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佑聽後,眸露一些驚訝和失望之色,同時又有些不敢相信,便再次問道:


    “陛下真的沒有心情不好?”


    薛妃搖頭:“真的沒有!”


    “我沒騙您。”


    “您就別問了!”


    “陛下現在的心情,我很清楚!他要是心情不好,也不會來女兒這裏,更不會那麽有興致,與女兒探討很久的佛理了。”


    薛妃說著就越發羞赧起來。


    薛佑見自己女兒滿眼嬌羞愉悅的神色,也就不得不相信薛妃所說,隻拍著膝蓋,而訕笑道:


    “那就好!我這不是擔心這會影響陛下心情嘛,進而讓娘娘在後宮也過不安穩,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薛佑說後就起身說要離開。


    “父親不多坐坐?”


    薛妃問道。


    薛佑擺手:“不用了,待太久,就得有人來問了。”


    薛妃聽後也沒有再多留自己父親。


    薛佑沒告訴薛妃,他是替江南的縉紳大戶們問的。


    因為從江南縉紳大戶靳懋仁等與他接觸,幫他把女兒送進宮後,他就與這些人產生了聯係。


    這些人給他送宅子、送地、送美婢,也請他參加各種集會,禮敬他,吹捧他,讓他漸漸的與這些人成了好友。


    薛佑與原來同階層的那些庶民朋友,也就漸漸的遠離了。


    甚至,薛佑也開始覺得他在自己女兒入宮之前認識的那些人,的確言語粗鄙不知禮。


    而薛佑也沒有把他一直和南方的縉紳大戶接觸的事,告訴給自己女兒薛妃知道。


    因為這些縉紳大戶們提醒過他,有些事告訴薛妃,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薛佑也一直瞞著自己女兒經常參加各種聚會,隻會在薛妃問他為何越來越發胖時,推說是托陛下娘娘的福,得享富貴,也吃的越來越好,才越來越發福。


    這次,他進宮來通過自己女兒打探皇帝的心情,也是在京師讀書的靳懋仁等江南官宦子弟拜托他問的。


    因為南方的一些不支持改革的縉紳大戶們,很想知道嘉靖在知道南京五軍都督府的軍戶冊被燒後暴怒的具體樣子,這樣,會讓他們在心理上有種很痛快的獲得感。


    畢竟,嘉靖讓他們損失太嚴重了。


    所以,嘉靖過的越是不舒坦,他們越是高興。


    當然,薛佑也想知道,自己皇帝女婿現在的心情如何。


    因為,江南的縉紳大戶們,前前後後,也通過他們在各地衙門的爪牙,給他送了不少軍田。


    這些軍田雖然詭寄在了許多逃亡軍戶的名下。


    但實際上,當地負責管理佃戶的莊頭,每年都會通過當地牙行,把租稅送到他的手裏來,使得他成為這些田真正的田主。


    官府因為隻能知道是逃亡軍戶在逋賦,也就查不到他的頭上。


    隻有一些縉紳大戶和他自己知道,這些田是由他吃著租稅。


    這也就讓薛佑成了間接侵占軍田的勢豪之一。


    所以,薛佑在問了薛妃,得知嘉靖沒有不高興後,也有些驚訝和失望之色。


    他驚訝的是,嘉靖居然沒有因為南京五軍都督府的軍戶冊被燒毀而受影響。


    他失望的是,這意味著他間接侵占的那些軍田,可能要被迫退回。


    “貴妃娘娘怎麽說?”


    靳懋仁在見到薛佑後,就問起薛佑來。


    薛佑則抬頭看著靳懋仁說:“聽娘娘說,陛下心情沒有不好,而且在昨晚還很有閑情逸致地跟娘娘談了很久的佛理!看娘娘的神態,明顯陛下昨晚探討佛理時,興致很好。”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靳懋仁當即起身擺手,一臉失望。


    接著。


    靳懋仁就雙手叉腰,而呼吸加重,說:“還探討佛理,得知軍戶冊被毀,就算要見妃嬪,不也應該是尋點妃嬪過錯,先在妃嬪身上發泄一下心中的不滿嗎,哪裏還會去探討佛理。”


    “但我真沒說假話。”


    “娘娘也不知道我跟你們有接觸,自然也就更不會撒謊。”


    薛佑看向靳懋仁回道。


    “那隻可能是軍戶冊被毀這事,影響不到陛下要做的事。”


    “如果是這樣,那為何陛下會覺得影響不到他要改革軍戶的事呢?”


    靳懋仁百思不得其解。


    已因為中第而成為兵部觀政進士的王瑩,這時也因為與薛佑約好見麵而來了這裏。


    隻是王瑩見靳懋仁也在這裏,便猜到了他來這裏的緣由,也就問著他:“你也是為了那事?”


    靳懋仁頷首,回答道:“但薛公說,據貴妃娘娘,陛下沒有因為軍戶冊被毀而龍顏大怒,相反昨晚還很有心情地跟貴妃娘娘探討了很久的佛理?”


    “探討佛理?”


    “怎麽探討的?”


    “探討的是什麽佛理,是華嚴宗,還是禪宗,還是密宗?”


    王瑩這裏已向薛佑行了大禮,然後就問起靳懋仁來。


    靳懋仁道:“無論那種探討,按理,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有如此心情才是對!”


    王瑩聽後頷首,就道:“我已經在兵部聽聞,還是要舉行軍戶改革的廷議,東廠已告知外朝,軍戶冊被毀不會影響軍戶改革,因為陛下已經提前讓錦衣衛安排人在南都謄抄了一份。”


    “我本以為,這可能是陛下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好以假亂真,誤導外朝不願他改革軍戶的人。”


    “可是,現在聽你這麽說,看來軍戶冊在大內有備份應該是真的了。”


    王瑩說後就一臉鬱悶地歎息著說:“背地裏做這些事的人看來也是功虧一簣!”


    薛佑頷首,然後問著靳懋仁和王瑩:“你們沒有參與這事?”


    “我們哪敢!”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了一句。


    他們的確不敢,要是敢,也不會告訴薛佑知道。


    薛佑又問道:“那你們總該知道是誰吧?”


    靳懋仁笑了笑,接著就回答說:“自然也不知道,薛公就省了想以此立功的心思吧,我們要是知道,早借此立功了!”


    “沒錯,我們讓薛公打聽,也隻是想知道,陛下在知道這事後心情如何而已。”


    “至於薛公也侵占的那些軍田,也是通過牙行操作買來的,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是誰賣給我們的,然後我們再送給了您。”


    王瑩跟著笑說道。


    薛佑聽後當即變色:“什麽叫我侵占?明明是跟你們喝酒後,你們胸膛一拍說非要孝敬我,說如果我不送,就是不夠朋友!我也是事後才知道那些田是軍田!”


    “是,是,不是侵占。”


    “也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該把這種田送給薛公您。”


    王瑩繼續笑著承認起來,還特地向薛佑賠了個禮,要薛佑多擔待。


    薛佑隻哼了一聲,就從袖中拿出一遝田契道:“如今既然到了這一步,這些田我是不能要了,你們趕緊拿走!”


    薛佑主要是怕軍戶改革順利進行後,朝廷一清查軍田,結果發現一些軍田實際侵吞租稅的主人是他,那樣無疑容易讓皇帝知道他在背地裏收縉紳大戶的好處,進而影響他女兒在後宮的地位。


    所以,薛佑也就表示要退田。


    反正隻要他退了田契,操縱這些軍田的牙行就會主動根據田契改換主人,不再給他租稅,而改認重新擁有該田契的人為田主。


    明中葉以後,土地買賣已經非常成熟,尤其是牙行的興起後,土地所有權和租佃權都可以通過牙行,變成一種可以交易的商品。


    很多時候,同樣一塊田能在一年內交易很多次,而這裏麵產生的手續費和稅費就變成了牙行的收入與地方官衙的收入。


    兩人也沒有拒絕,且把這些田契連同京城天子的反應讓人快船帶回了南都。


    “陛下沒有勃然大怒,還很有興致地在宮中探討佛理,外朝也風傳陛下早就對軍戶冊備了份。”


    司經局洗馬劉樸在通過中間人知道了靳懋仁和王瑩帶回的消息後,也是一臉失望,且對南京翰林侍講葉桂章說起此事來。


    葉桂章聽後也非常懊惱與失望,所以麵色陰沉地可怕:“是真的嗎?”


    劉樸道:“應該不假,貴妃之父薛公都把三萬畝的軍田田契全都退了回來,要不是真的,他一個小戶人家出身的人,不可能這麽舍得把吃進嘴裏的肉吐出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嘉靖承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楓渡清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楓渡清江並收藏嘉靖承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