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偃頷首,“這麽晚還過來了。”


    平南伯無妾侍,隻與結發妻子宋氏育有二子一女。他這三個兒女中隻有這個二子長相與脾性最像他。又自幼聰慧,喜讀書,年少便一次中舉。


    隻等會試。


    他往日裏甚少出現在眾人麵前,大多時候都是躲在書房裏溫書。孟偃對這個兒子額外偏愛幾分。


    “也該歇歇。萬事需徐徐漸進,身子才是最要緊的,不急於這一時。”


    孟常尋替父親接過外衫,“多謝父親記掛。”扶著父親落座後,輕聲道,“聖上連夜召父親進宮,是出了什麽事麽?”


    孟偃皺眉道,“為鹽稅一案,聖上讓我料理好京中事務,即刻動身。”


    孟常尋雖還未入仕,但一向機警,有些朝堂之事孟偃是願意與他多說的。他此番來問,孟偃也不疑有他,“專程為了此事等到現下?”


    孟常尋點點頭,“我想著此事重大,需請教父親。聖上派誰來幫襯父親?”


    孟偃聞言一愣,神色漸凝,“無人。”


    聖上連夜傳他進宮商議此事,他當時一心想著為聖上分憂,聖上沒提,他也就沒多嘴提旁人。如今孟常尋提起他才漸清明,“確實無人。”


    朝臣結黨營私是死罪,孟偃在朝中向來謹小慎微,從不為同僚說話。若是聖上有心派人協助他,今日應當召那人與他一同進宮商議。


    “許是聖上不想任命他人罷。”


    孟常尋搖了搖頭,“若是如此,聖上應當此刻便叫父親起程,或是今日朝堂上當著眾臣的麵任命父親。聖上這是在看您的意思。”


    孟偃若有所思,“聖上多疑,這人還真不好選。”


    聖上膝下有五位皇子,如今除了太子,二皇子與三皇子也快要出宮建府,步入朝堂。他們的背後又各自有母家坐鎮,如今雖還未見奪嫡之勢,暗中已有波瀾。


    所以這人才不好選。


    孟家是孤臣,不站隊不結黨才得聖上信任,可伴君如伴虎,當今聖上多疑,保不齊何時龍顏不悅,便全家喪命。


    “此人必定得是皇親貴胄,還需無實權無私黨。”孟常尋忽然開口,“父親以為,靜王如何?”


    “靜王爺?”孟偃稍愣,旋即恍然道,“靜王正好。”


    他是當今陛下的胞弟,可惜幼時染疾以至腿腳上落了病根兒,以輪椅代替雙腿,行舉端正,不參與黨爭才得以今日的榮華地位。


    先帝共十六位皇子,除了當今聖上,其餘皇子在當年那場奪嫡中死的死傷的傷,僅剩幾位也被聖上打發到封地,無詔不得進京。算起來也隻有這位靜王爺還能留在京城,仍住在自己的靜王府裏。


    聖上不信靜王,未必就信他們孟家。


    孟偃一瞬繃起臉來,“你言之有理。聖上說不定在等我開口,等明日退朝之後我再去覲見聖上。”他拍了拍二子的肩,“你們兄妹三人,還是你心思最沉。”


    孟常尋不敢攬功,“二子不敢自居。這些話,還是卿卿告訴二子的。”


    “幼卿?”孟偃稍怔。


    孟常尋頷首。他想起長歌方才一路跌過來隻說姑娘請他有事,他還當是小妹撒嬌,誰知一進門,小妹就給了他這當頭一棒。


    揚州鹽稅案,父親臨時進宮,這位身居後宅的小妹竟比他看得還要長遠。


    他略笑笑,“父親,小妹如今似比我們還有長進了。”


    孟偃垂著眸沒說話。


    這話他也聽夫人說起過。細想起來,打從女兒從安華寺回來後確實是性情大變,也不再來正院尋他與宋氏撒嬌撒癡,倒是操心起莊務記賬來。就連二房這一回的事也少不得有他這個女兒的手筆。


    姑娘到底大了。


    他眼眸漸沉,叫人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緒,“你去罷。”


    孟常尋執禮退下。


    翌日退朝之後,孟偃又另外上書請奏,自謙無才,請聖上批準靜王與他同去揚州。武英殿內,聖上半晌未發一言,徐公公叫人出去換了兩次茶後,聖上方才稍稍抬眼,“你倒是會找幫手。”


    孟偃拱手執禮,“臣不敢。”


    “找個幫手罷了,朕又沒說不同意。”帝王眼底帶著一絲疲倦,“朕這個弟弟,有王爺身份,又無實權,不結黨營私,給你充個麵子正好。”


    孟偃摸不清聖上話裏的意思,一時不敢答。


    徐公公打著千秋悄聲進來,“陛下,刑部尚書薛春生與左侍郎段容與在殿外求見。”


    孟偃心裏一沉,忙拱手道,“陛下,刑部近日的案子恐怕與臣家事相關,臣請告退。”


    “無妨。”帝王擺擺手,“朕器重孟卿,不拘於此。宣他們進來。”


    徐公公應了一聲,喊小太監請二人進殿。


    二人身著官服頭衣,一臉肅容。給帝王行禮後,薛春生道,“陛下命微臣所查之案近日已有眉目。涉案之人徐猛已供認,這是他的供狀。”


    薛春生從袖口裏掏出薄薄的紙書來,徐公公上前接了,呈給聖人。


    帝王展開細看半晌,忽地笑了聲,“孟常德。”


    孟偃額上漸冒冷汗。


    “朕記得,他是孟卿的內侄罷。”


    孟偃雙膝跪倒,“微臣胞弟之子。微臣沒有管教好家中小輩,以至家門不幸,請陛下恕罪。”


    “又不是你親兒子,孟卿何必緊張。”帝王雖笑,眸色卻漸深,“一個流竄於煙花柳巷的人,無爵無官,會與東宮扯上關係麽?”


    孟偃隻覺後背官服濕透,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滑落他膝下的金絲錦毯上,不見蹤影。


    他忙叩首,“微臣內侄愚蠢,罪該萬死,但微臣可用性命擔保他絕無結黨謀嫡之心,孟家從不參與黨爭,請陛下恕罪!”


    武英殿內靜了一瞬。


    孟偃隻覺眼前發黑,一寸一寸地沉下心去。


    良久,寶座上帝王長籲一聲,“起來罷。”、


    孟偃略直起半身,仍不敢起來。


    帝王揉了揉發脹的額角,“朕知道,否則今日就不是宣你入宮,而是叫大理寺去你府上捉人。不過,”帝王頓了頓,話鋒一轉,“養出這麽個侄子,家門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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