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露天停車場。


    兩位警官的交流並不順利,爆發激烈爭吵後,氣氛落入疼痛的冰窟。


    紀南星的嗓音略微嘶啞:“我頂著上麵的壓力替你保留副隊的位置,扛了整整兩年,你應該明白我的用意。”


    這次約談,她的目的很單純,隻想把一蹶不振的搭檔從過往的夢魘贖回。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蘇橋也在那天死了,站在你麵前的不過是個拖後腿的廢物。”


    蘇橋眼尾漾出一抹紅,極力壓著顫抖的哭腔,較勁地戳著自己的胸口。


    她,快碎了。


    失敗的心魔早把她所有的驕傲碾成粉末,說不出的苦浸透了骨,滲出對自己的恨濃稠得令人窒息。


    “風再大也吹不回從前,不是麽?”紀南星的籲歎蒼白了所有。


    蘇橋心口梗得一陣抽疼,那張快要被歲月洗去輪廓的麵龐咳著鮮血,翕動著唇想要和她說些什麽,結果無疾而終。


    再當抬眸時,紀隊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暮靄的盡頭。


    她怔鬆在原地,慘白的唇擠出殘酷的自問:“風再大...也吹不回從前麽?”


    當然。除了夢。


    日暮黃昏下的急診大樓燈火通明,醫院依舊是門庭若市的景象,似乎所有人都在負重前行拚命的活著。


    亮起的路燈為周圍的一切覆上了光明,有光便意味著有希望。


    唯獨她被遺忘在雨棚的陰影裏,似無聲的取笑,笑她活在圈地為牢的過去。


    整理好情緒,蘇橋騎著警用摩托駛出醫院大門。


    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從身旁駛過,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車牌。


    可還沒開出兩步路,剛剛右轉直行的車子忽而緊急避讓,車頭險些撞上旁邊的綠化帶。


    尾隨其後的蘇橋刹住車,本就因為回歸刑偵隊的事心煩意亂,又碰上一起車禍,眉心霎時皺出川字紋。


    這一天天的,沒一件事省心。


    *


    池玨將刹車踩到底,身體帶著慣性俯衝了幾下,她扶著方向盤麵色淡定。


    不知曆練了多少台手術,才能鍛造出這份從容不迫,也可能她天生就是不樂不憂不焦不愁的性子。


    鬆開安全帶頃身看向車頭,好在沒有撞上突然冒出來的小電驢,甚至還隔著一段比較安全的距離。


    騎著電驢的男人估摸四十來歲,扶手上掛著保溫桶,應該是某個住院病患的家屬。


    他先是偷瞄了一眼車標,方才衝上前砸了引擎蓋幾拳頭,破口謾罵:“長眼睛了嗎,沒長眼睛開什麽車呢?”


    興許是氣還沒撒夠,他蹬著電驢挪到車窗邊,荒唐地將整個腦袋擠了進去。


    借著路燈的光,他打量池玨的容貌,隨即鄙夷道:“怪不得,搞半天是個女司機。”


    “女司機怎麽了?”


    池玨的情緒就像她的手,握著手術刀時輕盈的穩,隻是此刻的穩中又摻著若有似無的挑釁。


    那反問的語氣則是淡泠泠的,如同在回應思想固化又沒什麽常識的病患,暗含了對無知的輕嘲。


    如此淡漠的反問讓鬧事的男人相形見絀,也將憤怒的他推向可笑的境地。


    男人亮足了嗓門:“你什麽態度?”


    “我並沒有撞到你,構不成車禍,你有異議可以報警,還有...一直大吵大鬧的人是你。”


    池玨邏輯清晰地挑出事端根源,這讓男人駁了麵子,瞬時陷入暴跳如雷的狀態。


    靠心靜如水的從容態度讓鬧事者破大防,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手段,她很擅長。


    “少廢話,不給我鄭重道歉,別想走人!”男人撒潑打諢,甚至踹了車門一腳,“你給我下來!”


    池玨被這粗暴的行為逗笑,深諳無法駕馭脾氣的人吃虧在所難免。


    “你不報警的話,那我來報。”她的處事之道裏從來沒有‘息事寧人’四個字。


    她舉起手機靠向椅背,目光無意掃過後視鏡,腦海裏的熒色閃電走向現實,輕易勾住了她的視線。


    那筆挺如鬆的熟悉身影似有某種魔力,讓心口騰起異樣的安全感。


    腦子陡然飄過六個大字——毒唯警攻醫受。


    嘖,有完沒完!


    蘇橋安置好摩托車,方才姍姍來遲。


    “有問題處理問題,踹車子做什麽?”


    她獨具警示性的嗓音,極易讓人聯想到冷藏室裏的玻璃杯,凝結在杯壁上的白霜似能觸滅所有的熾烈。


    池玨雙手搭在車窗邊,下巴磕在胳膊上,“警官,我有好好遵守交通規則的。”那佯裝無辜的表情,跟剛剛和男人對峙時的處之泰然判若兩人。


    她留了心眼,這種情形要裝作不認識,才能保住蘇警官的公平性,不然會被無賴抓住小辮子。


    蘇橋轉眼看向駕駛室,不易被察覺的驚異從眼底閃過,那張優柔的臉潤得像一汪春水,不經意地洗去她心中的陰霾。


    偷藏半分意外重逢的愉悅,她繃著唇角頷首點頭,但又搖了搖示意不必多言。


    她轉身朝著男人比劃停止離開的手勢,“請留步,說說怎麽回事。”


    男人本想借此機會訛點精神損失費,沒想到突然冒出個交警亂了他的陣腳。


    他狡辯道:“我在路上正常行駛,她突然衝上來差點撞到我,這可不能賴我,而且咱也算弱勢群體。”


    蘇橋雙手扶著腰帶扣,身上散發著絕對公正的威懾力。


    顯然,這番說辭顛倒黑白。


    她當機立斷道:“這位車主正常右轉直行,打了轉向燈、沒超速,我就跟在她的後麵看得一清二楚。反倒是你,不戴頭盔、不走非機動車道、還在路上逆行,你已經嚴重違反道路交通安全,現在對你進行依法處理。”


    她有理有據地細數男人違反的條例,冷漠得不近人情,但又用著極其公正的方式偏袒了池醫生,替她洗去莫須有的指責。


    池玨倚在車窗邊,靜靜欣賞蘇橋執法時的冷峻模樣,星眸不由自主地彎成了月牙,笑容淺得看不出唇角的翹動。


    這位年輕的女警官,戴頭盔時嚴肅有型,不戴則會有種健氣滿滿的活力,怎麽看都充斥著誘人的新鮮感。


    這種新鮮就像初夏掛滿枝頭的紅櫻桃,緋色融進露珠,是幹淨純粹的誘惑。


    真想摘下來塞進嘴裏嚐嚐滋味呢,她暗忖著,亦是把心悅的情緒收斂得恰到好處。


    當被目光凝視時,人是能夠感受到傳遞情愫的微妙感觸,猶如一滴水珠滾過脊梁骨,掃著神經絲絲酥癢,但又難以抓住現行。


    蘇橋便是那個被目光叨擾的人。


    她微偏過頭默默盯向池玨,眼神逗留不過一秒的事,但偏偏那一秒,春風拂過楊柳,夏夜雲不遮明月。


    可舟海市正值寒潮,既沒有春風也不見明月,倒是在昏暗的視野裏,瞧見池醫生的眸藏滿星河璀璨。


    蘇橋感謝頭盔的存在,她發燙的耳尖不會被人發現。


    “咳,請跟我過來。”


    她輕咳一聲掩飾不自在,轉而領著男人走到路邊相對安全的位置,厲音正色的批評教育後,話題落在了罰款上。


    男人失了先前的囂張氣焰,哭喪著臉哀求:“這次您就放過我吧,我保證下不為例!”


    這張罰單不是非開不可,但蘇橋沒有選擇從輕處理,而是給出更具說服力的解釋:“首先你違反了安全條例,其次你不應該汙蔑他人,更不應該公然去踹車門製造矛盾,罰款於情於理。”


    她似乎很在意池醫生被構陷毀譽這件事,以及踹門的那一腳也讓她耿耿於懷,


    “我就是氣急敗壞才滿口胡言亂語的,我真的知錯了...我...”


    蘇橋冷冷瞟了他一眼,寫罰單的動作沒有停下來,警告著:“你如果執意糾纏,就不是領罰單這麽簡單,說不定車會被扣走,再不濟就是扣人了。”


    男人吃癟,終是不情不願地收下昂貴的罰單,落得夾緊屁股灰溜溜走人的下場。


    蘇橋折返到車窗邊,扶著門框彎腰看向車裏的人,公事公辦道:“怎麽還不走?這裏不能停太久。”


    池玨報以和煦的微笑,語氣盈滿了小俏皮:“因為我也在認真聽蘇警官普及安全知識。”


    老實說,如此靈動嬌俏的模樣出現在那凜如霜雪的臉上,不僅極具反差感,更像是某種特殊對待。


    畢竟眾人皆知,池主任不愛說笑,和誰交流都保持著距離感,更別提溫柔以待。


    蘇橋忍著笑意暗歎,這借口古靈精怪又挺合理。


    她左右環顧一圈,寬限了對話時間:“今天辛苦你了,回家早點休息。”


    “蘇警官,等一下。”池玨見她準備離開,按捺著慌張在車裏尋著什麽,最後隻尋到一瓶還沒開封的礦泉水。


    她小心翼翼地遞出,輕聲道謝:“剛剛幸好你來了。”


    “白天也幸好你來了。”蘇橋順著她的話回答,擺手婉拒那瓶示好的礦泉水,“處理交通問題是我的本職工作,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白天出手幫忙救人不也是我的職責嗎?”池玨的話術也挺高級,自然而然的你來我往。


    她爭分奪秒,趕在蘇橋開口前搶了話鋒:“那...你托我救人這事,算不算欠人情?”


    怎還有人厚著臉皮討要人情?看來池醫生比她看上去更有趣。


    蘇橋淺笑腹誹,隨即歪著‘大腦袋’篤定點頭:“當然算,改日請你吃飯,希望你能賞臉。”


    簡短交談,二人續下了還會再見的機緣。


    池玨正要回應邀約,蘇橋退開一步認真敬禮,感謝她今天出手相救,又似彌補自己在手術室門口的沉默。


    “夜間開車一路小心,”短暫的停頓後,她噙著羞澀低語:“很高興認識你。”


    池玨不舍摁下升窗鍵,燦笑著撩問:“有多高興呢?”


    這女人果然很有趣,有趣得連回應都異於常人。


    蘇橋不敢直視那雙藏著陷阱的眸,抬手摸著鼻子掩飾心底乍起的驚歡。


    “嗯...高興得像是撿到了100斤好運氣。”


    嗬,小嘴還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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