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忠說:“是這樣王書記,省委的高天民秘書長想和您通個電話,您看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你讓他打進來吧!”


    “好的,王書記,我馬上就告訴他。另外,兩位領導溝通後,有什麽事情,請一定聯係我。我這個駐京辦,就是為領導服務的。龔秘書那有我的電話,我隨時聽候調遣。我就不打擾了,再見,王書記。”


    “好,再見!”王一鳴放下電話,還有點不習慣,當了七八年的副部長,又開始被別人喊王書記了。


    這邊王一鳴在等著接電話,那邊汪忠就把電話告訴了高天民的秘書小邱。


    小邱記好電話,就走進了高天民的辦公室,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聽到電話接通的聲音後,就把話筒遞給高天民說:“王副書記的,老板。”


    高天民忙接過電話,臉上立即呈現出燦爛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在生活中,很少呈現,小邱就更難得一見。他見到的都是老板嚴肅的麵孔,鐵板著臉,目無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


    在機關呆久了,小邱也總結出來了,這官場上的臉色,都是千篇一律的,大家不管在外麵怎麽瘋,怎麽放得開,隻要一走進這個省委常委樓,立即像觸電了一樣,一個一個,立即恢複了一副標準的麵孔。大家一樣緊繃著臉,目無表情,像是機器人一樣,做著每個人該做的工作。隻有在非常私密的場合,像單獨和老板在一個房間裏,大家才能笑上一笑,說一些隨便的事情。


    大約高天民這個表情,隻有在兩個人麵前才會呈現,也隻有這兩個人,才有資格看高天民的笑臉,一個就是省委書記楊春風,一個就是這個即將到來的王一鳴。小邱想。


    高天民為了發聲方便,特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歪著頭,用最畢恭畢敬,最溫和略帶男中音的話語,對著話筒說:“您好啊,請問是王書記嗎?我是高天民。”


    王一鳴那邊聽到一個聲音,覺得這個男人,怎麽這樣慢條斯理啊,拿腔拿調的像是個女人。他和高天民,以前從來就沒有打過交道,即使見過麵,也是匆匆一晤,在大場合,或者是參加大的會展,或者是參加大的會見,雙方都不是主要領導,不引人注目,自然沒有什麽深刻的印象。王一鳴不知道,這個高天民,一向是風風火火,在官比他小的部下麵前,都是大嗓門,呼來喝去的,隻是到了他這裏,才故意掩飾的。但人家畢竟是秘書長,是今後要打交道的人,王一鳴還是非常熱情,有禮貌地打了招呼。


    王一鳴說:“你好,高秘書長,今後要給你添麻煩了老兄。”


    “哪裏,哪裏,我是跑腿的,就是為各個常委服務的,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在部裏時,您就對西江省沒少照顧。這次能夠到我們西江省,出任要職,是西江6000多萬人民的幸運啊!楊書記剛才把我叫到辦公室,特意安排我,要全力以赴,做好王書記的接待工作。他要我首先轉達,對王書記的到來,省委領導班子成員都是舉雙手歡迎的。並要我詢問一下您最近幾天的行程安排,什麽時候到西江上任,我這裏好提前準備。到時候還要召開全省幹部大會,宣布任命文件。”


    王一鳴說:“還是下星期一吧!我這裏還要進行工作交接,收拾收拾辦公室的東西,出席一下必要的應酬。中組部那裏,你再問一問。接洽一下,看看他們的時間。我們還得服從人家的安排。”


    “好吧,好吧,中組部那裏我去問。您放心,盡量讓他們也安排在星期一,雙休日大家都休息休息,應該的,應該的。有什麽具體的事情,再聯係啊,再聯係。好,不打擾了,再見書記!”說完,高天民聽到王一鳴那邊的電話先掛了,才放下電話。連忙到了對麵的楊春風辦公室,匯報王一鳴要下周一才來西江上任的消息。


    楊春風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台曆,還有五天,就哦了一聲,說:“辦公室的問題,你準備怎麽考慮?”


    省委常委樓,是座四層的中式建築,挑起的屋簷,灰色的牆壁,青色的琉璃瓦,從外部看來,絲毫不起眼。和旁邊二十多層的省委辦公大樓相比,顯得那麽矮小、落伍,但這裏有一個單獨的庭院,裏麵有噴泉、假山、花草、樹木,錯落有致,一看就經過精心的設計,在喧鬧的都市中心,顯得高貴典雅,鬧中取靜,彰顯著不凡的品位。


    一進裏麵,從門口開始,地上、台階上都鋪著紅地毯,樓梯扶手,都是高級的木料,裝飾得豪華、典雅,而又不甚張揚。作為西江省最高的權力中心,這座小樓,在大家眼裏,都籠罩著幾分神秘色彩。普通老百姓,就是一輩子在院子外的大街上蹓來蹓去,也沒有機會到裏麵待上幾分鍾,一識廬山真麵目。門口進進出出的,不是豪華的轎車,就是豪華的越野車,間或還有那高檔的大轎車,是接待辦用來接送大領導下去視察用的。


    每一個進出大門的人和車輛,都經過了門口武警戰士的嚴格審查,他們一天幾個班,對這座小樓,實行24小時的全方位監控。確保在裏麵的每一個大人物的人身安全。在這裏麵工作,是許多人一生的夢想。能夠在裏麵擁有自己的一間辦公室,是許多人追求一生的渴望。


    每個在裏麵辦公的省委副書記,都有四間辦公室。兩間辦公兼會客,一間休息,就像賓館五星級的客房。還有一間是自己的秘書的。


    省委書記就更不一樣了,辦公室更大,是三間打通的,寬敞明亮,像是劇院的舞台。還有專門的會客室,裏麵放著高級的沙發,茶幾上放著鮮花、瓷器,牆壁上掛著大幅的國畫,是省藝術學院的著名畫家桂天培的得意之作,一幅《西江春色圖》,畫的是奔騰的西江,江水浩蕩,兩岸怪石嶙峋,驚濤拍岸。山上蒼鬆翠柏,鬱鬱蔥蔥。整個畫麵看著氣勢恢宏,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不愧是出自大家之手,是精品中的精品。有時候省委書記就在這裏會見客人。細心的觀眾,從西江省的新聞節目中,隔三差五的,就可以觀賞到這幅名作。


    領導多,一個書記,五個副書記,加上高天民這樣一個秘書長,每人都要這麽多辦公室,自然是不夠用了。按目前的情況,王一鳴來了之後,就不知道安排在哪裏辦公了。


    高天民早已經想過了,周廣生的辦公室不能動,李耀副書記的辦公室也不能動,他還沒有到江城市兼任書記,目前還隻是個意向。譚士平副書記抓紀檢,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紀委辦公,但辦公室還是要保留的,因為紀委那裏的辦公條件不好,新辦公樓還沒有建成,比較破舊擁擠。唯一能動的,就是省長劉放明的辦公室。


    劉放明是省委副書記,這裏的辦公室,也給他留了一套,但劉放明一年到頭,也不會到裏麵坐一個小時。省政府那邊,在省長樓上,他有專門的一個大辦公室,比這裏裝修得還豪華,比省委書記楊春風的絲毫不差,他也習慣在那裏辦公。要說動,目前隻有這一個機動的了,可以正好拿來給王一鳴用,以解燃眉之急。


    高天民說:“看來隻有先把王一鳴副書記,安排在劉放明省長的那間辦公室了,反正他也不用,我親自給他打個電話,解釋解釋,相信他會配合的。至於住的,更好辦了,西江飯店是省委接待飯店,那裏的貴賓樓長年閑著,就讓王一鳴先住吧!他短期內我看不會帶家屬過來,那裏生活也方便些,食堂好安排。等家屬來了,省委常委的家屬樓空的還有兩套,隨便哪一套,都沒問題。”


    楊春風聽了他的匯報,比較滿意,就點了點頭,說:“這樣挺好,挺好的,你去辦吧!”


    按照組織部門的慣例,在新的任職文件下發之前,要先下發免職文件。所以王一鳴還沒有看到自己任職的文件時,他的副部長的免職文件就已經下發到部裏了。


    其實在部裏,關於王一鳴要下派到省裏麵任職的消息,早幾年就有傳聞,但傳來傳去,就沒了下文。等王一鳴做了三年的常務副部長,眼看著資曆也夠了,小道消息又傳出來了,說中央之所以目前不動他,是想讓他在三年之後,接任老田的部長職務。這個消息也傳到了秘書小龔的耳朵裏了,部裏的許多人見了他,更是對他刮目相看,格外高看一眼。那些司長、副司長的,有事沒事,都要和小龔電話聯絡一下,逢年過節,到王一鳴辦公室匯報工作的時候,也不忘了給小龔帶點稀罕的禮品。什麽進口的剃須刀、名牌領帶、皮帶之類的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錢,收了也不算犯錯誤,隻是大家通融了感情,畢竟中國還是人情社會,大家都是這樣約定俗成的。


    小龔也知道,人家那些四五十歲的司長、副司長的,論年齡都可以當自己的叔叔、阿姨了,自己一個剛上班幾年的大學畢業生,在部機關,多如牛毛,連保衛科的幹事,都是大學畢業的。要不是王一鳴看上了自己,提拔自己當了秘書,小龔相信,自己還是在辦公廳裏寫材料,或者搞會議接待,估計見了那些司長、副司長的,向他們打招呼,他們都不會正眼瞧自己一眼,更不會記住你是誰了。


    沒辦法,這個社會,地位決定一切。你是個小人物,就要接受小人物的命運。自己這個小人物,目前之所以被許多大人物高看著,背後就是因為有老板,有王一鳴這個大人物。


    在小龔心裏,王一鳴絕對是屬於大人物。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靠畢業成績,幸運地分到了這個人人羨慕的國家大機關,進了辦公廳秘書處,成了一位國家公務人員。更加幸運的是,他在辦公廳上班時,就認識了王一鳴。


    小龔今年才三十出頭,是農村孩子出身,他的老家,是西北一個落後的國家級貧困縣。那裏終年缺水,有的年份,幾乎不下一場雨,到處是黃土漫漫。一刮風,黃沙遮天蔽日,你連眼睛都睜不開。為了解決吃水問題,家家戶戶都建了水窖,逢到天下雨的日子,收集雨水。當地的閨女找婆家,都是先看誰家的水窖大,存的水多。


    小龔的父親,是村裏小學的民辦教師,教了十幾年了,拿的都是當地學校最低的工資。那些有編製的教師,工資漲了一級又一級,三五年一個台階,等小龔大學畢業那一年,那些公辦教師,每個月的工資都漲到一百六十塊錢了。而自己的父親,每個月才能領到區區的五十塊錢。還不如在外麵打工的。村子裏那些在外麵打工的,在建築工地上幹個最笨重的活,搬搬磚頭,和和水泥,拉拉車子,一個月也掙個一百多塊錢。


    但小龔的父親沒有走,他知道,再幹幾年,自己就有資格轉正了,當時有一個政策,農村的小學代課教師,如果連續教滿20年,就可以自動轉為國家正式的教師。小龔的父親之所以咬牙堅持下來,就是因為心裏有個盼頭。


    哪知道,到了兒子小龔畢業的那一年,縣裏的政策又變了,原來自動轉正的規定,變成需要考試選拔了。就是說你到了年限還不算,還要通過縣裏教育部門專門的考試,隻有這樣,你才有轉正的資格。這個消息傳來,讓老龔心裏涼了半截。你想啊,他本來文化水平就不高,在農村小學教了快20年了,年紀也接近50歲了,現在卻要和一幫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比考試成績,這樣他能是對手嗎?


    消息傳來,眼看著轉正的希望一天天成為泡影了,小龔的父親精神壓力很大,連續十幾天睡不著覺。眼睛熬得紅腫著,頭發也一夜白了許多。沒事情的時候,就一個人蹲在牆角,什麽話也不說,靜靜地發呆。小龔的媽媽怕他氣出病了,就千方百計地開導他,讓他想開些,多想想自己的娃子。自己的娃子很爭氣,年年都是前幾名,在大學裏,都得獎學金的。


    小龔大學畢業,順利地通過了部裏的麵試,進入了辦公廳。第一件事情,就是寫信向父親報喜。


    老龔接到兒子小龔的信,頓時精神百倍,像幹癟的皮球重新又充滿了氣。走路也有精神了,吃飯睡覺也正常了,就連走起路來,也比平常裏腰杆挺直了許多。見到外人,隻要提起自己的兒子,老龔都是一副開心燦爛的笑容。


    小龔畢業分配,進了國家的大機關了,在老家那個落後的縣城裏,這是爆炸性的新聞,是街談巷議的話題。就連那些縣長副縣長的,也開始從縣高中的老師那裏,打聽這個名字叫龔向陽的學生的經曆。特別是縣教育局長,特意安排龔向陽高中的班主任,一旦龔向陽回到縣城,無論如何,要請龔向陽吃頓飯,認識認識,以後到北京出差好辦事。


    春節回家,龔向陽回到縣城裏,果然受到了老家父母官的熱情接待。先是教育局長請客吃飯,教育局長向分管的副縣長匯報後,副縣長立馬推掉了別的應酬,趕過來接待龔向陽。副縣長吃飯的時候,就按捺不住,向縣長電話匯報了一下。縣長立即吩咐副縣長,留下龔向陽,第二天縣長親自請客。這一次是在縣城裏最豪華的大酒店——縣委招待所請客。這個地方,龔向陽在縣城裏讀書的時候,多次從大門口走過,但就是沒有機會進來過。


    縣長請客的時候,又向書記匯報了匯報,書記出差,在外地開會,沒有趕回來,但立即和龔向陽通了電話,一再表示,等他回來,要給龔向陽接風。並安排縣委辦公室主任,隨時做好接待龔向陽的工作,要車給車,在縣委招待所開好房間,隨便吃隨便住。


    縣長更是熱情,特意交代自己的司機,買好禮物,把龔向陽用小車送回了村裏。這一次,是有生以來,龔向陽在小縣城裏最風光的一次。


    回到家裏,得知父親的遭遇後,龔向陽連忙安慰自己的父親說:“沒事,沒事,過完年我回北京,縣委毛書記還要為我送行,到時候我向他提一提,估計他不會駁我這個麵子。這一次我回來,看他們的意思,對我是高看一眼了。等他們問我有什麽事情需要辦的,我再說。順手就把你這個事情給辦了。對於他們,這事小得很,不就是轉個公辦教師嗎!一句話的事。”


    果不其然,等縣委毛書記請客的時候,私下裏問龔向陽:“老弟,有什麽事情需要我辦的沒有?千萬別客氣。以後我還會有用到你的時候,你是我們縣第一個在s部上班的人,家鄉的事情,今後還請你多關照關照。”


    龔向陽當時還隻是辦公廳裏的一個小秘書,剛進部才半年,人還沒認識幾個,在部裏,像他這樣的小角色,是根本上不了台麵的,也辦不成什麽事情。但這是實話,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向外人說不得,在家鄉的這些父母官麵前,無論如何,都要裝出一副大人物的樣子,做出能辦事的樣子,要不然就會讓他們輕視你,看不起你,有損自己的名譽。


    所以龔向陽做出一副豪邁的樣子,說:“沒問題,今後家鄉有什麽事情,隻要到北京找到我,我一定千方百計地為家鄉的事情想辦法。我們部裏的事情,沒問題;別的機關的,也可以找我,我那麽多同學,各個大機關都有熟人,老鄉幫老鄉,同學幫同學,這是社會風氣。有了熟人好辦事,各位千萬不要客氣。”


    龔向陽畢竟有正兒八經的身份,確實在部裏上班,語言表達能力又強,這樣海吹了一番,效果也確實明顯。他回到北京剛一個月,老龔就給兒子來信,說自己轉正的事情辦下來了。縣委毛書記親自向教育局長打了電話,事情一下子就辦妥了,現在不僅補發了上萬塊錢的工資,還比著別人,提了幾級工資,現在一個月是原來的好幾倍了。還是當官好啊,有了官就有人巴結了,什麽事都好辦了,能辦不能辦的,現在也都能辦了。看來自己含辛茹苦,培養兒子讀書,還真是沒有錯,不僅改變了兒子的命運,還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小龔接到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心裏是感慨了一遍又一遍,做個小人物,是真難啊,什麽事情都有人設絆子;等你做了官了,有了哪怕是一丁點的權力,就不一樣了,什麽事情又都能辦了,你說社會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小龔大學畢業,到部裏報到後,人事司就舉行了一個新人的見麵會。各個司局的領導到部裏挑人。那時候王一鳴還兼著辦公廳的主任,自然是第一個挑人。他先看了幾個人的簡曆,其他的人都是城市孩子出身,有的父母還是高級幹部,這樣家庭的孩子,王一鳴心裏就有點排斥,怕這些孩子太嬌氣,吃不得苦。辦公廳裏雜活多,經常加班加點,生活、工作都沒有規律,所以要找個能吃苦的孩子。


    他看了看小龔的簡曆,農村孩子出身,成績優異,從照片上看,長相還可以,就把小龔喊到自己辦公室,談了一會兒話。看小龔談吐不俗,個子雖然不高,但長相清秀,有培養的潛力,就把小龔要了過來,放在辦公廳秘書處,在自己的手下打雜。幫助寫個材料,搞搞會務,辦點具體的事情。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王一鳴看小夥子挺機靈的,農村孩子出身,能吃苦,又老實可靠,就格外關照他。等王一鳴做了專職的副部長,按慣例,也應該配個屬於自己的專職秘書了,他就從辦公廳挑了小龔。


    這樣,小龔就順理成章,做了王一鳴的秘書,並且一做就是五年,從一個副主任科員,做到了正處級的秘書。對於自己的發展,小龔非常滿意,這個位子,是他當初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他陪著王一鳴,國也出了十幾次了,什麽美國、歐洲、加拿大,都跑了幾遍了,全中國的不少地方,也去了無數次了。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看的看了,該玩的玩了,做大領導的秘書,真正是風光無限。現在別說回到縣城裏,就是回到老家的省城裏,市裏,在別人眼裏,自己都成了不容忽視的人物了。每次回去,不是這個領導宴請,就是那個領導接風,認識不認識,熟悉不熟悉的,都要來做個人情,套套近乎,目的是認識認識他,結交結交他,將來一旦有用得著他的時候,好開口找他。


    這樣的事情多了,也開始讓龔向陽感到沒意思,甚至是不勝其煩。他從一開始的很享受,到漸漸覺得,這就是官場上的應酬,你拉攏拉攏我,我結識結識你,沒有真心實意,隻有虛情假意,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的背後,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互相利用而已。心裏雖然看透了這一切,但自己做的是秘書,就是在官場這個大染缸裏混,必要的人情往來,還是要應付過去,不然不利於開展工作。


    小龔這幾年,也開始考慮自己的前途。部裏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有的已經開始向副司局級的位子邁進了。自己這個做秘書的,要想升任司局級,不再換個更關鍵的崗位,以目前的情況看,似乎很難。但王一鳴沒有提這個事情,小龔知道,自己心裏就是再有想法,也不能主動提。那樣就讓領導對你有看法了,怎麽?不想跟著我幹了,想單飛了,好,你趕緊走,越遠越好,省得讓我再看見你。這樣,領導對你的事情再也不管不問,你的前途就徹底毀了。


    所以這做秘書的,分寸的把握能力要非常強,要不然就會一著不慎,全盤皆輸。


    現在王一鳴下派的事情,終於變成現實了,小龔在辦公室,替老板邊收拾著東西,邊思考自己的問題。怎麽辦?怎麽辦?這幾天回到家裏,他和自己的老婆方小曼躺在床上,反反複複地商量著這個問題。


    他老婆方小曼,是部機關後勤服務中心的團委書記,也是正處級,比龔向陽大一歲,大學畢業生,比龔向陽早上班一年。兩人還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在部直屬機關幼兒園上小班。現在最令小龔頭疼的,就是自己一旦和王一鳴去了西江省,那老婆孩子,就沒人照顧了,家裏隻剩下小曼自己帶孩子,出差開會什麽的,更是不可能了,肯定會影響工作。


    不讓龔向陽去西江省吧,今後又怕耽誤了他的前途。以王一鳴目前的身份,好歹三年,就是正部級的幹部了,不說當上省委書記,當個省長什麽的,是一定的。小龔跟上他,前途無量。要是還留在部機關,在辦公廳做秘書,那今後就說不好了,離開了大領導的關照,做個普通秘書,就沒有人高看你了,前途就更是談不上。這一輩子,想在辦公廳裏按部就班地混到副司局級,都沒有把握。思前想後,兩口子達成了初步的意向,隻要王一鳴開口,說願意帶著小龔去西江省,那小龔就要毫不猶豫地去西江任職,繼續為領導服務,也為了自己的前途。至於孩子,實在忙不過來,就先送到小曼父母那,她父母在東北一個省城裏做教師,家庭條件比小龔父母這邊好,先讓他們帶幾年,等該上小學了,再接回來。


    部機關裏的那些同事們,這幾天見了龔向陽,臉上的表情都有一種讓龔向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關係好的,就一把拉過龔向陽,緊緊地握著手,使勁地晃幾下,然後裝出神神秘秘的樣子,用手捂住嘴巴,對著龔向陽的耳朵,小聲說:“怎麽樣老弟?老板動你也動了吧?是不是你也要去西江省了?還是下麵好啊,有前途。跟著老板,不幾年你可能就是市委書記、市長了,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們啊!”


    龔向陽苦笑了一下,說:“哪能啊?要真是有那麽一天,我一定不會忘記老兄。你對我一向很關照的。隻是現在還不知道老板的想法,他讓我去,我才能去啊。”


    “還是去了好,前途無量,老在部機關混,也沒有什麽意思。你看我,都50歲了才混個副司局級,說出來還是高級幹部,不知道的,以為多大的事呢。但你看,我每天還不是騎自行車上班,我們司條件差,隻有司長有一輛車,其他的幾個副司長、巡視員,都是自己想辦法。我這個級別,要擱在下麵省裏的地市裏,怎麽著也是個副市長吧,那就連秘書都配有了,車還不是隨便坐。還是下麵實惠,到了一定的級別,什麽都有,不像我們部機關,隻有關鍵的幾個部門權力大,油水多,一般的部門,也是緊緊巴巴地過著,是餓不死,但也吃不飽。你們年輕人,有機會還是到下麵發展去,那裏天地廣闊,三混兩混,就出來了,說不定哪一天,就回北京,做了部長副部長的,還是我們的上級。”


    那些關係一般的,見了龔向陽,隻是點一點頭,就過去了,臉上的表情你看不出是高興還是幸災樂禍。


    當然,根據經驗,王一鳴的離開,對部機關相當一部分人,是非常高興的事情。比如,副部長樊曉天,年齡比王一鳴還大兩歲,排名卻一直屈居王一鳴之後,在部領導裏,位居第三。這一次不出意外,他就會升任常務副部長,頂上王一鳴的空缺。運氣如果特別好的話,三年之後,政府換屆,田部長退休,說不定他還會再進一步,頂上空缺,出任部裏的一把手,那就是非常令人興奮的事情了,部長啊,整個國家那麽大,才不過幾十個部長啊!


    王一鳴的調出,看似空出來一個位子,其實會帶來一連串的反應。樊曉天從副部長變成常務副部長,接下來部機關就會有一個司長,變成副部長。下麵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晉升。有人從副司長變成了司長,有人從處長變成了副司長,有人從副處長變成處長,還有人從科長變成了副處長。臨到最後,那個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人,就會萬分幸運的,晉了一級,升任副主任科員或者主任科員。


    這看似一次簡單的人事變動,到了部機關,卻可以放大很多倍,它的影響,以幾何等級地擴散。這就是官場的升官效應。動了一個蘿卜,就可以帶動一群蘿卜。所以在部機關,但凡有部長、副部長的調出,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個升遷的機會。就是小龔這個不起眼的位子,一個正處級幹部,也是一個機會。至少部機關又空出來一個編製,明年人事司又可以提出進人計劃了,那些有關係的早就等待著進部機關的,這一次又等到了一個機會,一次機會就是一個新的機遇,也是競爭的開始。有的人投入,有的人失敗,有的人參與,而最後的勝利者,隻是極少數人。這就是殘酷的生活。


    王一鳴這兩天,也開始考慮自己秘書小龔的問題。畢竟一起工作了這麽多年,雙方也建立起了非同一般的感情。他對小龔,總體上是滿意的。小夥子忠誠、可靠、勤快,又能吃苦,大事不糊塗,小事不馬虎,是個得力的助手。生活上也對王一鳴照顧得無微不至,家裏有什麽事情,他都能夠妥善安排,有些事情王一鳴還沒有考慮到的,他就先考慮了,家裏人對他也比較滿意。


    至於小毛病,突出的是脾氣太直,西北人,辦事有點莽撞,把握不好分寸。但對這個缺點,王一鳴卻給予了諒解。


    他認為,這是小龔年紀輕,閱曆不深所致。年輕氣盛嘛,到了一定年齡,慢慢就會好的。自己二三十歲,也是這個樣子的嘛!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第肆章


    王一鳴想起大學畢業,自己剛剛到清江省委辦公廳報到的時候。一個農村孩子,一腳踏進了省委大院,這讓王一鳴感到誠惶誠恐。那還是八十年代初,中國剛剛進行改革開放沒幾年,在清江省這個內陸省份,各方麵的發展才剛剛起步,經濟發展水平還相當落後。省委大院內的建築,還是國民黨時期省黨部的舊址。灰白色的主體建築,四層樓,風格有點中西合璧,房間高高大大的,大木窗戶,刷著深紅色的油漆,樓道裏陰森森的,靜靜的,氣氛莊嚴凝重得嚇人。


    進出大門口的車輛,也不像現在,到處是豪華轎車。那個時候,省委領導的車輛,大都是黑色的上海轎車。隻有省委趙書記和省軍區司令員老潘,省長老李,坐的是國產的大紅旗。那種車子,寬寬大大的,像是一輛活動著的裝甲車。每當趙書記坐著這輛車子,進出大門口時,門口的警衛,都畢恭畢敬地敬禮。


    王一鳴拿著自己的行李,先到省委大院門口的接待室,登記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自己的報到證明,交給把門的戰士驗看之後,把門的戰士拿起電話,撥通了辦公廳人事處工作人員的電話,得到答複後,才對王一鳴擺了擺手,說:“好了,請進吧,人事處在一樓。”


    王一鳴左手拿著報到的介紹信,右手提起自己的行李,裏麵是自己隨身換洗的衣服,和一套簡單的被褥。那是母親特意準備的,都是去年剛剛收獲的棉花,為了兒子上班,提前趕製的。本來大學宿舍裏,王一鳴還有一套舊的被褥,蓋了四年了。但母親說,那太舊了,提回來,放在農村的家裏用。你現在是上班的人了,是我們家第一個吃公家飯的人,在外麵混,理應體麵些。


    父親也知道,兒子順利地進了省委辦公廳了,辦公廳到學校挑人,自己的兒子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作為農村孩子,祖祖輩輩都是農民,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學,又順利地進了省委辦公廳工作,這是家族裏破天荒的大事情。就是在整個縣城裏,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新聞。


    為了讓兒子體麵地報到,父親特意賣了家裏養的一頭老水羊,換了一百多塊錢,為兒子添置了一套新被褥,又給了兒子幾十塊錢,讓他到省城裏的百貨商店,買一身新衣服。那個時候,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最時髦最高檔的就是滌卡布料,能夠用滌卡布做一套中山服,是每一個成年男人的夢想。王一鳴拿著父母給的錢,到省城裏,買了一套藍色的中山服。皮鞋他沒舍得買,要十幾塊錢一雙,他嫌貴,就買了一雙深藍色的運動鞋,雖然配中山服不太妥當,但適應性強,用處多,先對付著也沒問題了。等上班後發了工資,最當緊的,就是先買一雙黑皮鞋,穿在腳上,嗵嗵地響,走著也帶勁,人也顯得精神些。


    王一鳴一路上東張西望,近距離打量著這空曠的省委大院,那進進出出的車輛,那一個一個器宇軒昂的行人。這裏的一切一切,對於他這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大學畢業生,都是那麽地新鮮。尤其這裏麵的人,男人女人,都是氣質不俗,走路一律抬著頭,目光平視,走路的步子不緊不慢,有節奏地甩著雙手,臉上隨時掛滿了笑容。特別是女同誌,不管年齡大的小的,穿著都非常講究,高跟鞋,走路哢哢作響,襯衫的料子和裙子的樣式,都是最時髦的,和她們的年齡、身份、氣質都非常相配。


    這個世界,和以往王一鳴生活的世界,差別簡直是太大了。說得誇張點,簡直是有天壤之別。


    王一鳴一路觀察著,在大廳裏懸掛著的示意圖上,找到了辦公廳人事處的房間號碼。順著走廊,走到盡頭,裏麵的四五個房間,就是人事處的辦公地方。處長、副處長的房間,門都虛掩著,隻有辦公室的門,是敞開著的,裏麵是一個大大的辦公室,放著四五張桌子,坐著三個工作人員,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女人,正在桌子上寫著什麽。其他的兩個人,背對著門口,王一鳴也看不清他們的臉麵,隻好輕輕地敲了一下門。


    那個女人抬起頭,看了王一鳴一眼,說了聲:“請進!”等王一鳴走了進來,就接著問了一句:“你找誰?什麽事情?”


    王一鳴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燙著當時非常時髦的頭發,這樣的頭發,在農村老百姓那裏,叫雞窩頭,但在城市女性那裏,卻是非常自然的。


    王一鳴放下手中的行李,把左手上的介紹信遞到女人手裏說:“您好,我是來報到的,這是我的介紹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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