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城,城主府的行政管理改革,在此後的一段時間裏,牽扯了張恪大量的精力。


    雖然隻是改革兩個部門,然而比起市舶司衙門這種全部是從無到有的建構,戶司和倉司這種改造式的建構反而更加的困難重重。因為必須對舊有的體係進行拆、分,甚至是完全拋棄,這必然就要觸碰到舊有體係裏一些人的利益,引來他們的抵製和反對。在這件事情上,坦白說,他們並沒有什麽錯,人朝哪個地方不是這麽做事的,為何偏偏青龍城要與眾不同?何況今年這兩個部門原本就任務繁重,戶籍和田畝的重新摸底,登記造冊都要在六月底完成,算下來,隻有四個月時間了,你就非要在這個時候搞這個?若是因此耽擱了此事,就不怕皇帝和朝堂怪罪下來?到時候,別說我們呢,就是城主大人您,隻怕也脫不了幹係吧?


    然而,盡管麵臨著方方麵麵的壓力和阻力,蘇沐卻依然堅定的要把戶倉兩個司依照市舶司衙門的管理模式進行改造。改革嘛,哪有一帆風順的?對這一點,蘇沐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而之所以如此急迫的要在現在就做這件事,也是考慮到如今張恪正好就在青龍城,錯過了這個村可不見得還有這個店了?說不定過幾個月,他就去其它地方了,他可不相信張恪會一直泡在這裏。而在這件事上,顯然張恪能夠給予他的幫助,遠非一般人可比。再怎麽說,人家畢竟是親手創建市舶司的人嘛。


    要在短時間內,就改革成功,顯然是不現實的。張恪便首先在形式上下功夫,這並不是他要搞形式主義那一套。而是理念上的東西,要在短時間內就讓人接受下來,委實是在刁難人。因此他才決定先把架勢擺出來,之後再慢慢來修練內功,這樣才不會耽誤事。雖然明裏暗裏的困難和阻力不少,但有蘇沐的強勢支持,張恪的舉措還是能夠得到貫徹和落實的。不得不說,有個強有力的後台,辦起事來,就是爽啊。


    三月初,依照市舶司衙門的辦事型製改造後的戶倉兩司,開始正式對外辦公。若是有去過市舶司衙門的人,走進城主府的這兩個部門看過後,便會發現他們如今的辦事方式竟與市舶司衙門如出一轍,就連辦公區域的布置也是全盤模仿過來了:開放式的空間,統一的工作服,親切的笑容,友好的態度,依照不同辦公事項設立的各種窗口,流水線式的辦事流程等等。


    因為是改製後第一次麵現社會大眾,蘇沐對此極為重視,一大早便出現在了戶倉兩司合並使用的的辦公區域。陪在他身邊的還有張恪和周通及市舶司的幾名資深工作人員。這段時間,正是他們在幫著張恪對這些人員進行培訓。而今天,就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了,大佬們也都親臨現場了,坦白說,還是有點緊張的。


    正式的辦公的時間,定在了辰時四刻,如今還要再過一會兒,才會開門。於是,大佬們便先在辦公區內走走看看,順便鼓勵鼓勵一下工作人員們,以示關心。而在門外,也同樣有不少人在默默的關注著這裏。對於蘇城主強勢推行的改革,讚成也好,反對也罷,最終還是要看實際的效果如何。若是萬一,這些舉措沒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導致了諸如戶籍,田籍的新一輪登記管理工作未能如期完成的話,那到時候,少不得便會有人跳出來,向上打小報告的。而蘇沐對這一切,自然是看在眼裏的。但他依然堅持這麽做了,盡管他並不是沒有其它的選擇,或者采用柔軟一點的方式,或者哪怕緩慢一些進行,也能大大緩解他與基層幹部的矛盾的。然而,蘇沐卻近乎一意孤行的強勢上馬了這些改革舉措。


    其實,蘇沐之所以這麽做,是有深層次的考慮的。從年齡上講,蘇沐正處於年富力強的階段,而他牧守青龍城也已經好多年了,按照慣例,也到了主政一方的時限,說不準什麽時候他就要調離這裏了。依照他這些年來的表現,未來的上升空間理論上還是很大的,而他本人也非常想要進步的。隻不過,到了他這個層級,每要向上一步,都是極其艱難的。前年的時候,周勃曾經下來處理紅民國的事情。當時,蘇沐便曾刻意的與其拉了拉關係。因為周勃的出身,及其多年來穩健的表現,所有的人都知道,除非他自己犯下大錯,否則的話,進階一品,那是板上釘釘,早晚的事兒。這對沒有什麽背景的蘇沐而言,自然是值得倚靠的對象,所以從一開始,他便對張恪客氣有加,這其中,自然有周勃是張恪的老師的緣故。至於後來,張恪的個人表現驚豔,讓他認同及欽佩卻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光是與周勃甚至是周家這一係攀上關係,顯然是不夠的。走關係,找後門這種技能,又不是隻有他會。蘇沐知道,他還是需要拿出更亮眼的成績,作為晉升的政治資本的。而張恪將第一家市舶司衙門開在青龍城,雖然從行政上與他的城主府完全沒有隸屬性。而從一般道理上講,他其實應該要對於一個在他的地盤裏卻不受他掌控的機構,不怎麽待見才對的。但經過一段時間觀察後,他便稍稍看明白了,這個市舶司衙門,並不是他的政治對手,甚至假以時日,反而會成為他的強大助力甚至是盟友。而僅僅不到一年,事實便佐證了他的判斷。


    若說一開始時,是因為張恪和周通的關係背景,蘇沐才選擇了對市舶司的各項工作給予支持的話。那麽,當市舶司衙門拿出了實實在在的成績,並惠及了青龍城時,如今的蘇沐對市舶司已經是妥妥的真愛了。就好比曆任青龍城城主都必然會對礬樓另眼相看一樣,蘇沐如今對於市舶司青睞有加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隨著市舶司旗下各項業務的有序推進,別說他了,就連遠在京城的諸多大佬,也都將目光投射過來了。雖然不知道市舶司究竟能在未來成長到什麽地步,但僅僅是眼前所能看到的氣象,就已然令人忍不住的要為其擊節叫好呢。


    而在對市舶司的關注過程中,蘇沐便也自然地看到了它那特別的行政管理模式。市舶司衙門的辦事方式,絕非隻是在標新立異博眼球的。它是真的開創了一種高效,透明,公正,有序的管理模式的。執掌一方大城多年,蘇沐對於民生治理的複雜性是有著深刻認識的。涉及民生問題的工作普遍具有以下特點:量大,麵廣,差異性大,累積性強,同時常常伴有反複性,連續性等等特點。所有的政府機關,大小官員說穿了,所有的工作中心,都是在為解決各種各樣的民生問題而殫精竭慮的。然而,即使這樣,官府在治理民生時,長久以來都伴隨著如下問題:官府與民眾的矛盾,有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百姓對上多有不滿,官員對下則防民如賊;明明百姓的要求不高,卻常常難以滿足;明明官府嘔心瀝血,百姓卻依然怨聲載道;互相之間的不信任感,不斷累積加重。在這種情形下,更是讓民生問題積重難返,越發的難以處理了。


    蘇沐一直對此進行著自己的思考,想要找到解決這一階級矛盾的良方。隻不過,涉及到物的問題,容易解決,但涉及到人與人之間的問題,哪怕這個問題其實很小,也常常會陷入僵局,甚至是死胡同中。因為人做為一個獨立個體,其個體心態,價值觀等方麵的差異,都在影響著他的思想,意誌,行為,認知。在這種個體差異之下,再放大到群體中時,那些矛盾便不隻是成倍的增加,而是呈指數級的增長了。


    官府與百姓這一複雜且多維度的關係,究竟要如何處理,實在是令人撓頭。直到市舶司衙門的模式出現,才讓蘇沐認為他找到了一些方向。雖不能說,市舶司的行政管理模式就是完美無缺的,但根據這一年來的觀察,它的確展現了相當的優越性,可行性及可複製性。這從市舶司自開設以來,便一直都受到民眾的好評和歡迎,也可知道。既如此,趁著自己目前對青龍城有著極大的掌控力,那就不妨大膽的嚐試一下,即便不成,或者造成什麽不好的後果,相信自己也有能力及時出手喊停的。總之,想要進階,又不想冒一點點風險的,那是癡人說夢,還是要有勇於進取的心態的,而這一點,蘇沐是具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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