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的淒涼境地是痛苦無比的。隨後有好多天,她都注意著他,在他走了不到八百英尺,就不拘禮節地從屋裏溜出去,跟著他走下恬靜的小徑,到水邊那兒去。她在一點鍾和六點鍾留神著麗瓦伍德的那座橋,期待尤金和他的情人在那兒會麵。卡蘿塔恰巧被迫跟著丈夫離開市內十天,因此尤金倒很安穩。有兩次,他上市裏商業區去——上那座大都市的中心去,急切地想接觸到一點兒那種使他非常迷戀的生活氣息。安琪拉跟著他,可是很快就失去了他的蹤跡。不過他也沒有做什麽壞事,隻是走走,一麵想著不知道這些日子米莉安-芬奇、克李斯蒂娜-錢寧和瑙瑪-惠特摩在做點兒什麽,在他長期離開以後,她們對他怎麽個想法。在所有認識的人當中,他隻看見過瑙瑪-惠特摩一次,那還是在他剛回紐約以後不久。他把自己的疾病向她作了一個斷章取義的解釋,說現在他要工作了,並且說要去看她。不過他盡力避免碰見熟人,因為他怕去解釋他不能繪畫的原因。米莉安-芬奇看見他失敗了,幾乎覺得高興,因為他那樣待她。克李斯蒂娜-錢寧在演歌劇(他很快就發現了);那年十一月的一天,他看見她的名字赫赫地出現在報紙上。她成了一個大明星,大夥對她的才能都寄予很大的希望,她自己幾乎也一心隻對事業感覺興趣。她要在《波希米亞姑娘》1和《弄臣》2兩部歌劇裏唱歌。


    另外有件事尤金也很幸運,他這會兒更換了工作。有一天,一個愛爾蘭工頭鐵莫塞-第根上工場裏來。他是二十來個“基尼”3——他這樣稱呼替他幹活兒的意大利散工——的工頭,尤金很喜歡他。他高矮適中,身體和脖子很粗,有著一張愉快、健康、紅潤的臉,一種銳利、閃爍、深沉的目光和堅硬的、短短的灰頭發和灰胡須。他是來給斯皮安克的機器間安裝一架小發電機的,這樣遇到做夜工的時候,工場內就有電燈了。他的一輛車子也倒進來了,一輛工具車,滿放著板子、手推車、灰泥板、鍬和鏟子。尤金對他強橫、傲慢的態度和他指揮工人的那副利落的神氣感到既有意思又吃驚——


    1愛爾蘭歌劇作家巴爾夫(1808-1870)所著的一部歌劇。


    2意大利作曲家威爾第(1813-3901)所著的一部歌劇。


    3原為英國一種貨幣的名稱。


    “來,馬特!來,吉美!快拿鏟子去!再把鍬拿來!”他聽見他喊。“弄點兒黃沙上這兒來!弄點兒石塊!混凝土在哪兒?混凝土在哪兒?媽的!我得要點兒混凝土。你們全在幹嗎?快點,快點!把混凝土拿來。”


    “嘿,他倒真會發號施令,”尤金向站在附近的大約翰說了這麽一句。“他倒的確會,”大約翰回答。


    尤金起初隻聽見喊叫,就自言自語道,“這個愛爾蘭畜生。”後來在第根板著鐵青的臉,站在門口,傲慢地看來看去時,他從他眼睛裏看出一絲微妙的光彩。那裏可沒有蠻橫殘忍,隻有自信,和愛爾蘭人的那種熱切地強調當前需要的神情。


    “唷,你真是個闊大爺!”過了一會兒,尤金冒昧地說,隨即大笑起來。


    “哈!哈!哈!”第根反過來嘲笑他。“如果要你象這些人一樣辛辛苦苦地幹活兒,你就笑不出來啦。”


    “我不是笑他們。我是在笑你,”尤金解釋。


    “笑吧,”第根說。“當然,在我看來,你就跟你看我一樣滑稽。”


    尤金又笑了。愛爾蘭人自己也同意這句話裏有點兒幽默。他也笑了。尤金用手拍拍他那又粗又壯的肩膀,他們立刻成了朋友。第根沒有多久就從大約翰那兒打聽出來,他幹嗎在那兒,以及他在幹點兒什麽。


    “一個藝術家!”他說。“他當然在外邊比在裏邊好。想想他裝木屑的那副神氣,他還笑我。”


    大約翰笑了。


    “他是想上外邊去,”他說。


    “那末他幹嗎不來跟著我呢?跟‘基尼’們一塊兒幹活兒,他會很快活的。準可以把他變成個漢子——隻消幾個月——”說著,他還指指在那兒鏟土的安吉羅-愛斯波西托。


    大約翰認為這值得告訴尤金一下。他認為他不會高興去跟“基尼”們一塊兒幹活兒的,但是他或許會喜歡跟著第根。


    尤金瞧出機會來了。他很喜歡第根。


    “你願意讓一個想恢複健康的搞藝術的人來給你幹活兒嗎,第根?”尤金親切地問。他認為第根會拒絕的,但是這沒有關係,值得試一試。


    “當然啦!”第根回答。


    “我得去跟意大利人一塊兒幹活兒嗎?”


    “除非你高興,否則你不用碰鍬和鏟子就有不少活兒可做。那當然不是白種人幹的活兒。”


    “你把他們看作什麽人呢,第根?他們不是白種人嗎?”


    “他們當然不是。”


    “那末他們是什麽人?他們不是黑人。”


    “當然是黑人。”


    “可是他們實在不是黑人。”


    “嗨,他媽的,他們反正不是白種人。隨便誰一看他們就知道了。”


    尤金笑了。他立刻明白了那種實心眼兒的愛爾蘭脾氣,隻有這種脾氣的人才能得出這麽一個出自衷心的結論。這裏邊可沒有惡意。第根並不輕視那些意大利人。他喜歡他手下的人,不過他們不是白種人。他並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麽,但是他們不是白種人。一會兒工夫以後,他又在監督著他們,喊道,“把它提起來!把它提起來!把它放下!把它放下!”仿佛他專心一意地想把最後一絲氣力從這些可憐的部下身上榨出來似的,而事實上,他們那時壓根兒就沒在辛辛苦苦地幹活兒,他一麵嚷著,一麵目光隨意地轉來轉去,可是他們並不太注意他。每隔一會兒,他常用一種比較柔和的腔調插進一句:“來呀,馬特!”——這種腔調非常柔和,跟他平時的聲音完全不相稱。尤金把這一切看得很明白。他了解第根。


    “我想如果你讓我來,我就找哈佛福特先生把我調到你那兒去,”他在那天工作結束後說。第根正在脫工裝;“愛大利人”1,如同他叫他們的,正在把工具放回車裏去。


    “當然啦!”第根說,他被哈佛福特這個了不起的姓激動起來了。如果尤金能夠通過那樣一個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來辦成這件事,那他自己準也是一個出色的人了。“來呀。你來我很樂意。你可以單填填申請書做做報告,在我不在那兒的時候,注意著工人們——呃——總而言之,會有足夠的事叫你忙的。”


    尤金笑了。這是一個愉快的前景。早晨,大約翰告訴過他,第根在主要幹線的皮克斯吉爾2,中段的查塔姆和另一條通往紐約市的支線吉斯歌山那兒來來去去。他修建井、陰溝、煤庫、房基、小磚瓦房——總而言之,一個能幹的泥瓦匠頭兒會建造的任何東西,一切東西。此外,他對自己的工作還相當滿意。尤金看得出這一點來。這個人的神氣是健康有力的。他就象一帖補藥——對於他這個有病的、興奮過度的、感情用事的人是一種恢複精神的“發電機”——


    1愛大利人,即指意大利人,第根讀音不準,將“意”字讀成“愛”字。


    2紐約州的一座城市,距紐約市四十二英裏。


    那天晚上,他懷著這個新位置所勾起的興致和幻想,回到家裏安琪拉身旁去。他想著很高興,打算講點兒第根的事情給她聽聽——逗她笑笑。不幸得很,他注定該受到另一種接待。


    因為那會兒,安琪拉對於自己的發現所帶來的痛苦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她聽著他胡說亂道,知道這些都是謊話,於是變得再也忍受不了啦。她追蹤他的時候什麽都沒有發現;他工作的更改會使追蹤更為困難。誰都不可能再去跟著他,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天得上哪兒去。他上這兒,上那兒,到處都去。他的安穩的意識和內疚的感覺,使他在瑣細的事情上變得特別殷勤。想著的時候,他對自己幹的勾當很慚愧——非常慚愧。象酒鬼那樣,他似乎給自己的弱點製服住了;他的心情隻有這樣解釋最為恰當。他憐惜地和她溫存,因為他從她愁眉苦臉、厭倦煩悶的神情上看來,認為她是要生病啦。他覺得她很不自在,這不是為了替他憂慮,就是因為操勞過度或是要生病了。


    尤金盡管對安琪拉不忠實,可是卻對她非常同情。他很知道她的優秀品質——她的誠實、節儉、熱心,以及在一切有關他的事情上的自我犧牲精神。他覺得非常抱歉,自己對自由的渴望竟然和她要他樸實忠誠的願望大相抵觸。他不能象她希望的那樣愛她,這他知道,可是有時候,他又為這件事難受,很難受。當她不望著他的時候,他常望著她,愛慕她的刻苦勤勞,她的耐性,俏麗的身個兒和麵臨著許多困難時那種心平氣和的神態。他常想著她要是命運好些,沒有遇見他、嫁給他,那夠多麽好。


    由於他對她的這種情緒,他不忍心看著她受罪。當她似乎不舒服的時候,他禁不住要親近她,想知道她到底怎麽啦,企圖用同情的、熱切的表示來使她覺得好受些。他知道她把這種表示看得多麽重。那天晚上,他看到她臉上那種依然愁苦的神氣,竟然給激動得非問不可了。“這些日子你有什麽心事,安琪兒?你樣子非常累。你不舒服。什麽事使你煩心?”


    “啊,沒有什麽,”安琪拉厭倦地回答。


    “我知道有,”他回答。“你是覺得不舒服。哪兒難受?你簡直不象原先那樣啦。告訴我,好嗎,親愛的?哪兒不舒服?”


    因為安琪拉沒有說什麽,所以他想著她準是身體不舒服。


    任何怨恨總是很快就發作起來的。


    “你幹嗎要在意呢?”她審慎地問,打破了自己所發的保持緘默的誓言。她在想著,尤金和這個女人——不管她是誰——正在陰謀挫敗她,他們快要成功了。她的聲音從疲倦容忍的音調變成了不可捉摸的、半隱半現的抱怨和怒惱的音調。尤金注意到這個。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多說下去時,他搶著說道,“我幹嗎不在意呢?唉,你這是說什麽話!到底是怎麽回事?”


    安琪拉當時實在並不打算多說下去。她的質問是給他的明顯的憐惜招惹出來的。一般講來,他多少有點兒替她難受。這更使她痛苦、惱怒。而他加出來的一句問話更把她給激怒了。


    “你幹嗎要在意?”她眼淚汪汪地問。“你並不要我。你不喜歡我。我顯得有點兒不舒服的時候,你裝著可憐,就是這麽回事。可是你並不關心我。如果你能夠扔掉我,你就要扔掉的。這太明白啦。”


    “-,你在說些什麽?”他問,心裏嚇得了不得。她發現了什麽嗎?碎紙片的那件事真算過去了嗎?有誰告訴了她卡蘿塔的事情嗎?立刻,他簡直不知道怎麽才好了。不過他還是得裝假。


    “你知道我很關心,”他說。“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你不關心。你知道你並不關心!”她突然火起來。“你幹嗎撒謊,你並不關心。別碰我。別挨近我。你的這套裝模作樣我都膩煩啦!哦!”她直起身來,指甲掐進掌心裏去。


    尤金初聽到她吐出不相信的話時,就把手安撫地放到她的胳膊上,這就是她幹嗎從他身旁跳開的緣故。他縮回手去,感到很窘,很慌張,有點兒給她激怒了。克製憤怒要比克製傷感容易一些,可是他隨便哪一件都不樂意做。


    “你到底怎麽回事?”他問,裝出一副慌張而莫名其妙的神氣。“我又做了什麽事?”


    “你最好問問你自己什麽事你沒做。你這畜生!你這沒出息的東西!”安琪拉驟然大發作了。“把我留在威斯康星州,你倒跟個不要臉的女人鬼混。別否認!你敢否認嗎!”——這是指尤金的搖頭——“我全知道!我知道的比我要知道的還多。我知道你在怎樣裝假。我知道你在做些什麽。我知道你對我怎樣撒謊。你跟一個下流的壞女人鬼混,我倒呆在黑森林傷心,這就是你做的事。親愛的安琪拉!親愛的安琪兒!親愛的多洛羅索夫人1!哈!你在叫她什麽,你這撒謊的、做假的、沒出息的東西!你管她叫些什麽,你這假裝正經的角色!畜生!騙子!我知道你在做些什麽。哦,我知道得夠清楚的!我幹嗎要生出來——哦,幹嗎,幹嗎?”——


    1意大利文,意為“憂鬱”,此處意即“憂鬱夫人”。


    她的聲音到後來變成了一陣痛苦的哭泣。尤金站在那兒,嚇得不知怎麽是好。他想不出一件可做的或是可說的事。他不知道她的抱怨是憑著什麽證據而發的。他想這準比撕掉的那封短信裏所包括的還要多。她沒有看見那個——這一點他相當肯定——真能肯定嗎?他在浴室裏的時候,她會不會從廢紙箱裏把它拿出來,然後又還進去呢?這似乎很象。那天晚上,她神氣就不對。她知道多少呢?她從哪兒得著這消息的呢?希伯黛爾太太那兒嗎?卡蘿塔嗎?不!她看見她了嗎?


    在哪兒?在什麽時候?


    “你簡直胡說,”他茫然地、泛泛地說,以便爭取時間。


    “你瘋啦!你到底想到什麽了?我沒有做那樣的事。”


    “哦,你沒有!”她譏刺說。“你沒有在橋邊、客棧裏、電車上跟她會麵嗎?你這騙子!你沒有叫她‘玫瑰灰’、‘河神’和‘天使姑娘’嗎?”安琪拉自己編出些名稱和地方來。


    “我想你對她也用了些給克李斯蒂娜-錢寧起的親昵的名稱,對嗎?她會喜歡那些的,這個下賤的妓女!可是你,你這畜生,你對我裝假——裝著憐惜,裝著寂寞,裝著因為我不能在這兒而難受!你可真關心我在做著、想著、容忍著的事情。哦,我恨你,你這可惡的沒出息的東西!我恨她!我希望你們遭到什麽可怕的事。如果我現在可以抓住她,我就要殺死她和你兩個人——還有我自己。我要這樣!我要這樣!但願我可以死掉!但願我可以死掉!”


    尤金開始看出來,按照安琪拉的看法,自己的罪惡多麽大。他這會兒看出來,自己多麽冷酷無情地傷了她的心。他看出來,他做的事在她眼裏是多麽下流。這是一件壞事——跟別的女人鬼混——這是毫無疑問的。它的結果總是一場這樣的事情——一場可怕的暴風雨,在這時候,他隻好坐在一旁,聽著自己給人罵上一些難堪的名稱,又找不出一句正當的話來答複。他聽說過別人這樣,但是從沒有想到自己也會碰上這個。而最糟的是,他真有過錯,應該挨罵。這是無可懷疑的。這降低了他對自己的評價。這降低了他和她對她自己的評價,因為她得這樣來鬥一下。他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他為什麽把她拖進一個這樣的局麵裏來?這粉碎了他內心裏的自尊心,而那卻是人生在世的唯一支持力。他為什麽使自己陷進這樣的局麵裏來?他真愛卡蘿塔嗎?他樂意接受這樣的濫罵嗎?這是一個可怕的場麵。它要到什麽地步才結束呢?他的神經激動,頭腦相當疼痛。要是他能夠克製住對另一種女人的欲望,誠實可靠——然而那多麽難受啊!把他的全部思想完全集中在安琪拉身上!這是不可能的。他想到這些事情,一麵站在那兒直接忍受這場暴風雨的襲擊。這是一場可怕的考驗,可是就連這樣,它依然並不是可以使他改邪歸正的。


    “你老這樣鬧下去有什麽意思,安琪拉?”他聽完了那套話之後,冷冷地說。“並不象你想的那麽壞。我不是騙子,也不是畜生!你一定是把我扔在廢紙箱裏的那封信拚起來看過了。你什麽時候做的?”


    他很想知道這個,很想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她對他打算怎樣?對卡蘿塔打算怎樣?她下一步會怎樣?


    “我什麽時候做的?”她回答:“我什麽時候做的?這跟這件事有什麽關係?你有什麽權來問?這個女人在哪兒,這是我要知道的。我要找她。我要親自找她。我要告訴她,她是個多麽惡劣的禽獸。我要讓她看看,偷人家丈夫應該怎樣。我要殺死她。我要殺死她,還要殺死你。你聽見嗎?我要殺死你!”她傲慢地、惡狠狠地向他走過來。


    尤金嚇壞啦。他從沒有看見過哪一個女人這麽憤怒。這是驚人的、令人惶惑的,簡直象一場電光閃閃的大風暴。安琪拉可真能吐出憤怒的恐嚇來。他以前並不知道這個。這把她在他的評價裏反而提高了——使她反而媚人多了,因為威力,不管怎樣表現出來,總是迷人的。她這樣瘦小,這樣冷酷,這樣堅決。這本身就是一種了不起的能力的考驗。為了這個,他反而喜歡她些,盡管他很不喜歡她的濫罵。


    “不,不,安琪拉,”他憐惜地說,同時還帶有一種熱切的希望,想和緩一下她的悲傷。“你不會做那樣的事的。你不能那樣!”


    “我要!我要!”她大聲說。“我要把她和你都殺死!”


    接著,到了這樣的高峰之後,她突然崩潰了。尤金的隨和、親切的諒解,畢竟對她太不好受啦。在她憤怒的時候,他的沉默的耐心,他對無可奈何的事情感到的歉疚(他滿臉都顯露出來了),以及他從態度上明白地表示出來,他知道盡管這樣,她依然愛他,這對她簡直太不好受了。這就象用手去打一塊石頭一樣。她或許會殺掉他和這個女人,不管她是誰,但是她不會改變他對她的態度,這正是她需要的。突然,她一陣傷心,抽抽噎噎地大哭起來,渾身象蘆葦似的戰抖。她把兩手和頭撲到廚房桌子上,跪了下來,哭個不停。尤金站在那兒,默想著她那被自己摧毀了的美夢。這簡直是地獄,他向自己說,簡直是的。他是一個騙子,象她所說的,畜生,壞蛋。可憐的小安琪拉-,禍已經闖下來了。他現在又能怎樣呢?有什麽辦法嗎?當然沒有。一無辦法。她傷心透啦——非常傷心。這在世上是沒有補救辦法的。牧師們可以聽懺悔而寬恕破壞規矩的事,可是對於一個傷透了的心,有什麽補救辦法呢?


    “安琪拉!”他溫和地說。“安琪拉!對不住!別哭啦!安琪拉!!別哭啦!”


    但是她聽不見。她什麽都聽不見。她陷在痛苦的心情裏,隻能抽抽噎噎地哭泣,直到她的美麗的小身體似乎都要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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