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他眼皮一翻,暈了過去。江敬誠急叫:“淩軒,淩軒。”忙將他抱回屋裏。


    梅姑打來熱水,用毛巾沾濕了,給他擦去臉上的血,又小心翼翼的為他清理傷口,塗了藥膏,用紗布輕輕纏裹包好。


    江敬誠把他抱到臥房,叫他安安穩穩的躺在床上。夢昭和心瑤守在床邊,陪他說話,溫言寬慰、開導與他。


    回到廳中,江敬誠不由得回憶起往事,情到深處,感懷歎道:“這孩子也真是強,和他爹的脾氣簡直一模一樣。”


    梅姑回思事由也是憤恨難當,怒言:“這些惡棍當真是可惡,簡直無法無天,一個孩子而已,他怎麽忍心下這麽重的手,這與殺人有什麽區別?還有那縣官,竟然與他們狼狽為奸,存心偏袒,他有什麽資格來做任一方父母?”


    越說越氣,越想越恨,想到江敬誠說的葉淩軒的淒慘身世,父母早喪,孤苦無依,時時遭人欺淩,覺得這孩子也委實可憐,不自禁的流出淚來。


    江敬誠蒼涼的歎道:“這個世道不就是這樣麽,張裴傑財大氣粗,兄弟又是地方上的土皇帝,財勢兩占,才敢為所欲為,即便是忠臣良將麵對這般也隻能望洋興歎。”


    梅姑道:“難道就沒人能治得了他們?為什麽不找更大的官?就不相信他們還真能隻手遮天不成?”


    江敬誠苦笑道:“你太天真了,天下烏鴉都一般黑,那泰安知府又是什麽好鳥?都是官官相護,天下又能有幾個青天?”


    聽江敬誠言說,梅姑一臉的憤怒,卻也深感無奈,長歎了一口氣。


    葉淩軒在家中將養了大半個月,傷好以後,江敬誠把他和江心瑤換了一所資質稍差點的學堂,學子都是些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不存在仗勢壓人的等級劃分,想來能少卻不少麻煩。


    小夢昭也被江敬誠安排去陪葉淩軒和江心瑤讀書,一來讓他識文斷字,明義知禮;再則三個孩子作伴,也省得彼此孤單,在學堂也好抱團取暖,免受欺負。梅姑便在江敬誠開的酒樓裏做活,幫忙生計,算是暫時安定了下來。


    時光匆匆,一晃三月有餘,冬去春回,冰雪消融,嫩芽抽芯,芳花吐蕊,大地一片勃勃生機。


    這一日,“紅河酒樓”來了一位排場極大的客人,三十四五歲的樣子,錦羅玉衣,極顯華貴,隻是長相有些差強人意,酒糟鼻子、蛤蟆嘴,綠豆眼睛、王八腿,華麗的服飾與他那猥瑣的麵相甚不相稱,隨行帶了六名精悍的屬下,目光炯炯,碩碩精神,一看便知是身負武藝之人。由縣令張讓親自接待,張財主,李員外,謝員外,孫員外作陪。


    張讓頂著一張油光滿麵的臉,諂媚笑道:“蔡公子能蒞臨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小縣,真是下官的榮幸,更是梁川數萬百姓的無上榮耀,萬分感謝公子的抬愛,小人先幹為敬。”一口悶了杯中酒。


    張財主等人見縣令舉杯,也忙舉杯,滿臉堆笑的競相恭敬。


    那公子卻是輕蔑的笑了一聲,神態憊懶,一臉的不屑道:“本公子難得出來一趟,到了你們這裏,就在這小酒樓招待我,還說什麽榮幸,不說屁話麽?”


    張讓戰戰兢兢的一臉尷尬。


    張財主打了個定,忙訕笑著接過話道:“蔡公子說的極是,像您這般身份高貴,這小地方自然不能與都城同日而語,確實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但公子有所不知,像這家酒樓看著雖然不大,但有一道名菜卻是著實的有名,公子吉星高照,仕途遠大,小人們正想請公子嚐嚐,好博一個好彩頭。”


    那公子又輕聲了一笑,說道:“什麽名菜不名菜,本公子什麽樣的珍饈美肴沒吃過,還是沒見過,你倒說說看。”


    張財主笑道:“那是自然,蔡大人為大宋擎柱,位高權重,深得聖上歡心,您吃過的山珍海味自然不計其數,我們這些井底之蛙哪有那個見識,怎敢與您相提並論。”


    那公子笑眯眯的點點頭,似對張財主的說辭頗為滿意,微笑道:“也不能這麽說嘛,好吧,既然來了,那我就入鄉隨俗,你來說說,這裏都有什麽名菜?不會就桌上這些粗枝爛葉吧?”


    張財主道:“豈敢,豈敢,這些自然入不了您的法眼,隻配我們吃吃,但這店裏的一道‘鯉魚躍龍門’公子卻是不得不嚐嚐,不是小人誇口,那道‘鯉魚躍龍門’隻怕在都城也少有能與之相比的菜。”


    “哦?”這公子神情一震,瞬間來了極高的興致,一臉暢想的笑道:“鯉魚躍龍門,這名字聽起來倒挺別致,看來本公子非得嚐嚐不可了。”


    其實天下各地都有名菜,江都府盡管為都城,最是繁華確然不假,但吃食卻並非是最好的,譬如:章業的醉熏河蟹,叫化童雞,春盛湖畔的梔子鱸魚,幹鍋蝦仁等等,都是享譽天下的名菜,比之江都美食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讓,張財主等人並不知這蔡公子隻是虛榮作祟,故作排場,耍麵子而已。


    張財主掏出一疊銀票恭恭敬敬的呈到那公子麵前,笑道:“蔡大人深得聖心,公子仕途坦蕩,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舍弟的仕途還望公子能夠操心一二。”


    那公子笑嗬嗬的接過銀票,大大喇喇的揣進懷裏,笑道:“好說,好說,一切都好說,想升個什麽知府、知州的,還不是我爹一句話的事。”目光熱切的望著張讓道:“張大人,你就放心好了。”


    張讓忙站起身,拱手深深一揖道:“那就有勞蔡公子了。”


    菜肴上來,張財主指著一道五色混雜,花樣十分精美的魚道:“這就是‘鯉魚躍龍門’,公子快嚐嚐,小人也恭祝公子心想事成,步步高升,一躍龍門。”


    其他人也忙齊聲恭賀。


    那公子開懷大笑:“好,好,一躍龍門,借各位吉言,咱們都一躍龍門。”夾了一筷魚肉放進嘴裏,隻覺得入口爽嫩,鮮美無比,閉著眼,搖頭晃腦的咀嚼著,美美享受,咽進肚裏,長長舒出一口氣,笑道:“果然美味,不錯,不錯。”


    一瞥之間,突地眼睛一亮,隔著包間門縫,隻見一個美豔女子,正在大廳裏收拾桌上的碗盤,一時間怔怔出神,看呆了,舉箸不下,搖著頭喃喃道:“真是可惜了,這樣好看的小娘子竟在這裏端碟收碗,暴殄天物呀。”


    說著猛抖一個激靈,一拍桌子,向張財主正色道:“去,把那小娘子給我叫過來。哦不,是請,把她請過來。”


    一幹人被他拍桌子嚇了一跳,先是怔了怔,繼而都從門縫中望去,見那人是梅姑,張財主有些為難的道:“蔡公子,這……這恐怕……不好吧。”


    那公子小眼一瞪,怒道:“有什麽不好?他敢不給本公子麵子?”


    張財主支支吾吾的道:“不……不是這樣說,是……這……怕不太好辦。”


    自從知道江敬誠一身功夫,不是個善茬,家裏小子也是狠人,他怕把江敬誠惹毛了魚死網破,屠戮了他張家,便不敢再對江家囂張跋扈,張讓也勸他過猶不及,不要把事情做絕了,他便一改往常態度,對江敬誠和善相待。


    江敬誠開門做生意,不願惹生事端,善分輕重,懂得和為貴的道理,也對張財主既往不咎,圖個麵上好過,是才張財主才能來“紅河酒樓”宴客,隻張財主沒想到這蔡公子竟相中了梅姑,讓他著實作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好。


    那公子道:“有什麽不好辦,隻是叫你請她過來喝杯酒,聊聊天,我還能吃了她不成?”


    張財主一臉苦楚的道:“那好吧,我試試。”起身打開門,喊道:“梅姑姑娘,勞煩請你過來一下。”


    梅姑不以為然的道:“有什麽事你找夥計,沒看我忙著呢。”


    雖說“君子不念舊惡”,又說“過門便是客”,但梅姑對於張財主這號人極為不屑,他用磚頭打的葉淩軒頭破血流這件事直令梅姑始終無法釋懷。


    張財主自從知道梅姑在這裏做事,就隔三差五往這裏跑,有時自己一個人,一壺小酒,兩個小菜;有時呼朋喚友,大魚大肉,滿桌佳肴,吃完還總多付銀兩,說是招待的好多給的賞錢,一來二去竟成了“紅河酒樓”熟客。


    在知道了梅姑是落難來此的,雲夢昭是她的侄子,與江敬誠沒有半分關係,為人更是熱情,總是時不時的借機搭訕梅姑。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有江敬誠一道阻著,家裏的婆娘也極其凶悍,他也不敢奢求什麽,每每來時隻要能與梅姑說上幾句話,多看兩眼,他便知足了。


    對於張財主多付銀兩一事梅姑並不反感,卻也不以為意,她生性豁達,既然是開門做生意,圖的不就是個“錢”麽,張財主既然願意多給,那她便收下就是,反正銀子又不會咬手。


    張財主見梅姑不買賬,急的背流冷汗,忙走出包間,來到梅姑跟前,一臉憂急的道:“我的姑奶奶,這回可不是我叫你,是個大人物,京城裏來的大人物。”


    梅姑道:“我管他什麽大人物不大人物,要酒還是要菜,隨叫隨上,你隻要付錢就行。”


    張財主道:“要這麽容易就好了,他指名要你過去一趟,我的姑奶奶,你就幫幫忙,算我求你了,這尊大神我可得罪不起呀。”


    梅姑歎了一聲,丟下手裏的碗盤,勉為其難的道:“好吧。”


    張財主展臉而笑,一副賊兮兮的模樣,點頭哈腰的領著梅姑進到了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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