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元年三月初五日。


    內閣下諭旨,從兵部尚書王陽明之請,重設威武營。


    調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武定侯郭勳總督威武營,兵部尚書王陽明協理威武營戎政。


    惠安伯張偉升中軍都督府右都督,改總督京營東官廳,相當於代替郭勳接掌京營。


    朱厚熜讓郭勳和張偉掌兵權,自然也是回饋這二人之前選擇了站隊皇帝。


    當然。


    二人現在也的確是少有在正德朝參與過實戰的勳貴,練兵倒也不成問題。


    雖然是這兩人負責練兵,但選將和後勤供應還是由兵部負責。


    這是為了製衡。


    朱厚熜不可能讓郭勳把威武營全變成他自己的人,他就算要用自己人,也得經過兵部尚書王陽明把關才行。


    作為皇帝。


    朱厚熜也擔心郭勳會在有更大的權力後,變成第二個忠國公石亨。


    所以,他還是會讓王陽明協理威武營,對郭勳進行製衡,防止郭勳在威武營培植私黨。


    但是……


    朱厚熜重設威武營這道旨意能通過內閣頒布,能願意被兵部執行,也是不容易,也的確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大多數文臣們一直想的是裁減皇帝的兵權,現在皇帝又要重新增強自己的兵權,這簡直是違背了大多數文臣的意願。


    甚至不少武臣也不高興。


    因為不是所有武臣都想建功立業,很多武臣也隻想過安穩日子。


    哪怕因此地位比文官低。


    哪怕隻能靠克扣軍餉和吃空餉發財,不能封妻蔭子,但至少不用擔心去沙場上拚命啊。


    所以,這道旨意頒布後,自然難免會惹得許多朝臣們不滿,覺得又是重回正德時代。


    楊廷和所作的一係列裁減軍額的改革舉措等於白做。


    而且……


    在許多朝臣看來,現在又不是內憂外患特別嚴重的時候,甚至剛在大同打了一次大捷。


    所以他們不理解朝廷幹嘛要花那麽多錢重設威武營。


    而朝臣們清楚的是……


    如果要建起步騎皆是善戰的數萬精銳,肯定會費銀不少。


    畢竟……


    一匹上等戰馬如今時價就要六十兩銀子。


    普通戰馬要三十兩銀子。


    哪怕普通馱馬也要十兩銀子。


    而主力騎兵怎麽也要有一千多匹上等戰馬作為重裝騎兵。


    如此就要銀七萬多兩。


    其餘戰馬也要有一萬匹,用於一騎兩用或者三用,也要三十萬兩。


    還有馱馬怎麽也要近萬匹嗎,也就需要再加十萬兩銀子。


    除此之外。


    還有步兵。


    步兵的馱馬怎麽也要一萬五千餘匹,也要十五萬兩銀子。


    光采購馬匹,理論上都要一次性投入六十多萬兩銀子。


    這還不算路上損耗和官吏克扣貪墨。


    步兵火器每杆造價都要四兩。


    刀槍箭矢等合計也要四兩。


    衣服鞋襪也要一兩。


    營帳炊事器具每人一兩。


    合計每個士兵身上都要花十兩銀子,上萬步兵前期購置就要花十萬兩銀子。


    而盔甲以軍官和精銳先鋒所用鎖子甲和劄鐵甲,以每套造價在八兩到十兩,士兵布麵甲一套在四兩算,加上精銳有時候要套兩三層盔甲算,合計就要三四十萬兩銀子。


    步兵火炮六七百門,每門造價二十兩到上千兩不等,也得十萬兩之數。


    這還沒算操練時在火藥、鉛彈以及馬匹、戰車、火器方麵的損耗。


    也還沒算官兵軍餉,以及撫恤金、賞金還有糧食、草料的損耗,以及行軍時額外增加的損耗,還有官吏俸祿和柴炭、醫藥、馬匹倒斃補充、營房維修等費。


    總之。


    朝臣們都知道,天子要恢複威武營,每年怎麽也得在維持這支軍隊的戰鬥力方麵投入數百萬兩銀子。


    而如今。


    太倉的歲入白銀也才四百來萬兩。


    這還是在繳稅情況比較好的年份。


    而這四百來萬兩已足以用在九邊防禦外虜。


    所以,對於許多朝臣們而言,每年這麽多內帑銀子花在新軍上,還不如用來作為九邊軍需的儲備銀,然後就可以發生災荒時,更大力度的減免稅賦、賑災濟困。


    而且,朝臣們也猜得到,內帑的收入也有限,要維持這麽一支新軍,肯定還會想辦法增加收入,才能維持得好。


    所以,大多數朝臣們是不願意看見天子恢複威武營的。


    但首先,內閣首輔梁儲選擇了支持皇帝。


    蔣冕在梁儲要求票擬準予王陽明這道重設威武營的奏疏,還特地再次問了梁儲:“元輔,我們真的要同意陛下重設威武營?”


    “不同意都不行啊!”


    “開弓沒有回頭箭。”


    “諸公想必還記得,我們為何決定配合陛下開始改製的?”


    梁儲歎息著說後,就問向了蔣冕等閣臣。


    蔣冕道:“記得,是因為原左都禦史陳金為九邊要邊餉五百萬兩而不肯少一分,朝廷當時又要賑濟已經人相食、不下十萬亂民劫掠商旅的兩淮災區,所以迫不得已借了興明銀行五百萬兩的債,而不得不開始有改革鹽政之策,以及因逆賊勾結邊將借外虜威嚇朝廷,而朝廷不得不再借興明銀行的債,建造外城,並趁建造外城之機發行新錢於順天府。”


    “現在又因為新錢大量南去,而南方又越發欠稅嚴重,故大司馬才在禦前言及要兵強馬壯才能整頓稅政、才能開海增收,於是,陛下就有了同先帝一樣加強天子親軍規模的心思。”


    毛紀跟著補充道。


    梁儲道:“可以說,我們自始至終,不得不改製,就是因為九邊的邊臣邊將太貪婪,文武勾結起來,讓朝廷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積蓄,幾乎全都會被他們敲詐走,然後還大部分到不了邊鎮軍民手裏,隻喂飽了一幫貪官汙吏,然後朝廷還因此威權喪失,不敢過度激怒他們。”


    “這一切皆是因為朝廷中樞之兵不強所致。”


    “所以,要改製,要重塑朝廷威權,不僅僅是陛下的威權,包括內閣的威權,這中樞之兵馬就得加強才行。”


    “楊新都昔日裁撤威武營,我本就頗有異議,無奈當時我也沒有料到陛下登基後,九邊會那麽狂妄,便沒有過度阻止。”


    “而後來,才越發覺得朝廷再省錢,也不能自己斷了自己的刀。”


    “因為指望人人知聖人禮,守聖人教,難矣!”


    “到底還是先帝和當今陛下英明睿智,故依舊要恢複威武營,為的就是好重振朝綱,興利除弊。”


    “總之,強軍不是窮兵黷武,是為興國富民。”


    梁儲這時跟著做了一番反思和總結後,蔣冕和毛紀皆頷首,沒有反駁。


    楊一清和費宏也跟著沒有反對。


    隻是。


    楊廷和在知道內閣下諭旨重建威武營後,當場就如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讓他自覺顏麵掃地,尊嚴受到嚴重傷害。


    因為他最為自豪的事就是廢了威武營。


    結果……


    現在梁儲和王陽明等為代表的官僚把威武營又給恢複了!


    “老夫早就知道,重用王陽明不是好事。”


    “無奈,他梁順德不聽啊!”


    “現在看來,他梁順德還有意要通過重用王陽明,迎合天子,否定我的心血!”


    楊廷和也就切齒說了起來,且突然就雙手捏拳,往胸內收緊,而道:“可惡!可惡至極!”


    “兄長息怒!”


    “梁順德固然奸猾,但天子現在要勵精圖治,也沒人可阻擋啊。”


    剛好在這時回家的楊廷儀倒在一旁勸起楊廷和來。


    楊廷和聽楊廷儀這麽說後,更是傷心:


    “陛下勵精圖治、欲做聖君,自是好事,但是他梁順德就該因此勸諫天子,循正禮,寬儉為政,出內帑而穩天下就可,如此就能以清靜平和之策,成堯舜之德。”


    “偏偏,他不以自己元老之望、首輔之尊,統百官而力促天子仿趙宋仁宗、本朝孝宗之舉,反而奴顏媚骨,委曲求全,還自以為得法!”


    “兄長也別太氣惱。”


    “梁順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陛下現在年少,精力充沛,不知畏懼,自然會覺得梁順德這種恭敬順從、善於燮理者才是良輔,且等陛下大婚有子,乃至更年長些,有所顧忌後,隻會知道守成的好處。”


    “那時!”


    “以陛下的聖明,定會起用兄長你重回內閣,而恢複舊法。”


    “你現在要做的隻是養好身子,別傷自己的身為妥。”


    楊廷儀勸道。


    楊廷和雖然心裏有些覺得天子可能不會再用他。


    但他又有些隱約的期盼,尤其是他內心的權力欲壓製的越久就越是欲要噴薄而出,也就頗有些自欺欺人地說:“你說的沒錯,我不能太動氣,當等到天子自己悟透而再次決定用我的那一天!”


    接著。


    楊廷和又說:“但梁順德不提醒他,我得提醒,我要給陛下上疏,勸陛下要寬和為政。”


    “兄長勸歸勸,可別直接激怒陛下。”


    “這威武營固然非天下眾人之願,但天子自己用內帑重振武德,也是無可厚非的,沒人真的能直接可以說天子都不能讓自己兵強馬壯,否則難免會讓天子和天下有些人覺得上奏者別有用心,更何況,這次支持天子的人也不少,一旦兄長直接說這事,難免會讓如今被陛下器重的大臣在禦前進饞,說您欲遏皇權,有不臣之心。”


    楊廷儀勸起楊廷和來。


    楊廷和眯眼笑道:“老夫自不會直接提威武營的事,但老夫可以提興明銀行放貸取利的事。”


    “兄長高明。”


    “天下朝臣多不滿天子借勳貴外戚奪士紳之利,即便是天子器重的改製派大臣,也對此頗有非議,認為加稅南方也比內帑放貸取利要強。”


    “兄長此奏,必得大部分朝臣支持。”


    楊廷儀頗為佩服地說了起來。


    楊廷和倒也真的上了奏疏。


    楊廷和在奏疏裏,以聖人大義,勸天子勿要擅取民利,使民債增加。


    在楊廷和看來,天子即便希冀天下大戶降息,也該直接下旨勸導乃至明旨要求即可,而不是借勳貴和外戚之手用更低利息的貸款去促使民眾更愛做寅吃卯糧之事。


    因為這樣下去,必會令負債之民增加,聖人所倡之慎用節儉之風也必然大喪!


    朱厚熜看見這奏疏內容後,隻嗬嗬冷笑。


    但他承認楊廷和說的有道理,皇帝利用勳貴和外戚為手套,親自下場投資放貸,打破士紳在金融放貸領域的壟斷地位,迫使利息降低,是會加大天下百姓負債程度,讓天下百姓也會跟朝廷一起寅吃卯糧。


    不過,朱厚熜敢這麽做,是因為他知道這是大航海時代剛剛開啟的時代。


    所以,朱厚熜向兩宮太後問安時,故意沉著臉。


    張太後因如今皇帝不是自己兒子的緣故,也就更加在意皇帝的心情,便先問道:“誰又惹惱了皇帝?”


    “當然是那個楊廷和,他怪朕不該讓兩位國舅他們放貸取利!”


    朱厚熜這話一出,讓張太後瞬間心裏就不是滋味,楊廷和管自己張家的閑事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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