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城,城主府,府前大道。


    同安坊坊正吳勝利走進了位於城主府大門旁,沿街新設的戶倉司聯合辦事處的大門。以往,他也經常要來城主府這邊辦事的,隻不過之前都要進入城主府內,而今天戶倉司辦事處卻移到府外呢。雖然其實也沒有隔太遠,但老吳卻覺得這辦事處移到外麵,還是比較好的。雖然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但就是覺得心裏自在了許多,盡管隻是門裏門外的差別。


    同安坊,本身倒不大,住戶三百多,人口兩千出頭。不過,由於靠近海港碼頭,最近一年來,隨著碼頭業務的興起,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來此做生意,找活幹。人多了以後,同安坊的地租,房租,店租也隨之水漲船高,節節攀升。於是,忽然之間,這個原本普通至極的小小坊市,便這麽繁榮熱鬧了起來。


    因為今年要進行每三年一次的編戶定籍,因此過完年後,吳勝利便開始著手準備這件大事。作為坊正,他的工作便是挨家挨戶的去對同安坊內的人家進行初步的核查,並登記造冊,而後將其呈交給城主府。這項工作,難是不難,主要是費腳,三百多戶人家,挨個走一趟,也花了他一個多月的時間,鞋子都跑爛了好幾雙。然而,吳勝利對此是不敢怠慢的,因為若是這件事情沒有做好的話,他這個坊正是通不過考核的,而這也意味著他這個坊正做到頭了,那因此而來的種種福利也就跟著失去了。


    自從吳勝利當上這個坊正後,恰巧市舶司也在青龍城開衙了。得益於市舶司各項業務的拓展,引來了大量的人到此尋找各種各樣的發展機會。人員的聚集,自然便會帶動起衣食住行的旺盛需求。而同安坊因為靠著海港碼頭,便因此成了第一批受到惠及的地方。同安坊內,從地皮到房子再到物價水平,在過去一年中,連連走高,這使得坊內的人均收入,也跟著不斷增加。這事兒簡單來說就是:我們什麽都沒做,卻一夜之間就變富了,怎麽跟你形容了?哎呀,隻能說,咱就是命好啊!其它坊市對此自然是羨慕不已的: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怎麽就落不到咱家頭上呢?


    而作為坊正的吳勝利,也直觀的感受到了同安坊過去一年的變化,以及由此給他帶來的種種明裏暗裏的好處。特別是自去年那支船隊返航後,便不斷的有人來到同安坊內,想要租地,租房,甚至想直接購買的。由於律法所限,民間是無法自行完成房產土地的買賣交易的。這中間,需要中人,官府,有時候甚至需要有保人,否則便不具備合法性。而且私下交易,沒有中介,沒有保人,便會造成偷稅漏稅,一經發現,是要受到處罰的。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再細致的法律條文,也難免有漏洞可抓,在交易過程裏,一些聰明膽大的便敢於去利用這些漏洞去博取利益。但無論如何,總是會有繞不過去的人或事。具體到同安坊,坊正吳勝利便是這裏麵的關鍵節點。作為坊正,他掌握的權利,使得所有的交易相關方,都必須要和其打交道,否則別說非法的交易了,便是合法的交易,也都有可能會被卡住的。


    在海港碼頭興起之前,同安坊隻是個普通的,不太受人重視的地方,但如今卻是不一樣了。從去年開始,這個地方便成了青龍城增值最明顯的一個坊,自然的也比往年上交了更多的稅賦。年初時,蘇沐城主還特意召見了吳勝利,勉勵叮囑了他一番。吳勝利對此感懷在心,他本身倒也非貪得無厭之人,說他清廉如水,那確實是沒有的,但一些無傷大雅的迎來送往,他也沒有硬頂著拒絕掉。基本上屬於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類型。所謂:水至清則無魚,這其實也是官府中大部分低層工作人員的狀態。


    而眼見著同安坊,在往後的幾年裏,都將處於發展期,吳勝利對於繼續擔任坊正,自然是大為期盼的。如今,眼紅這個位置的人可不少,因此他除了“潔身自好”,不給人留下什麽把柄外,對於上麵交待下來的事務,也是盡心盡力的去辦,就希望上頭看在他兢兢業業的份兒上,能讓他繼續地待在這個位子上。雖說,年初的時候,蘇城主還接見過他,但他心裏其實明白,過去這一年裏,同安坊之所以能夠快速發展,跟他個人其實關係並不大。換任何一個人來當這個坊正,結果也是一樣的。


    基於這個清醒的認知,吳勝利便將今年要開展的新一輪的編戶定籍,當成首要工作,想要漂亮的完成這項任務,讓城主大人看到自己的盡心盡力,為自己能夠繼續留在坊正的位子上,添加助力。於是,通過這些日子以來腳不沾地的走訪,今日他終於把重新登記造好的同安坊戶籍名冊帶到了城主府,要將其上交朝廷。吳勝利相信,他即便不是最早來交差的,也必是最早的其中之一的。因為心存著這份兒底氣,吳坊正走起路來,倒也是帶著風,顯得自信滿滿的。


    剛走進辦事處大廳,一個青衣小吏便立即主動迎了上來,笑容滿麵的詢問來意。吳勝利見狀,倒是被對方這個和善的樣子給嚇了一跳。雖然同是吏員,說起來他還是管理著兩千多人的一坊之正。然而,在麵對城主府的這些低層吏員時,吳勝利是不敢托大的。畢竟他們都是領取朝廷俸祿的在編工作人員,而坊正是官府擇優錄取的臨時工作人員。雖然能被選中當坊正,本身也說明了他至少在當地是有些地位和能力的,但說到底,坊正也還是民,而官民有別,說白了,一個是管人的,一個是被管的人。雖然同是在城主手底下混口飯吃,但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


    吳勝利見對方態度這麽好,愣了一下後,便趕緊施了一禮,道明來意。那青衣小吏聽完後,便直接將他帶到了大廳的一角,那裏擺著張書桌,其上懸掛著一塊小小的匾額,上麵寫著“戶司一處”四個字。桌上擺著筆墨紙硯,一個同樣青衣打扮的吏員正坐在桌子後頭,手執毛筆,在寫著什麽。引路的小吏將吳勝利介紹給對方後,便離開了。桌後那人先是禮貌的邀請吳勝利在其對麵的椅子上落坐,然後便將吳勝利帶過來的戶籍冊子接過去,先大致看了一下後,便開始了例行的詢問。吳勝利是做足了功課來的,因此對答如流,那人對此也是連連點頭,看起來對他頗為的滿意,老吳對此便有些自得:不枉我這段時間以來的辛苦奔走啊!


    問到後麵時,那戶司吏員突然將剩下的一部分戶籍冊子拿起來,又遞還給他了。吳勝利見狀心下一驚:他今天是來交戶籍名冊的,怎麽又返回來一些了?難道這裏麵出了什麽紕漏嗎?不待他發問,那人卻已主動解釋道:“這部分人員都是這一年裏,從外地搬來的。按朝廷規定,他們隻能辦理“客籍”。麻煩吳坊正移步至隔壁將這些名冊呈給二處的人,由他們來辦理。”


    吳勝利聞言才鬆了口氣,趕緊起身接過那些冊子,連聲謝過後,走到隔壁。在這個掛著“戶司二處”的牌子下,幾乎是一樣禮貌的打招呼,例行的詢問後,對方便拿起一張表格,在上麵書寫著什麽,然後取出一方印章,鄭重的蓋了個章。那人禮貌的道:“同安坊今年的戶籍名冊,我們戶司已經收到,這是移交證明,請吳坊正收好了。另外,貴坊戶籍人員相關的比對,複核,查驗的工作,還需要由郎中大人與吳坊正進行協調商議,才能定下日期和章程。所以,還要再請您移步至對麵,郎中大人的辦公室與其麵談,吳坊正,請!”


    吳勝利站起來朝其施了一禮後,便轉身走進了對麵,一間懸掛著“戶司郎中”牌子的獨立房間裏。這是吳勝利第一次來城主府戶司,上交戶籍名冊。他並不清楚往年,其他坊正是不是也如他一般,走的這些程序。但,在他而言,這一次的交接過程還真的是出奇的順暢呢!相比起以前幾次來城主府辦事兒,那差得也不是一星半點的。有時候,明明就隻是件很小的事情,但就是要不停的折騰來去,讓人煩不勝煩,還不敢發火,隻能耐住性子,但心裏頭卻是憋得慌的。嗯,要是以後官府辦事兒,都是這麽周到的話,那真的就太好了,百姓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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