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篷將桑眠裹的嚴實。


    院牆高聳,衛藺足尖輕點,帶著桑眠從牆外到裏麵,破敗氣息撲麵而來。


    殘垣斷壁在夜色中影影綽綽,仿佛下一秒就要幻化惡鬼吞噬一切。


    桑眠怔然,往前走了幾步。


    這是……曾經的醉仙居。


    是父親五年前在上京城開的第一處酒家。


    父親與母親都出身於南州商賈之家,頗有經營頭腦,桑家產業遍布江南幾座城,因為阿娘生前總是遺憾沒有去上京城看一看瓊樓玉宇花天錦地,父親便一直想著把桑家酒樓往上京也能開一座。


    醉仙居地段並不好,可卻是在進京最快的路上,那時來往行人如織,形形色色。


    他們的銀錢不多,父親將酒菜價格定的十分親民,幾乎為京城內價格一半,加之待客用心真誠,又結合南北菜色,很快便門庭若市,甚至後來還加蓋兩層,一層用於行人落腳休憩,一層專門給慕名而來的達官顯貴用飯。


    可惜,一把火燒光近三十條人命。


    此事在上京引起軒然大波,因為不少人葬在裏麵,屍體難辨,殘骸眾多,聖上下令壘起高牆把醉仙居圍住。


    算是一座大型的墓。


    後來每逢夜裏,似乎總有嗚咽哭聲從裏頭傳來,素來樂善好施的容家出資修建了另一條進京之路,這裏漸漸再也很少有人經過。


    “我父親當年,是發現容家齷齪見不得光的秘密才拒絕同容家合作,可沒想到天子腳下,皇城根處,竟發生那樣的事。”


    “醉仙居被燒,而父親雖然死裏逃生,卻終日為三十條人命懺悔,又被容家日日下毒,撐著看完我成親後便離開人世。”


    桑眠撫摸著快長到自己一半身子高的雜草,眼眶忍不住酸澀。


    她站了很久,仿佛還能聽見火舌舔舐一切的聲音,聞見空氣裏似有若無的焦燒氣味。


    三暮給她一盞燈。


    那燈散著昏黃的光,飄飄悠悠進了破敗宅子。


    月亮艱難從厚重雲層後穿過,微弱清暉灑下,桑眠看見被燒的扭曲變形的架子與門,灰塵厚厚布滿整間屋子,過往的繁華熱鬧已成焦黑灰燼。


    醉仙居生意最好那年,父親曾經寫信回南洲,字裏行間都是喜意。


    他說再過半年就派人來接她們四人去上京裏玩,說李聞昭過兩年去趕考不用擔心沒地方住了,說上京繁華熱鬧,衣裳首飾都精美絕倫,到時候一定給閨女和芸娘置辦個好幾身。


    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狗吠聲,聽不真切,桑眠嗅著荒蕪氣息,淌下兩行淚來。


    衛藺眉峰微微皺起。


    桑眠沒有沉溺於感傷,很快擦了淚,轉頭看他:“所以,太子殿下發現了什麽?”


    “發現……當年很可能不止一場大火。”


    他邊說邊往舊宅深處走,桑眠提著燈籠跟上。


    穿過焦黑殘垣,衛藺停在一棟矮塌了的牆頭根下,燈籠微弱的光照亮地上一具屍骸,桑眠蹲下去,仔仔細細看著它。


    這具屍體的頭骨輪廓依稀可辨,看體型應當是個成人,不過右臂和右腿位置有些奇怪……


    衛藺看她恨不能貼著那森然陰慘的屍骨觀察,提著衣服將人拽起來:“也不怕夜裏做噩夢。”


    桑眠順勢後退幾步,歪著頭看整體輪廓,喃喃回他:“該做噩夢的是凶手才對。”


    “太子殿下……覺不覺得這位遇難者的右腿和右臂似乎都缺了一半。”


    他點頭,“不僅僅是這具屍體,不少骸骨本宮看了都是有殘缺的。”


    三暮插嘴進來:“醉仙居大火之時,主子和大娘子——”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嘴,繼續道,“主子和桑姑娘都不在上京,所以不曉得,那天夜裏還有一聲爆響,不過被許多人當成悶雷,並沒在意。”


    桑眠思忖,“你的意思是,爆炸?”


    她剛說出口就渾身一顫。


    燈籠被夜風吹的吱呀呀響。


    “容家……煙花行!”


    衛藺點頭:“方才聽你描述,容家要毀掉醉仙居,那應當也是不會管裏麵人的死活,先炸後燒,全當是為自家產品做個測驗,也未嚐沒有可能。”


    “容衡本來是開客棧,五年前成立煙花鋪,幾乎壟斷上京城的爆竹煙花,顧客盈門,生意非常好。”


    桑眠倏地抬眸:“火器,炸藥有用於軍隊嗎?”


    “不曾。”


    二人視線交匯,都從彼此眼裏看出些猜想。


    “這都是後話,眼下就是要看能不能找到幸存者。”


    “應該沒有……”


    忽然起了風,將桑眠戴著兜帽吹開,衛藺看著她挺翹側臉,淡淡勾唇,伸手將帽子戴回去,拉長語氣慢慢道:


    “要不要跟我賭一把?”


    桑眠發現他已經不在自稱本宮,便問:“你要賭什麽?”


    “我賭還有幸存者。”


    她顰了眉,問:“你是不是查到別的什麽了?”


    “隻是猜想而已。”衛藺說道。


    二人又在舊宅裏交換了些彼此知道的消息後,衛藺將桑眠送回平陽侯府。


    第二日,果真如同她和李聞昭猜想的那般又換了回去。


    “如果照七天來算,那還有四天,我回去會加快雕出另外四件物品給你。”


    “嗯。”她心不在焉。


    李聞昭想了想,輕咳一聲,開口道:“我昨晚與容枝荔沒有洞房。”


    桑眠並不在意,直言若沒有別的事就先回吧,她困的很。


    俯蘭閣裏的紅綢喜燭已經被撤下,楊嬤嬤與楊嬤嬤陪著容枝荔正在用飯。


    她臉色不太好,方才又被幾個個婆子丫鬟討賬,沒吃幾口就擱了筷子。


    “姑娘……還有一件事。”桃喜小心開口,“白日裏那個趙公子又來了,問畫像有沒有準備好。”


    “府裏事情多如牛毛,姑娘哪裏還有空管他,你去回了就說一時半會弄不來,讓他等著去。”


    “是。”等桃喜走了,楊嬤嬤又勸容枝荔多吃些,“姑娘別有那麽大壓力,侯爺雖然抬了那賤人做妾,可不也還是沒有寵她,聽說下午月娘打扮花枝招展的去尋侯爺,結果連麵都沒見著。”


    “可是昨晚侯爺甚至沒有與我……”


    “這跟姑娘無關,都是不長眼的奴才們擾了興致,下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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