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初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川內,照進竹林,照進林後書齋棱窗裏,一人從林中穿出,渺渺秋霧中輪廓漸漸清晰,晨光落在他素白袍服上,映著清冷的淺橘顏色,襯得那白璧無瑕的麵龐瑩潔通透。來人踏著朝陽一路進了書齋,到得寢房門前方停下腳步,輕推門扉走進房中,房內珠簾影重,暗香幽浮,他掀起簾,但見月白羅帳裏隱隱起伏的身形,唇邊不覺揚起一抹溫柔的笑,緩步走進帳中,熟悉的睡顏映入眼簾,女人頭抵著床沿,半側著身子,一隻胳膊露在錦被外,半張臉埋在枕頭裏,呼吸勻長,睡的深沉。


    魏鏡看了會兒,俯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臉,喚


    “昭兒,天亮了,起床了。”


    他本就在外頭呆了一夜,手上自是冰涼一片,落在溫膩的肌膚上,很有驚擾的效果。聞昭果然動了動身子,揚手拂開擾人的禍手,蹙著眉將臉埋的更深些,像是準備繼續深眠。


    見她這般,魏鏡啞然失笑,眸光一轉,將手移自她頸後,沒過一會兒,一聲懨懨嘟囔響起,聞昭抓了魏鏡作亂的爪子,不滿控訴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睜眼卻對上一雙笑吟吟的眸子,聞昭呆了一下,隻聽得上方低沉動人的聲音道


    “夫人,起床回家了。”


    川境入口蘆葦蕩處,幾艘小舟停留蕩口,岸邊聚滿了人,都是前來送行的川民,幾位長老站在人群前頭正同魏鏡幾人說著話,克雲逢師徒和陵姨站在一邊。


    深秋將至,蕩口蘆葦接岸蔓延至水天深處,清朗秋陽下,水光粼粼,耀著一片金黃,倒添得幾分生機勃勃之態,弱化了離別哀愁。


    “路上要好好照顧自己,阿嬤也沒什麽好送的,這兩件披袍織的趕了些,稍顯粗糙,你們也別嫌棄,回京天漸寒,沒得用的上。”


    陵姨將兩個包裹遞到魏鏡夫婦麵前,一臉慈和道,滿是皺紋的眼角微微抽動。


    魏鏡接了包袱,溫聲應


    “阿嬤做的哪有不好的,路上正巧用的上,這些日子,勞您們費心,徒兒慚愧,沒有幫上什麽忙,”


    “傻孩子,胡說什麽呢,你們來這兒我們高興猶不及,還多虧你們,阿嬤的手藝才有再派上用場的時候呢。”


    陵姨嗔怪道,她看向聞昭,拉著她的手,誠懇說


    “鏡兒娘子,這些天一直吩咐你做活計兒,辛苦你了,老婆子我之前說了些話,有些冒昧,你莫往心裏去。”


    聞昭連忙搖頭回


    “阿嬤您言重了,從您那兒學到很多東西,昭兒很感激您。”


    陵姨笑笑,拍拍她的手背,柔聲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好了,時候不早了,老婆子也不囉嗦耽誤你們行程,這便去吧,一路保重。”


    聞昭點點頭,紅了眼眶,應


    “嗯嗯,阿嬤師祖長老,您們也保重。”


    魏鏡攜聞昭朝人們深揖禮作別,在眾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上了船,淩墨領著一些青年小夥護送他們出川,川外許奕和駱書絕正帶了儀仗候著,秋陽杲杲,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蟒川邊境,大雁成群飛過山頭,而那車內,誰人回頭凝望,久久不曾動搖,短短月餘,卻曆了少女一世的情劫,那人埋葬此地,此生永不能再見了……


    京都


    皇宮裏鳳歸殿內宮燈搖曳,女人斜依塌上,手中執了冊佛經,漫不經心翻看著,身後一老婦為她捏著雙肩,邊將探聽到的消息說於女人聽


    “聽說得了消息直接暈了過去,餘太醫連夜進宮才離開,這次看著嚇的不輕。”


    女人翻頁的手一頓,殷紅丹蔻的指抵在泛黃書頁上,鳳眸盯著書中的幾個字,神情冷漠,片刻問


    “陛下呢?”


    “陛下隻問了消息,吩咐了幾句,正在長德殿批閱奏章。”


    於嬤嬤想了下轉口道。


    “陛下看著不是很上心,叫了朱承德派人去打探,便沒提過此事。”


    “嗬,是麽。”


    女人冷笑一聲,翻過書頁,目光回到經文上。


    殿內一時安靜,過了會兒,於嬤嬤小心出聲問


    “娘娘,您看這事我們——”


    “我們能做甚麽?韓家向來與我們不對付,別看眼下他不動聲色,心裏早就有了打算,事到如今,我若還看不明白便是把劉家全族性命都送到斷頭台。”


    於嬤嬤聞言一驚,忙低下頭去不敢再言。


    劉麟扔了經書,眸色微冷,片晌悠悠道


    “裴至起複他怕是早看中這如意女婿了,恰稱了他的心意,不光彩又有什麽所謂,”


    她一頓,眼中閃過玩味的光,道


    “派人去怕不隻打探這麽簡單吧,就是不知這悠悠眾口,能堵的過來麽。”


    於嬤嬤一怔,像是會意過來,但劉麟不明說,她也不能說出口,隻是事情還是要辦,且得辦好才行。


    “本宮累了,更衣吧。”


    “是”


    芳儀殿


    “母妃,您好點了嗎?”


    少女看著憔悴臥床的婦人,擔憂問。


    “悅兒,”


    女人睜眸望著少女,輕聲喚。


    魏書格一滯,低眉,小聲道


    “母妃,孩兒是書格。”


    韓淑妃微睜大眼眸,神色清明些,坐了起來,虛弱道


    “是格兒啊,”


    說著,麵色忽而低沉下去,抓著魏書格的手,流淚說


    “格兒你姐姐她太不爭氣了,她竟然,竟然做出那等子事!”


    韓淑妃一麵說一麵哭的愈發洶湧,似要把滿心的不快發泄出來。


    “她怎的那般不懂事?裴至就那般好麽?都怪我平日太放縱她了,才讓她沒得管束不知廉恥!嗚嗚,往後我該怎麽見人?她還怎麽做人?”


    韓淑妃靠在魏書格肩頭哭的昏天暗地恨不能立刻哭死過去,魏書格皺著眉,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安慰道


    “母妃,這事現在還不定呢,隻是聽人傳聽人說,真相到底如何,怕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況且書悅再頑劣也不會不顧及臉麵身份的,我們應該相信她。”


    她與魏書悅一母同胞,兩人平時見麵總是吵吵嚷嚷的,但若真遇到什麽事,她們還是會為彼此著想的。


    書悅雖對裴至有意,卻也斷不至於做出如此瘋狂的事來,不然,當初早就對裴至下手了,還會拖到如今麽……


    “相信?我要怎麽相信她?本來我都替你們看好人家了,隻等著笄禮一過再求得陛下同意,可她倒好一聲不吭背著我們偷偷南下,不是為了裴至是誰?我看她早就魔怔了,為了一個裴至連臉都不要了!”


    韓淑妃說到這不禁捶胸放聲哭起來。


    魏書格卻是愣了片刻,雖然她知道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可也沒料到她母親早就有了打算,想到什麽,她眼中也染了惆悵色,暗暗歎了口氣,低聲細語安撫母親。


    “母妃,若真是有其事,我們也奈何不得了,還是等她回來再看吧,而且,女兒覺得,裴尚書並無何處不好的,隻是”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隻是裴至已經婚配,雖未昭示世人,可當時她是親眼見證的,那女子,唉,書悅比不過。


    韓淑妃卻像抓住了什麽,抽噎問


    “隻是什麽?”


    “沒,母妃,此事關係天家顏麵,父皇斷不會坐視不管的,眼下隻憑一些閑言碎語如何能信?我們要自己穩住才行,你也別太傷心了,前頭派人盯著,父皇那邊一有消息我們也好應對,況且父皇那麽疼書悅,不會叫她受委屈的。”


    韓淑妃一時沒了話,魏書格趁機多安慰了幾句,直到把人哄睡著了才從殿裏出來,又對宮人吩咐了一會兒才離開。


    出了殿,她望著深譎的夜色,心頭感慨良多,隻對著月兒出神,默道:王兄,你也該要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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