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和毛紀離開後的次日,京師就迎來了嘉靖三年臘月的第一場雪。


    如春花一樣爛漫的雪花,在更加雄偉的京師城內狂卷卷舞,直卷得各處街道上人影稀疏。


    而已經當父親的朱厚熜雖然在冬至日過後,就會暫時停一段時間經筵和日講,但他在本該是經筵的這一天,還是選擇了早起。


    因為有了皇嗣的他,開始更有動力去經營自己的帝國。


    所以,他昨晚就下了一道旨,新增費宏、楊一清、王瓊為禦書房大臣,且讓他們和張璁、王陽明今早就來禦書房。


    朱厚熜名義上是讓他們來禦書房以備谘詢,實際上是與他們商討具體的執政之事。


    由於王春景已經懷孕,且被封為了貴人,而賜居仁敬殿,所以,朱厚熜先來了仁敬殿,看了看王春景,問了她時下狀況後,就再去了禦書房。


    “坐吧!”


    “讓他們再添一盆火!”


    “加征鈔關稅的事,內閣國稅司準備的如何?”


    在這些大臣來到禦書房後,朱厚熜就吩咐了一聲,然後直接問起加征鈔關稅以免竹木抽分與匠銀的事來。


    “回陛下,臣和張學士已經核算過,近十年來,竹木抽分和匠銀合計每年歲入折銀在十四萬兩左右,而眼下八大鈔關合計每年歲征鈔關稅收在三十四萬兩左右。”


    “所以,國稅司的建議是總的鈔關稅當上浮四成,具體各項進出貨物當根據實情調整稅率。”


    “糧食、布匹、石炭這些百姓必需的貨物適當降低稅率,但綢緞、瓷器、琉璃這些奢侈之物應調高稅率。”


    負責國稅司的大學士王瓊先稟報了相應情況。


    朱厚熜聽後暗自感歎大明的鈔關稅的確太少,心想張璁盯上鈔關稅不是沒原因的。


    因為他清楚記得,清朝的鈔關稅一般都是年入一百四十萬兩左右。


    而大明的鈔關稅一年才三十多萬兩。


    接著。


    朱厚熜問著王瓊:“這樣的話,會讓征稅難度加大的,畢竟買賣奢侈之物的非普通商賈。”


    “陛下說的是,但為國為民,理應如此!”


    “不能因為難就不顧國計民生!”


    “何況,若不這樣,竹木抽分和匠銀就白免了,疏解小民之困也就會顯得名不副實。”


    王瓊回道。


    朱厚熜撫掌道:“說的好!”


    “陛下謬讚!”


    王瓊忙拱手致禮。


    他也是因為知道朱厚熜是真在乎百姓和朝廷利益的聖君仁主,所以,就也就迎合其好,主動先把朝廷和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借著這次調整鈔關稅的機會,反而把百姓必需品的鈔關稅降低。


    王瓊這類人可塑性很強的地方就在於皇帝是什麽樣的皇帝,他們就會主動變成什麽樣的大臣。


    皇帝要愛民,他們會主動把自己的立場調整到老百姓這邊。


    當然。


    他們也不會白調整,他們追求的就是權力地位越來越高,大到可以靠吃大戶發財。


    朱厚熜這時又問道:“八大鈔關的官製,你們內閣與吏部有沒有議一下,打算怎麽改?”


    大明眼下有八大鈔關。


    分別是崇文門(京師)、河西務、臨清、淮安、揚州、滸墅(蘇州城北)、北新(杭州)和九江。


    這裏麵,除九江是長江鈔關外,其餘皆是運河重要通衢之地。


    而崇文門則為八大鈔關之首。


    “回陛下,內閣同吏部商量了一下,決定八大鈔關增設一名科道言官做監稅官,另增設一名督稅把總,領三百兵勇,負責強製督促拒絕繳稅者繳稅;原部員和稅課大使以及幫辦負責具體征稅之務。”


    內閣首輔費宏這時回答道。


    朱厚熜聽後頷首:“降諭兵部,把總和兵勇要從每年軍紀最好的親軍衛和各團營中抽調,以免督稅變成了過度勒索。”


    費宏拱手稱是。


    接著。


    朱厚熜又問道:“八大鈔關的科道言官和督稅把總確定好了沒有?”


    王陽明這時回道:“監稅官已經確定好,督稅官是由兵部選。”


    接著。


    王陽明就把監稅官名單遞給了朱厚熜。


    張璁這時抬眼看了一下。


    因為王陽明呈遞的監稅官都是他舉薦的官員,皆以嚴酷和厲行改製聞名。


    朱厚熜看了一下名單,隨後就問道:“怎麽隻有七名。”


    “回陛下,崇文門鈔關所收關稅,按製,是要直接歸入內府天財庫的,事涉內府收入,臣請陛下直接選官任監稅官!”


    王陽明回道。


    朱厚熜想了想就拿起朱筆來,在上麵添上了熊浹的名字,且備注上崇文門三字:“讓熊浹轉戶科都給事中,負責崇文門關稅!”


    費宏和王陽明拱手稱是。


    “除了鈔關關稅,造船和福建船政學堂的辦理也不能懈怠。”


    “年後,張孚敬就去各船廠巡查,籌集船匠,選擇船廠;楊閣老就親自去一下福建,督促一下船政學堂的建立,今年先會同吏部、兵部製定好建立船政學堂的相應規程,然後選一批有航船經驗的文武官員去做學官。”


    朱厚熜又囑咐起造船和福建船政學堂的事來。


    張璁和楊一清皆連忙拱手稱是。


    眼下的嘉靖朝,重點要鋪開的新政就這三件。


    即改革鈔關關稅、大造戰船、開辦福建船政學堂。


    而這裏麵,改革鈔關關稅是為免去竹木抽分和匠銀的稅賦,在利益分配進行改革。


    畢竟竹木抽分和匠銀是征收自普通商戶和匠戶百姓的雜稅,也因為這兩項雜稅導致大量匠戶逃亡和普通商戶放棄竹木經營。


    而改革鈔關關稅則是要對那些有著權貴豪紳為背景靠山的富商加征稅賦。


    “內閣先頒布詔旨,永免竹木抽分和匠銀。”


    “讓老百姓開心一下,過個好年!”


    “另外,頒布一道這樣的善政,也算是讓嘉靖三年有個好的結束。”


    朱厚熜為此在這時笑著囑咐了一句。


    費宏拱手稱是,且也笑道:“此旨一般頒布,天下必然稱頌陛下聖德如天!”


    “臣等附議!”


    “天下百姓有幸,得遇聖君仁主,而再沐恩澤!”


    禦書房諸大臣皆跟著稱頌起來。


    朱厚熜則笑了笑道:“好了,做事去吧,社稷蒼生不僅需要朕懷仁,也得你們這些大臣都懷仁才行,天下也不真的隻是我朱家的天下,諸卿既為我大明之臣,要想天下繁榮昌盛,也當恪盡職守!”


    “陛下所言極是,臣等謹記聖訓!”


    於是,內閣接下來真的先正式頒布了一道永免竹木抽分和匠銀的詔旨。


    工部尚書童瑞在收到這詔旨後,不由得喟然一歎,就對工部諸官說:“這也是我們工部上報的竹木抽分和匠銀太少的緣故,所以陛下免了此項收入毫不心疼!”


    “上下吃拿卡要,我們就是想多報,也報不了啊!”


    工部左侍郎陳雍言道。


    童瑞則又道:“所以就出現了如今的情況,朝廷不要這項收入,讓上上下下靠著這竹木抽分和匠銀吃飯的人都沒有飯吃了!”


    “早知道我們工部就該主動改革,把上交的竹木抽分和匠銀都增加個幾倍。”


    陳雍言道。


    童瑞苦笑道:“說這些太晚了!沒機會改革了,人家直接把你這項名目革了!”


    說完後,童瑞就還是照旨執行起來,開始發鈞令,讓各抽分局和抽分廠的官吏役丁回部,接受新的安排。


    都察院也一樣,也把派去抽分局和抽分廠禦史撤了回來。


    吏部也發文讓各抽分局和抽分廠的府同知回府。


    一時間,各抽分局和抽分廠的人因而是哀鴻遍野。


    盡管他們早已提前聽聞到朝廷要撤抽分局和抽分廠的消息,也為此在心裏早已把楊一清和張璁罵了千百遍,將他們的祖宗也問候了十八代,但他們在收到正式鈞命後,還是忍不住再次在心裏問候了楊一清和張璁的祖宗一遍。


    畢竟這裏麵有許多油水,他們也靠著這油水習慣了輕輕鬆鬆撈取大量好處的日子,如今驟然讓他們去做別的事,他們自然是百般抵觸。


    這裏麵,各抽分局和抽分廠的人之所以還要問候楊一清的祖宗,是因為楊一清最先提出免竹木抽分和匠銀。


    “改你娘的製,老子到通州監察竹木抽分也就三個月不到,銀元他娘的都還沒撈十萬,給司禮監、內閣、部院送的禮都不夠!”


    “楊一清、張孚敬,老子看你這倆奸賊能蹦躂得了多久!逼急了,老子把你楊一清受孝敬的禮呈遞上去,看你怎麽收場!”


    “隻可惜他張孚敬不收銀子!”


    譬如,通州竹木抽分局的監察禦史季本就陰沉著臉,一邊在心裏咒罵著,一邊看著自己的奴仆在組織招來的民夫給自己運財貨出抽分局。


    同在此局做事的工部主事林明衡,也依依不舍出了抽分局大門,且在看見季本後,就走到季本這裏說道:“真的結束了?”


    “還用問嗎?”


    季本嗬嗬一笑道。


    “唉!”


    林明衡歎了一口氣。


    而彼時,同知朱一慶更是在給一眾來自府衙的省察官和書手、算書們,說:“還待在這裏幹嘛,沒聽到聖旨怎麽說的嗎,這裏不開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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