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自清虛道人獨自一人出遠門,將越殊暫時寄養在州牧府讀書,已經過去一年之久。


    一年時光,越殊已經看完清虛道人留下的所有醫書,自誇一句倒背如流毫無問題。


    嗯,距離自救的小目標又近一步!


    雖則如此,背下醫書不代表掌握醫術。沒有老師手把手教導,他對書中的知識隻停留在最淺薄的理解,並無多少深入認知。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半吊子?


    越殊在心中對自己如此銳評。


    光幕的備注倒是難以看出褒貶。可以理解為難得的肯定,也可以理解為陰陽怪氣。


    [真名:越殊]


    [魂能:7]


    [壽數:10]


    [備注:你積極自救的勇氣值得讚美。]


    ……往好處想,這不是至少說明他的身體並非無藥可救嗎?努力學醫的大方向沒有錯。


    越殊心態很穩,自學進度穩穩推進。


    此外,道書他也沒落下。


    好歹是歸一觀未來觀主,清虛道人的開山大弟子,豈能對“本職工作”一無所知?


    隻是,道書中不少描述玄之又玄,頗有“微言大義”之風,對古文上的新手著實不友好。一個人瞎琢磨,沒準就想岔了。


    好在這點困難難不倒越殊。


    他找上了府中的西席方先生。


    對時下讀書人而言,修道其實是一樁雅事。許多名人隱士之流,不仕則入山修道,在這大楚王朝,幾乎已經成了時髦。


    方先生身為讀書人,對道學亦有所涉,雖不及正經道士,指點一介初學者卻綽綽有餘。越殊時常向他求教,每每大有所獲。


    這般每天都比前一天有所進步的日子令越殊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滿足,縱然高懸的“死亡倒計時”似乎都失了緊迫。


    他的心靈反而在這“頭頂閘刀隨時落下”的危機中奇異地放鬆下來,頗有些風雨不動的從容。


    直到消失一年的清虛道人重新現身。


    這一年來,越殊在州牧府閉門讀書,並非不理外事。常以忠、常以信兄弟倆得空時,偶爾也會帶上他和常以周一道上街。


    幽州地處邊陲,北拒突厥,向來是苦寒之地。縱然是州牧治下薊城,亦無甚繁華,街頭百姓皆麵有菜色,顯見日子不好過。


    然而,較之盜匪橫行、天災連綿的各州,常玉山治下的幽州百姓已然過得不差。


    越殊不免擔心起在外的清虛道人。


    ……也不知他這前世今生唯一一位師父如今身在何方,何時才能平安回到薊城?


    許是思念太過迫切,廣德十四年春,一年不見的清虛道人終於又在州牧府現身。他攜帶仆仆風塵,一看就是走了很遠的路。


    當他猝不及防出現在越殊麵前,頓時令後者雙眸微微一亮:“師父,你回來了。”


    或許有雛鳥情懷的因素,於越殊而言,清虛道人無疑是這世上他最親近的人。長達一年沒有消息,很難不令人牽腸掛肚。


    現下平安歸來,便是一樁好事。


    至於突然出現,企圖嚇他一跳……越殊索性假作不知,就不與“老人家”計較了。


    沒能如願看到徒弟變臉的清虛道人悄然歎了口氣。


    他上下打量越殊一番,點頭又搖頭:“很好,長高了不少。氣色看上去依舊不大好,有好好吃藥膳罷?”


    越殊乖乖點頭。


    清虛道人便得意一笑,朝越殊招招手:“小長生,看為師給你弄來什麽寶貝!”


    言罷,清虛道人炫寶般打開背了一路的藥箱,頓時現出其中處理好了、碼得整整齊齊的藥材。已經對上千種草藥熟記於心的越殊一眼看去,麵上表情不由空白一瞬。


    “您這是打劫了哪家寶庫?”


    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嗐!徒兒你這就想錯了,你情我願的事,怎麽能叫打劫呢?”清虛道人翻了個優雅的白眼,擺擺手道,“這可都是旁人哭著喊著求我收下的,為師也推脫不得啊!”


    他擺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來。


    奈何,早在繈褓之中就見過自家師父不拘小節的一麵,越殊自然不會被他這道骨仙風的皮相唬住。


    在拿他當小孩的清虛道人麵前,越殊似乎幼稚了不少。他學著清虛道人方才的模樣,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故作懷疑:


    “您該不會當了神棍吧?”


    打劫當然是不可能打劫的,清虛道人不是這等人。越殊方才隻是太過震驚才脫口而出。


    然而,藥箱中的珍稀藥材往往是大戶人家壓箱底的藏品,一般人見都見不到,實在很難想象如何讓人自願交到他手中?


    目光落到清虛道人天生風流的臉上,又一個無稽之念閃出:難不成……是靠臉?


    越殊思維發散間,一記輕輕的腦瓜崩突然落到了他頭頂。清虛道人哭笑不得地開口:


    “你小子都在想些什麽呢?敢情為師出門不是搶就是騙?尊師重道懂不懂!”


    嘴上如此笑罵著,他的語氣明顯隻是打趣。經過這一番笑鬧,師徒之間分隔的一年仿佛從來不存在,彼此仍是親密如昔。


    “行了,甭管這些藥材哪裏來的。”對小家夥的腦瓜一通揉搓,確認弟子這一年來不僅吃好喝好,還養得比從前活潑了些,清虛道人拍了拍手,正色道,“總之,小長生你有救了!這老天爺,他收不了你!”


    聞聽此言,越殊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清虛道人外出的這一年,是為了他這個徒弟東奔西走!


    清虛道人或許沒有金手指光幕直觀斷定出越殊的壽數,卻也憑他的醫術看出了越殊身體的隱患,這才如此不辭辛苦地奔波。


    “……”


    越殊一時怔在原地,久久無言。


    清虛道人卻誤會了他驟然沉默的原因。


    他驀然想起自己似乎不曾向自家徒兒告知實情,一開始哄小孩喝藥紮針時隻說是體虛,隻要好好養著,將來長大了就好了。


    這下好了,徒兒恐怕猜到真相了!


    他長歎一聲,小心翼翼看了看越殊的臉色:“此前不曾說,是怕你胡思亂想。”


    ……若是讓這孩子早早知道他大概活不了幾年,本就身體不好,萬一憂思過重,豈不是更糟?說來也是為他的病情著想嘛。


    如此想著,本有些心虛的清虛道人恢複了理直氣壯:“如今就不同了。為師從祖傳醫書中找到了根治你病情的秘方,而今又籌集所需藥材,隻待開爐煎藥了。”


    “乖徒兒放心,這回保管教你好全。日後別說能跑能跳,便是騎馬射箭都使得!”


    清虛道人用開朗的口吻鼓勵越殊,自己反而越說越是喜不自禁。他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麵色紅潤、能跑能跳的長大版徒弟。


    卻在此時,突聞輕響。


    清虛道人回過神來,低頭一看,眼前哪裏還有人?視線裏隻有一隻小小的後腦勺。


    他頓時愣在當場。


    精致蒼白如同人偶的男童跪在地上一言未發,沒有說什麽必然報恩的漂亮話,隻是鄭重地磕了三個頭,而後平靜地起身來。


    “……謝謝師父!”


    他聲音輕而堅定。


    而那清亮的瞳孔像是兩枚星子,在沉默的夜色中發光。有些話無需出口已在心底。


    清虛道人沒有阻攔,受了徒弟的禮,眼底漸漸泛起一抹欣慰而驕傲的笑意。


    天地君親師,其他且不論,他身為師長,受弟子一跪,沒有什麽當不起的。何況他於越殊不僅有授業之恩,還有救命之恩。


    生辭不受,反而過於矯情。


    難得這孩子,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幾分頂天立地的氣概。擔得起恩也自信還得了恩。


    對上越殊的眼睛,他愈發篤定。


    ——這個徒弟他沒收錯!


    清虛道人行事一向但憑己願,並不認為徒弟對自己有甚虧欠,也從來沒想過索要什麽報答。但徒弟知恩念恩總是好的……


    他心頭熨帖,蹲下身去拍了拍小家夥身上的灰塵,又站起身來,灑然一笑:“小長生,此間事已了,咱們這就回山去罷!”


    ·


    下山容易上山難,州牧常玉山挽留一番,見清虛道人去意已決,也就擺手作罷。


    年僅七歲的常以周卻鬧了起來。


    一年前不歡迎越殊到來的是他。


    如今舍不得越殊離開的也是他。


    常以周當場拽著人不讓走。


    若非顧及身為“大哥”的麵子,他就差撒嬌打滾,在阿父麵前哇的一聲哭出來。


    “你難道不想看到小長生快些好起來?”還是清虛道人有辦法,一開口就將他穩穩拿捏住了,“等他身體養好就能下山陪你玩了。再不濟,你也能上山找他玩嘛。”


    常以周隻好不情不願地撒了手。


    師徒倆在前麵走,他就眼巴巴跟在後麵,小模樣著實可憐。


    一路將人送到門口,含淚與小夥伴揮別的常以周不忘拉著越殊,再三強調道:“養好身體就回來哦。阿父答應要送我小馬駒,我替你也留一匹!”


    旁觀的清虛道人忍俊不禁。


    ……聽他這童言稚語,仿佛州牧府才是越殊真正的家,回來方是天經地義似的。


    不僅常以周,短短半日的接觸,依清虛道人看來,州牧府上下都待越殊頗為親切,常玉山的挽留之言半是客套,半是真心。


    就連西席方先生都特意私下找上他,言道小長生讀書頗有天賦,荒廢了實在可惜。


    不知不覺間,越殊似乎已經達成了“征服州牧府”的特殊成就……


    出了州牧府,清虛道人驚奇的目光落在越殊身上,他摩挲著下巴,開口打趣道:


    “不想我家小長生竟如此能耐。乖乖,這才多久,我看你都要‘反客為主’了!”


    嗯,就是字麵上的反客為主。


    越殊不答,避免陷入被無良師父繼續打趣的陷阱。


    他仰起臉來,問出心底一直惦記的問題:“師父,你這一年去了哪裏?”


    ……又是付出什麽,才為他求得了續命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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