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淙之走後,洛昀幫著將元綺的行李重新收拾好,怕她苦悶便一直陪著她說話。


    元綺反倒擔心她:“嫂嫂,你回去休息吧,不必陪著我,少折騰才好。”


    洛昀笑說:“無妨的,因私錢案重啟,夫君又忙起來,我在家閑著也是無事的。”


    元綺心想此案牽連頗多,元穆對誰都沒有多言,恐怕隻有他與蕭淙之才清楚,於是便沒有與洛昀在這個話題上逗留。便說起玉林來:“嫂嫂,玉林畢竟是從小陪你長大的,我沒有傷害她,隻是送遠了。以後都不會再牽連嫂嫂了。”


    洛昀始終沒有替玉林求情,也沒有問及過,但心中卻是擔心的,此時終於麵露了一絲傷感:“她是陪嫁過來的,我不想她落淒慘收場,但我也沒資格為她求情。你願意寬恕她,我替玉林拜謝了。”說著又要起身拜謝。


    元綺連忙攔她:“嫂嫂不許再這樣了,我沒同你開玩笑。”她做出生氣的模樣,反倒惹洛昀一笑:“好好好,你住在家裏,若惹你不高興,姑爺也不能安心回靖州了。”


    元綺目光暗了暗,沒有接話。


    洛昀看出她傷神,拉過她的手問:“妹妹,我看得出,妹夫很在意你。雖然兩地分居,陛下又賜了許多美人,但我觀妹夫不是會為色所亂之人,你放寬心,總會尋到機會回去的。”


    元綺卻道:“說來也奇怪,我與他,好像從來都不順利。每當靠近一些,便又生出事端來。”


    洛昀看著她分明是在意卻不敢接近的模樣,寬慰她道:“行路也難免有磕磕絆絆,遇到石子便踢開,遇到台階便邁過去,總不可能因為有些磋磨,便止步不前了。我也是女子,多少應該能明白一些。但你我自幼家境有些不同,你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而我卻是任何人都能隨意揉搓的那一個。


    被捧在手心裏的人,若是想要什麽有些搓著便會想要舍棄,反正有大把的好東西替代,但若是困境之中的人,千萬磨難少了一難都會在心中偷偷竊喜。因此我遇見長穆,知道自己對他動了心,便不會輕易放手,即便知道這中間隔著家族黨爭依然要去他身邊。我說這些話,或許並不全對,但也希望妹妹若遇良人,千萬不要因為遲疑顧盼而錯過了。”


    元綺為她這番知心話所動容,瞧洛昀手撫上自己的肚子,不禁感慨,她走到元穆身邊,懷上這個孩子,究竟要付出多少努力?若是換做自己為了蕭淙之,能做到嗎?


    他與蕭淙之之間,她總是逃避,將彼此之間種種都曲解為政治聯姻互相利用,這之間,多次經曆生死,她不是石頭,不可能全然沒有心動。


    正想著,外頭荔雲便來通報,說宮裏皇後娘娘有請。


    洛昀拍拍她的手:“你剛封誥命,理當進宮謝恩的,來,我替你梳妝。”


    沒來得及用午膳,元綺換上誥命服便乘馬車去了中宮。


    如今的皇後並非是皇帝原配,而是皇帝還為太子時所娶的續弦,誕下一子便是奕王,其父為征西大將軍,今上登基後,冊封為後。


    元綺小時候給皇家當伴讀,見過她數次,但卻並未說過太多話,最近一次還是蕭淙之上京那日,那時皇後也不過是說了幾句敲打她的話,重點還是想讓她聽一聽朝堂上的爭論時大臣們說的那些難聽話罷了。


    如今才隔了幾日,再次召見,恐怕就沒上回那麽輕鬆了。


    果然,元綺由掌事的宮女領著入了中宮正殿,足足候了一個時辰,午膳時間過去了,宮女又來傳話,說皇後娘娘正在午睡,請她再等一等。


    這一等又是一個時辰。


    元綺心知這是故意為之,早上剛封了誥命,下午便給她一個下馬威,隻好悶聲受著。


    直到日頭逐漸偏西,掌事的宮女才來傳喚,讓她去皇後娘娘午休的偏殿拜見。


    一進門,皇後盤腿坐在榻上,手中一串佛珠,嘴裏正念誦著佛經。


    元綺不敢打擾,動作輕柔地跪拜行禮:“臣婦元綺,蒙受天恩,特來叩謝。”


    皇後停下手中的念珠,緩緩走睜開眼,身邊的宮女立即奉上一盞熱茶。皇後接過呷了一口,皺眉放在手邊的小茶幾上:“茶都涼了,怎麽才叫醒本宮?讓咱們這位誥命的夫人久等,多大的罪呀,還不趕緊出去領罰!”


    身旁的小宮女立即跪下:“奴婢見您近來夜裏總是睡不好,這才不忍心的。”


    皇後斜眼看了她一眼:“不懂事的奴才,主子的事情,你也敢擅自拿主意!?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娘娘饒命呀。”宮女連連求饒。


    這話元綺也聽出來了,字字句句都是奔著自己來的,於是便替那宮女求了情:“皇後娘娘息怒,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元綺難得進宮,隻在您宮裏待了這麽一會兒,便覺得神清氣爽,這還得感謝這位女官,讓元綺撿了便宜,比別人多沾了娘娘的金貴鳳氣。請娘娘饒了她這一回吧。”


    皇後打量了她一會兒,露出笑容來:“本宮記得打小你父親常帶你進宮,從前不聲不響的,如今倒很會說,看來還是邊地磨礪人呐。”


    元綺應對說:“元綺雙親早亡,唯有哥哥一個親人,比不了別的世家小姐們,許多事情都需自己動手,久而久之,便脫去了從前的稚氣。希望娘娘不要嫌棄才好。”


    皇後於是擺了擺手,掌事宮女立即領會,對著那小宮女道:“還不快謝過娘娘與夫人大恩,留在這兒礙眼嗎?”


    那宮女聞言,如獲新生:“多謝娘娘,多謝夫人,奴婢以後一定小心服侍。”叩謝完畢便退了出去。


    元綺仍然跪在地上,皇後卻沒有叫她起來的意思。


    “陛下留你在上京,讓你們新婚分離,你可有不滿?”


    元綺俯身一拜:“是陛下體恤臣下,元綺怎敢有這樣不敬的想法?”


    皇後輕笑一聲:“你沒有,蕭淙之呢?他可是為你換了六匹馬,擅離職守遠赴揚州。”


    元綺惶恐,此事分明知道的人極少,怎麽會傳到皇後耳朵裏?難道是奕王說的?


    “娘娘息怒,此事元綺並非故意隱瞞,我夫君確實曾到過揚州,那實在是商隊搭建受阻,為盡早複興靖州,也是為奕王殿下效力。我們將此事瞞下,是怕外族得知後在邊境生事,也怕連累殿下。請娘娘明鑒。”


    “好了好了,這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隻要事情辦的好,本宮不拘泥於小節。”


    “多謝娘娘。”元綺心道若真的不在意,又何必當著她的麵點破,這是想警告她,所做的一切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皇後看著她誠惶誠恐的模樣,好像十分滿意,隨即給了掌事宮女一個眼神,對方領會,立即搬來了椅子:“娘娘,你瞧,光顧著說話了,夫人您請起,快坐吧。”


    元綺已有些腿麻,由掌事宮女攙扶著坐到椅子上。


    “腿麻了?”皇後問。


    元綺立即正坐:“有一點,不妨事。”


    “你脾氣倒好。”此時掌事宮女奉了一碗新茶上來,皇後又道:“你跟著蕭淙之在靖州,吃了不少苦吧?”


    “苦談不上,隻是有些冷。開春便好了。”


    皇後點點頭,又問:“可想過回來?”


    元綺疑惑:“娘娘的意思是?”


    “當初他橫空出世,來到上京,卻不想陛下不喜反憂,原本是想著給他指一樁婚事留在上京,卻沒想到他偏偏挑了你。”皇後說起蕭淙之,便露出為難厭惡之色。


    “陛下當然是不願意的,但他又求到奕王跟前。本宮的皇兒心懷大義,才信了他的鬼話,替他斡旋送你們去靖州。誰知他屢屢惹出禍事,攪動朝堂。他以為他這是大義之舉?殊不知皇帝本就有忌諱,他這幾番動作,等同於挑釁皇權,他自己也就罷了,若是連累了我的皇兒,不僅是皇帝,我也不會放過他。”


    元綺啞然,心思轉了又轉?當初明明說的是為解元府困境,由奕王殿下保媒,在眾多小官庶子和寒門之中選了一個好拿捏的。怎麽變成是他求親了?


    眼前的皇後,究竟是什麽立場?蕭淙之分明替奕王顛覆朝堂,如今局勢一片大好,怎麽惹得她這位生母如此氣憤?


    “娘娘息怒,元綺不明白,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殿下……”


    皇後冷眼打斷她:“本宮知道你要說什麽,本宮也不妨與你說一句實話,將你留在上京,是陛下給蕭淙之的一個警告,告訴他關外天空再寬廣他也隻是陛下豢養的一條狗罷了。他這樣的人,耀眼到已有些刺目了,早已成為陛下的心頭刺,拔除是遲早的事情。本宮今日召你來,是不忍見你受他牽連,你若願意效命於本宮,待本宮的皇兒成就大業,本宮可收你為義女,重新為你物色一門好人家。”


    元綺怔住,望著皇後,心中除了愕然會有憤怒,皇帝也就罷了,難道連他效命的奕王母子也要背棄他?


    “皇後娘娘,可否容元綺考慮幾日?”


    皇後許了:“這對你來說是大事,本宮給你三日的時間。但有一件事你要牢記,本宮是皇後,元家是臣子,你若是敢泄露汙蔑本宮,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元綺明白她的意思,畢竟皇後連蕭淙之擅自去過揚州都知道,這是在警告自己,若自己將今天的事情泄露,保不齊便有耳目傳到皇後跟前,到時她不僅投誠無門,連元家也會受牽連。


    元綺心中一團亂麻,拜別了皇後,渾渾噩噩地走出皇城。


    馬車外荔雲看出她心不在焉,便問:“夫人,這是怎麽了?”


    元綺掀起格窗,對荔雲說:“荔雲,你先回複,請哥哥立即飛書給蕭淙之,就說我要去送他,讓他等一等。”


    “這……可是陛下讓您留在上京。”


    元綺道:“隻說留在上京,沒說不準我去送他。你悄悄備馬,然後找人裝作是我的樣子,就說我從宮裏出來就病了,我們今夜就出發去找他。”


    荔雲鄭重點頭:“我這就去辦。”


    “記得,連旭風都不必告訴,直接找哥哥。”


    “是。”


    待回到府中,用晚飯時元綺便當著一眾伺候的丫頭麵前道:“今日進宮麵見皇後,等了許久,水米未進,眼下頭疼的厲害,聽不得大動靜。”


    借此便將人都遣了出去,又請來了郎中看診。


    房中喊頭疼的聲音一直到後半夜才消停。夜裏荔雲借著送藥,帶進來一位與元綺身型相似的侍女,換上了元綺的寢衣躺下。元綺換上侍女的衣衫,端著藥碗跟在荔雲身後便出了門。


    走到後院,元穆親自帶人在後門等候:“哥哥。”


    元穆將她拉到暗處:“飛鴿傳書已經連夜送出,但他腳程快,你未必能追上,若遇不上及時回來,這幾位是我貼身的近衛,你此番出行不宜帶太多人,一切小心為上。”


    “明白。謝謝哥哥了。”


    幾人騎著馬連夜追出了城,夜涼如水,背後卻已經是汗涔涔的。蕭淙之的馬太快一日的功夫就行出去老遠,元綺騎馬跑了一夜也不見他的人影,真懷疑他難道連天黑了都不停下休息不成?


    一直到第二日黃昏,元綺一行人來到京郊從前下榻過的館驛附近,護送的近衛勸她:“夫人,再往前是荒蕪地界,常有山匪出沒,蕭大人是行軍之人,恐怕早已走遠,不如咱們回去吧。”


    元綺站在山坡上,望著下麵曲折卻空蕩的山道,想起曾經與他一起去靖州的路上,就是在此處,他教訓了嘉柔,壞笑著來到她馬車的小格窗邊說話。當時還以為此去靖州回京無望,誰能想到僅一年不到,二人便分隔兩地。


    元綺默默看著太陽西沉,正考慮著要不要返回,身後的山道上卻傳來一陣馬蹄疾行的聲音!


    眾人回首,一匹黑風駒淩空躍上山坡,馬上之人黑衣束冠,配著一柄斬馬刀,驟然闖入眼簾!


    “朝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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