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莊青如收回銀針,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我已經很久沒有行過醫了,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的薛太醫的傳人,手裏心中都是他教給你的本事,你能治得了我,自然也能治得了他。”陸槐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搭在莊青如的肩膀上,柔聲道:“不如這樣,這一針算作我的。”


    陸槐突如其來的動作讓莊青如的身子微微一顫,而他的溫柔耐心安撫著莊青如暴躁的情緒,那些不堪的聲音似乎漸漸離她遠去。


    她努力忽視肩膀上的白玉手指,重新凝神靜氣,目光集中在銀針上。


    銀針慢慢靠近上官鴻的肌膚,在接觸到的一刹那,莊青如手指微微用力,往下一按。


    針,順利地刺入了穴道裏。


    上官鴻依舊沒有反應,莊青如卻鬆了一口氣,又施了第二針、第三針。


    在第七針落下的時候,上官鴻突然大聲咳嗽起來,呼吸也由原本的緩慢變成了急促。


    “他怎麽了?”陸槐連忙問道。


    莊青如沒有理會他,而是將上官鴻的頭扭到一旁,迅速將其餘的針一一落下!


    待到他的胸膛已經布滿銀針,莊青如才對陸槐道:“抓住他的頭。”說罷,她將之前落下的七枚銀針重新取出。


    “嗚哇!”一聲,上官鴻的口中流出大量的黑血,黑血幾乎凝結成塊,散發著濃濃的腥臭。


    陸槐手忙腳亂地按住他的頭,讓黑血側著他的腦袋,順著口鼻流出。


    直到黑血漸漸變紅,莊青如如釋重負,“可以了,他體內的瘀血已經排出,心肺筋絡我暫時封住了,不會出血了,至於他四肢的傷口,等他保住了性命再說罷。”


    “如此,甚好!”陸槐也跟著鬆了一口氣,他剛想同莊青如說兩句,卻見她似脫了力一般,整個身子往後仰去。


    他想也沒想,快速伸出手,將她攬在胸前,“你怎麽了?”


    問完話,陸槐才發現懷中的莊青如的樣子很不好,她麵色蒼白、渾身無力,汗水順著她的額頭落下,身上的衣裳濕透了一層又一層。


    莊青如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她已經多年沒有施針,又是救這麽重的人,僅半個時辰的針法,已讓她殫盡力竭,“這針要留在他身上兩刻鍾,兩刻鍾後,我再來取。”


    “不必,取針不難,陸伯便會,我叫他來取,你先歇著罷。”陸槐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來到桌前,“等一會兒我叫人來收拾一下。”


    上官鴻吐出來的黑血將床榻和地麵都弄髒了,不能放著不管。


    而陸槐看莊青如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愧疚,盡管他給了莊青如選擇的機會,可說到底還是逼迫了她,說到底她不肯行醫是自己的事兒,他不該替她擅做決定。


    陸槐將她扶著坐下後,張了張口,“我……”


    “給我倒杯茶罷。”莊青如突然道。


    道歉的話堵在了嘴邊,陸槐沉默著給她倒了一盞茶。


    莊青如抬起手想接過茶盞,卻發現自己的手抖的厲害,她苦笑道:“外祖一直說我隻會紙上談兵,這些年我雖偷偷練過,可到底還是差了許多,這一次是運氣好,下次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說罷,她抬起頭道:“你不必自責,救人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


    如果上官鴻不是因為她的請求而命懸一線,如果不是害怕看到兄長鬱鬱半生道樣子,她未必會出手救人。


    “我曾因為一個人發誓不再行醫,可到頭來還是過不去心裏的坎兒。”莊青如目光迷離而悠長,“我以為我的這雙手再也不會拿起針,可拿起針的時候,手便自己做了反應。”


    在她紮下去第一針的時候,第二針和第三針的位置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裏,她的手先一步動作,在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針已經落下了。


    “因為你是個善良之人,是我們這些病重之人的希望。”陸槐道:“不怕你笑話,我曾無數次夢到有神仙衝我揮揮手,告訴我從此能長命百歲。”


    可夢醒後,他才知曉,神仙住在天上,醫者恩澤凡間。


    “若是你有一天,你想開了,我願聽你的心結。”陸槐突然舉著自己的手,笑道:“這水,便讓我喂你如何?”


    莊青如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對下,她仿佛看見裏陸槐眼底的真誠,她莞爾一笑,“好!”


    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答應的究竟是什麽。


    陸槐便將茶盞舉到莊青如的唇邊。


    老實說,這樣的舉動有些過於親密了,但莊青如口渴的厲害,現在又沒有旁人,叫他伺候一下也不打緊。


    想到這裏,莊青如調整好心態,嘴巴微張,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砰!”地一聲,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撞開了,遊璟大步闖了進來,“陸槐!你……你們!”


    陸管事也緊隨其後踏了進來,“遊郎君,阿郎說了,等一會兒他出來再和你……”


    陸管事話說到一半,也和遊璟一樣愣在了原地。


    更不用說遊瑜和臨歡,一前一後進來後,瞪大眼睛,捂著嘴!


    在他們的視線裏,陸槐和莊青如一站一坐,前者背對著他們,身子躬下,頭微微低垂,而後者則仰著頭,與他的腦袋平齊,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


    這那裏是救人心切,分明是在卿卿我我?!


    遊璟吞了一口吐沫,艱澀道:“你們便是再動情,也不至於光天化日做這些……私事!”


    陸槐聽到外麵的動靜,臉青了,又黑了,他轉過身,將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看清楚!你們的腦子裏就不能想些幹淨的?”


    幾人這才發現莊青如如今的樣子不大好,臉色蒼白,渾身失力。


    “在在,你這是這麽了?”遊瑜那裏顧上去其他,連忙來到好友身邊,“出了甚事?”


    “我沒事。”莊青如將自己發抖的手藏在衣袖下,麵露驚恐道:“方才上官鴻突然活了,我被嚇壞了!”


    “什麽?人又活了?”遊璟連忙往榻上看去,發現上官鴻身上紮著銀針,胸口隨著呼吸起起伏伏,“怪哉怪哉,哪個大夫這麽大的本事,竟然能將死人救活?”


    他隻以為是陸槐提前叫了大夫的緣故。


    “這有什麽稀奇的?”臨歡插嘴道:“我在……家裏聽過這樣的奇事,說是有一個鐵匠都死了好幾天,臨入土的時候又活了,嚇的送葬之人以為遇到了鬼怪,丟下棺木跑了,那鐵匠敲碎了棺材才得救。”


    這話聽的眾人嘖嘖稱奇,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他們隻當是老天垂憐,倒也沒有往別處想。


    “那他現在怎麽樣了?”遊璟恢複了正經的樣子,問道:“來時我瞧見了君子院的人,上官鴻尚且活著一事……”


    上官鴻是君子院的人,說的不好聽點,那就是罪奴,萬事由不得他,他隻要活著一天,便受君子院的轄治。


    “且不說他生死未定,單是現在的情形也不能放他回去。”陸槐略作思索道:“這樣,咱們現在什麽都不說,隻當他已經死了,若是他醒來,先問清楚發生了什麽。”


    上官鴻為何殺人一事尚未有定論,他現在依舊是最大的疑犯。


    如今許明府身陷囫圇,孫郎中等人忙著撇清關係都來不及,怕是沒有時間顧及到這邊,趁此機會,他們可以先緩一緩。


    “說到這件事,方才秦司馬派人來此,說三日後要在縣衙提審許明府,讓阿郎也去一趟。”陸管事突然插嘴道:“我已替阿郎應下了。”


    陸槐點了點頭,這是應該的,隻怕不單單是他,遊家也收到了傳信。


    今日他們帶著張公的手信直闖秦府,雖遞上了證據,請動了秦司馬,然許明府貪汙一案茲事體大,定要過堂審理。


    他們作為狀告人,公堂對峙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我得回去了。”遊璟看了一眼天色,道:“傳信既然去了遊家,我得回去瞧瞧,省的祖母、耶娘掛心。”


    遊家不怕事,但也不願與官府的人打交道,遊璟做這些事全隨自己的心意,別到時候把家裏人嚇壞了。


    “也好。”陸槐點點頭,交代道:“替我與遊老夫人和伯父伯母問好,此事一了,定登門道歉。”


    遊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話也沒說,叫上妹妹離開。


    遊瑜擔心好友的身子,本想留下,卻被莊青如半勸走了,“我沒事,你先回去,我一會兒便回去看我兄長。”


    見莊青如執意如此,遊瑜隻能憂心忡忡地跟在兄長身後。


    “你們都走了,那我呢?”臨歡看著他們就要離開,一臉無辜指著自己道:“我……我……”


    寇召不在,她覺得自己像是個無依無靠的小草,弱小又可憐。


    遊瑜回過頭,正想將她一並帶走,卻聽見莊青如道:“你暫且隨我去家裏住著罷。”


    遊瑜忙道:“不必,我院子也有些空置的房間,她可以跟我一起住幾日。”


    人是她拉來的,總不能丟下不管,大不了就說是自己的好友,先瞞過祖母再說。


    “還是跟我回去罷。”莊青如道:“她的朋友還在我家醫館待著,回頭接過去也方便些。”


    這倒也是,畢竟相對於莊家,遊家出門走動還是要麻煩些。


    臨歡也忙不迭點點頭,“對,我還要去看寇寇。”


    臨歡心思單純,極為敏感,她看得出那個遊璟根本不待見她,又何必去找不自在呢?等寇召醒了,以她的本事,直接將人擄回洛陽便是。


    新仇舊恨一起算,看在他妹妹的份上,她會留下他的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叫他吃些苦頭,他豈能知曉皇室公主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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