廂房裏,一白衣少年坐在窗邊,手執毛筆,不知是在作畫,還是在寫字。


    正是宴鯤鵬。


    眸光微斂,她拾步過去。


    來到門口,見宴鯤鵬還在專注自己筆下,並未感知有人前來,她抬手敲了敲本就開著的門。


    宴鯤鵬聞聲抬頭,見是她,忙放下手中毛筆,起身相迎。


    “大娘子。”他朝她謙遜有禮地行了個作揖禮。


    寧淼看著他。


    今日的他依舊一襲白衣,纖塵不染,頭頂盤了個公子髻,以白玉而束,腦後墨發輕垂,她想到‘陌上人如玉’這樣的形容。


    這樣的人竟然會答應金氏這般荒唐的要求。


    她彎唇:“堂弟來很久了?”


    叫堂弟是跟宴長景叫的。


    “沒有,剛到一會兒。”


    寒暄畢,四目相對,忽就生出幾許尷尬。


    寧淼別過視線,看向窗邊桌案:“堂弟在作畫,還是寫字?”


    “寫字,閑著無事,見房中有筆墨紙硯,就練練筆。”


    寧淼走過去,拿起他寫的字看。


    筆筆端正,蒼勁有力。


    “好字!”


    宴鯤鵬被她表揚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娘子過獎了。”


    “堂弟不必謙虛,我是實言。”


    兩人一左一右在桌邊坐下,忽而又相對無言。


    寂靜了一會兒,宴鯤鵬開口:“大娘子口渴嗎?我去燒點水。”


    “不用,我們說正事吧。”寧淼開門見山。


    宴鯤鵬抿了抿唇,麵露赧色,明顯變得有些不自在。


    “母親說,你願意給我一子?”寧淼問。


    宴鯤鵬沒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微愕之後,臉上赧色更重,他垂下眼,“嗯”了一聲。


    “為什麽?”寧淼問。


    雖然她知道原因。


    宴鯤鵬抬眸怔怔看向她。


    “大娘子是不是......對我不滿意?”


    “沒有,我隻是好奇。”


    宴鯤鵬再度垂下眼,五指微微攥住腿上的衣袍,有些窘迫,卻依舊沒回她的問題。


    寧淼了然,唇角微勾,起身關窗:“那我們就辦正事吧。”


    宴鯤鵬再次露出驚訝的表情。


    關好窗,寧淼又去關門,然後走到床榻邊坐下。


    見宴鯤鵬坐在那裏未動,寧淼微笑,學著他方才的話:“你是不是對我不滿意?”


    宴鯤鵬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隻是......隻是......”


    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寧淼便起身朝他走過去,一直走到他的跟前,傾身。


    宴鯤鵬顯然有些被嚇住,身子僵硬地往後一仰,拉開與她的距離。


    寧淼看著他,吹氣如蘭:“你這樣,我們怎麽辦事?”


    抬手作勢就要去解他腰間的錦帶。


    “等一下!”宴鯤鵬驚呼。


    寧淼停手,疑惑問他:“怎麽了?”


    宴鯤鵬微微喘著粗氣:“我......讓我稍稍緩緩,我還沒做好心裏準備。”


    寧淼笑笑,直起腰身,走回到先前的位子坐下。


    垂眸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皺:“你會答應借子,非你本意,是受家裏所迫吧?”


    宴鯤鵬怔愣。


    眼睫微顫:“沒有,我......我願意的。”


    “這裏就你我二人,我們不妨坦誠。”寧淼溫聲道。


    宴鯤鵬看看她,抿唇沒做聲。


    寧淼亦看著他:“你胸有抱負,懷有大才,你想走的路是入仕之路,借子這種齷齪背德之事,日後會成為你仕途上的汙點,你不可能心甘情願。”


    宴鯤鵬麵露震驚。


    她竟完全說中了他的心裏所想。


    “你......如何知道的?”


    寧淼彎唇:“看出來的。”


    看?


    “如何看出來的?”宴鯤鵬好奇。


    “昨日問你們平素都有些什麽消遣,你說你一直在備戰今年春闈,無甚消遣。其餘兩人取笑你,說庶子難登科,讓你別浪費力氣。”


    “當時你毫不生氣,說隻是難,又不是不能,況且當今聖上在推嫡庶平等,你說那話時,我看到了你臉上的鴻鵠之誌和誌在必得。”


    “還有後來你彈琴時彈的那首曲子,如果我沒記錯,是《定乾坤》吧?”


    宴鯤鵬震驚。


    寧淼繼續道:“此曲有配詞,是先帝時期,高太傅所作。”


    “當年天下初定,內憂外患,先帝焦灼,高太傅一首《定乾坤》,倡改苛稅,諫整吏治,先帝如醍醐灌頂,按其行之,得天下定。”


    “此曲後來鮮少人知,你卻能彈出,可見你平時對這方麵極其關注。”


    宴鯤鵬臉上震驚的表情有增無減。


    “還有,”寧淼又道,指指桌上的白紙黑字:“你字跡蒼勁有力、筆鋒成熟,一筆一畫都有章法,絕非短日之功,可見平時勤練。”


    “最重要的,你隻是練筆而已,隨手寫的卻是《平國論》,可見你心係於此,心係治國平天下。”


    宴鯤鵬難以置信地看著寧淼。


    不僅震驚於她的見識,還震驚於她的心細如發、觀察入微。


    他聽說過她的出身,據說是江南一普通商戶遺孤。


    一鄉野女子竟知《定乾坤》,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連《定乾坤》都知道,那知道《平國論》就也不稀奇了。


    “大娘子真是洞若觀火。”宴鯤鵬滿目敬佩。


    寧淼彎唇:“以上說明你誌向遠大,心在國家。”


    “而我剛剛主動提出辦正事,對你試探,發現你君子端方,並非孟浪之輩。所以,答應借子應該也不是為了占我便宜。”


    “綜上兩點,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你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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