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亞夫人來看小王子時,凱特王後正看著奶娘抱著啼哭不止的小王子,而她自己則是愁容滿麵,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就像一個局外人,而不是孩子的母親。


    她的神情看上去很麻木,孩子的哭聲一點也打動不了她似的。


    “凱特。”


    美亞夫人輕輕喚了一句。


    凱特王後稍微恢複了一點精神,向身為長輩的美亞夫人頷首示意:“美亞夫人,您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艾利克斯。”


    其實這句話是很多餘的。


    自從小王子出生後,離開了最開始的那段關鍵的育兒保溫箱隔離期,美亞夫人每隔兩天就會過來看看她的侄孫,待在凱特王後的宮殿裏,陪陪剛出生的小王子。看到小王子安然無恙,狀態一天比一天好,她才會安心離去。


    美亞夫人一生未婚未育,始終留在王宮裏。她無私地愛著兩個侄子埃爾伍德和愛迪萊德,在先王先後相繼去世後,她依舊承擔著王室長輩的責任,盡心地維持著王室兄弟之間的和諧關係。


    可是近來,她在生埃爾伍德的氣。


    也不是最近開始的,而是在愛迪萊德“不告而別”失蹤後開始的。


    向來最讓她放心和最可靠的侄子愛迪萊德,竟然無緣無故離開了王室,她第一個去質問的自然就是埃爾伍德。


    埃爾伍德給她的回答,隻有一句話:“他走了。”


    美亞夫人不敢置信,她見埃爾伍德的狀態並不好,猜想是兄弟之間鬧了矛盾,或許因為政見上的不合吵架了,這在過去不是少有的事。可是,無論兄弟兩人怎麽吵,也不可能會吵到另外一方“離家出走”的地步。


    “難道,愛迪萊德是出去執行政治任務了嗎?”


    美亞夫人摸著心髒亂跳的胸口,做出了一個合理的能讓她稍稍安心的假設。


    然而,埃爾伍德卻勃然大怒,摔碎了旁邊一隻花瓶,“我說了!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不要再問了!”


    花瓶四分五裂。


    那些飛濺出來的碎片險些砸到美亞夫人。


    花瓶裏的水流淌了一地,而插在花瓶裏的白色薔薇,也被摔得粉碎,花瓣被碎瓷片壓住,花枝折斷,不複美好的模樣。


    美亞夫人看著地上被砸爛的白色薔薇,想起了種植那些薔薇的姐姐,先王後,愛迪萊德和埃爾伍德的母親。


    不忍看到那些花被如此殘忍對待的樣子,美亞夫人悲傷地低下了頭,默默拭去眼角的淚水:“埃爾伍德,你這樣實在太讓我傷心了。他出什麽事了嗎,請你告訴我。”


    她幾乎要對埃爾伍德用“求”這個卑微低下的字,“他不可能連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就離開帝國。”


    那個外冷內熱的孩子,凡是離開帝國,臨行前總會去她那裏拜訪,順帶交代一下伊莉雅的相關事宜。


    他愛伊莉雅。


    那個孩子他最看重的親情骨肉。


    親情在愛迪萊德的心目中占據著很大的份量。


    即便有一個嚴格冷酷的父親,愛迪萊德也不曾懷恨在心。唯有在先王後去世後,愛迪萊德封鎖了自己內心的感情,變得愈發疏情冷淡。母親在每個孩子的心目中都有著重大的位置,即使在王室,也不例外。


    或者說,尤其在權力至上的王室,親情顯得尤其可貴珍惜。


    美亞夫人用自己的愛心和關懷彌補著他們母親的缺失,她自認為自己做的已經算是不錯了,在化解兄弟矛盾這件事上,她幾乎是絞盡腦汁,用盡一切辦法來填補兄弟之間的間隙。


    就拿幾年前伊莉雅的身世來說。


    那個孩子的母親是誰,瞞不了美亞夫人她自己,也瞞不住埃爾伍德,愛迪萊德向僅剩的兩個家人坦誠了伊莉雅的身世。美亞夫人在其中斡旋,說服埃爾伍德接受了伊莉雅,並且賦予這個流著奧古斯特家族血脈的孩子,應當擁有的權力和地位。


    埃爾伍德開出的唯一條件就是:她的母親必須消失。


    當時,愛迪萊德沉默了。


    美亞夫人當時立即替愛迪萊德答應了這個條件。


    拿母親換孩子的命是一件殘忍的事,可是伊莉雅的生母不是普通人,而是生化再造人,是戰爭機器,她的存在隻會讓伊莉雅的身世蒙上陰影,也會令王室蒙上不恥的汙垢。


    美亞夫人不理解政治,也不想去幹涉政治,她隻是站在最脆弱的、最無法作出決定的孩子角度上,認為消滅一個帶有罪惡和殘缺的母親,對伊莉雅,對愛迪萊德,對王室,都是值得的。


    是啊。是值得的。


    美亞夫人這麽說服自己,每當伊莉雅在無意間向她詢問母親的信息時,美亞夫人的心被狠狠撕扯一下。


    她說了一些沒有傷害性的謊話,為了安慰伊莉雅,同時也安慰著自己:“親愛的孩子,親愛的伊莉雅,你的母親是一位英雄。她是為你犧牲的。你用愛去想念她。別的,什麽都不要多想。”


    伊莉雅趴在她懷裏,揚起驕傲的小臉,望著湛藍的天空:“父親也說,我的媽媽是一位雄鷹般的戰士。她很勇敢。”


    美亞夫人第一次從伊莉雅口中聽到這樣的描述,既驚訝又感傷:“是嗎?愛迪萊德跟你提起過你的母親?”


    此後,美亞夫人會從伊莉雅口中聽說許多關於沈酒的事,都是愛迪萊德親口跟孩子說起的。


    隨著伊莉雅對她母親日益的想念和崇仰,美亞夫人逐漸覺悟過來,伊莉雅對沈酒的思念,全部來自於愛迪萊德!


    這個孩子潛移默化地接收到了來自父親情感中最深的最不為人知的一部分,伊莉雅是他感情的那道門。


    隨著當年先王後去世,愛迪萊德把那道門封鎖了起來。


    如今,伊莉雅成為了打開那道門的鑰匙。


    美亞夫人恍然驚覺:那道門後麵,盡是愛迪萊德不為人知的痛苦。


    當美亞夫人發現這個不得了的秘密,也曾試探過愛迪萊德,卻發現他表現得相當正常。對於當年處死沈酒那件事,他絕口不提。那個在他身邊多年,生下伊莉雅的女人,在愛迪萊德的人生裏,成為了不存在的虛無。


    再也無人提起戰爭機器。


    直到多年後,愛迪萊德的突然失蹤,使得美亞夫人內心深處的直覺成為了一柄劍,仿佛要刺破那些泡影,讓她要幾乎脫口而出。


    她來質問埃爾伍德,得到的是埃爾伍德的勃然大怒:“埃爾伍德,你對愛迪萊德究竟做了什麽?”


    “愛迪萊德!愛迪萊德!愛迪萊德!人人都愛愛迪萊德!”


    “我受夠了這個名字!我親愛的姨母,你想知道我對愛迪萊德做了什麽,就應該先去問問他對我做了什麽?”


    埃爾伍德蒼白的皮膚下麵青筋突起,黃金豎瞳幾乎要滴出血來,他麵目猙獰地瞪著美亞夫人:“我容忍他那個混血種進入王室,已經是開了前所未有的先例。他對我做了什麽?他忤逆我作為帝國君主的權威,他藏起了那個戰爭機器。他甚至為了她——不惜死在我麵前。”


    “死?愛迪萊德死了?”


    美亞夫人受到了巨大驚嚇,快要暈厥過去,好在及時扶住了旁邊的立櫃。


    “哈哈哈哈!”


    埃爾伍德發出不可遏製的一陣狂笑,“無可救藥的家夥。愛迪萊德是個無可救藥的叛徒,他背叛了奧古斯特這個偉大的姓氏,他不配成為我的血親兄弟。”


    “親愛的姨母,你知道他是怎麽對我說的嗎?”


    那日猩紅如血的夕陽下,回憶和痛苦一同閃現——


    【“我將放棄奧古斯特家族成員的身份,脫下我的王爵之位。”】


    【“君主,你想放逐我也好,處死我也罷,請便。”】


    滿身血汙的愛迪萊德,輕蔑一笑,迎著夕陽下的暖風,被吹起的銀色發絲上沾滿了女人和他自己鮮血交融的汙垢。


    他仿佛浴血重生了一般,從流光溢彩的黃金地獄裏爬起來,說出那句殘忍的話,說出他打算放棄王室,放棄他這個哥哥。


    “是他主動放棄的。”


    暴怒中的埃爾伍德恢複了冰冷的麵容,為那次決裂做出了絕望的結束語。


    那日埃爾伍德的絕望,美亞夫人從他的金色眼睛裏捕捉到了,她沒有再多說什麽,一句話也沒有多說,撿起了地上被摔壞的一朵白色薔薇,傷心地離開了。


    至今,美亞夫人都沒有收到埃爾伍德的歉意。


    但是她不計前嫌地來看望凱特和小王子,她是一位明事理的長輩,盡管依舊用自己無私的愛去嗬護王室裏的晚輩們,她還是在等待著埃爾伍德的醒悟。


    可是,埃爾伍德至今都沒有做出任何的解釋。


    有時候美亞夫人會想,埃爾伍德是怎麽變成這樣一個心腸如此硬的人?


    先王死後他繼承王位,先王後去世他主持了葬禮,斯嘉麗被害後他消沉了一段時間隨後娶了她的妹妹凱特·莫瑞思,愛迪萊德出走他也沒有要尋回的意思……


    他的心裏,似乎裝不下別人。


    小王子的哭聲,將美亞夫人遠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美亞夫人望著搖籃裏的小王子,滿眼慈愛地望著還在哭泣的孩子,伸出手去,輕輕觸摸小王子的額頭:“他和他父親像極了,尤其是哭起來的樣子,眉頭皺緊,張大嘴巴。”


    凱特望向美亞夫人:“真的嗎?埃爾伍德小時候,也會經常哭嗎?”


    聽到這句話時,她還是有些高興的,自己生的孩子跟君主像,這樣子意味著可以討君主的歡心。


    可是,自從孩子生下來後,埃爾伍德來這裏看孩子的次數並不多。


    他也沒有親手抱過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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