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老夫人臉色極寂,雙目漸深,“燕王,這是要趕盡殺絕...”似問非問,奴子訙嘉出門進來,使女婢孜宿退去,門窗緊鎖…


    “老夫人,齊尚書家敗必然,如今應做的是即早脫身…”老夫人心明如鏡,行無動聲色卻未雨綢繆。


    李甄抵到家門,恍惚所振,即往繁堂,徐華樊心緒不佳房中無二人,一入淒清,眾仆不敢打擾,吩咐無人可進,走到夫人麵前,見她已被驚擾,側身在聽,“尚禮大難。”對於齊府而言,他一死,齊府上下便亡沒在即。


    “他死了?”徐華樊驚怵醒目。


    “燕王已下令城中城外極力搜捕…”顧不及世友身首異處,李甄卻為後事大憂。


    “齊府如何了?”“眾知燕王將處死其全族,僅差一道詔令。”徐華樊心頭忽如沉下一塊重石,又如懸浮如銀針,百感交集。


    “公爺可有何對策…”李甄惱煩,左右無斷,“還能如何,靜觀其變罷。”


    “若是燕王…”徐華樊從床榻倚扶起來,一想到這就心驚肉跳,“若?…亡沒便是整個李家…”李甄離開床前,坐不能坐,忿起不平。


    事出三日,賈老夫人使轎來接徐華樊沐和等人回親,一行隨從蕩然往王公府上來,閑餘在家,中山武寧王長子,襲魏國公徐允恭及夫人曾氏親自出門迎候,眾人往聖堂。


    幾人各自落座,徐華樊神色憔悴可視,賈老夫人想來心下卻說,“華樊,你這幾日太過多慮了。”


    她是在提醒其謹慎從事,徐允恭看在眼底,替妹答道∶“母親說的是。”


    “這聖堂是太祖皇帝所授,名為清忠尊聖,吾家蒙君上之恩,恩隆不衰,世代如昌,便是恭兒你的大名也是太祖賜的,名為輝祖…”魏國公字允恭,名徐輝祖。


    徐允恭再言是,徐華樊自知母親並非真要她來聽其敘舊事的,此細心聽從…


    “我且記得你父隨太祖征伐,一次遇險時拚死護衛…”


    他等在聽,乃至愈聽愈深。


    “才得以令太祖幸免於難,而你父卻傷及性命,那時太祖便口詔…徐家子孫,可免死。”


    諸位聽得冷汗心悸,“母親…”徐華樊有慮卻不敢輕易言說,“我知道你們皆有意保住徐家隆盛,可一家之榮,非一人而為,因一人而潰。”


    曾氏隱見夫允恭臉色,見勢跪跌,“母親,媳願為分憂。”


    徐華樊徒然心中知意,情形卻不由自己,“起來吧,你有心且罷。”老夫人彼時一眼落在徐華樊身上,其心領神會,“女兒明白。”


    散去,國公早已吩咐後廚備好食膳,曾氏親自去叮囑事宜,園中沐和與諸子嬉玩,心情初見轉好,見婢子沈清過來傳話,“外孫公子,小姐們,老夫人叫您等過去用膳呢。”


    徐四爺徐增壽遺女徐馥,自其父亡故,其便被收繼在主家國公名下,徐家長幼女徐燦雲同去,菜宴已備,眾人齊坐,先為徐允恭撚酒同幹,後為孫兄妹幾人共祝賈老夫人福壽,李沐和環顧一圈,坐於自己對麵的,是徐府庶孫公子小姐徐桂、徐瑚,其父二爺徐膺緒母為側室孫太婦,故此庶出,二人雖同歲,生母卻各是二夫人餘氏,側房陸氏。斜對著堂上坐著,以大舅父、舅母,母親為始,之下三姨母徐妙錦,其年歲二十有一,人如其名,容顏似錦,再是幼姨母徐燦雲,身旁左側坐的便是兄長末休、末值,幼表妹徐馥。


    大舅父與長輩說話,李末休在給沐和夾菜,徐桂、徐瑚說說笑笑,末值、徐馥低頭吃菜,沐和正襟端坐,隻靜聽在眼前,沒與旁對視。


    賈老夫人心情大好,團圓宴罷,二女徐華樊、親生女兒徐妙錦同陪園中,方入門楣,其上赫然書寫∶宜德園,幾數主奴正往廊上行,賈老夫人忽想起今兒打算贈予沐和的一隻鳳舞朝霞紋翡翠青釵步搖竟不知下落,“此事得好好查。”徐妙錦回。


    話說此賈母老夫人乃徐達二之續弦妻,當今燕王妃徐顏如,曹國公夫人徐華樊皆為先妻謝氏所出,王府如今當家人徐輝祖更乃原配張氏之子,賈母雖隻生得徐妙錦一女,卻是數載如一日穩當著嫡母之位,一說其待人和善,對其下皆是視若己出,無一偏賴,二說其統協闔家,數載無一疏漏,三則其出生本就不低,有背景可靠,四因此徐達老王爺雖戰功卓著,在場殺敵無數,娶的先二妻要麽短命,要麽跋扈過人,皆無長久之勢,故徐府及外人早已認定,此賈老夫人確是個有福有德之良人,才得以苦盡甘來,如今一身榮華。


    “想來府中也有手腳不幹淨的…”徐華樊二女一左一右扶著老夫人往園深徑走,奴人一行跟在其後。


    “怎麽…”老夫人話中聽出三分意思不尋常,“府裏近來也總是奸人當道,避之不及。”


    “何來避之不及,二姐何事為難?”


    “家宅之事,得過且過罷。”老夫人一手在徐華樊手中裹著,“夫妻為一家主人,應和睦同心,尚且能同心同德。”


    徐華樊豁然,“母親教誨,女兒謹記。”


    幾人且行,園中深處風景果然別樣不同,不深入怎會知其中顏色?柳綿如絲縷,拂動如海波,瀾瀾望去,似置身碧水青海。


    “既要查,便查個利落。”訙嘉說時,賈老夫人附和,“那步搖乃先孝慈皇後所賜,遺失不得。”眾人上亭閣,漸入林海,如魚浮動其中,頓感身心愉暢,徐華樊且聽母親說起正事,“你幼妹年已十八,是該指婚了。”


    徐妙錦關切問,“母親哪兒聽的?”


    “可須問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話似乎也在提醒著她,妙錦較燦雲大不了幾歲,卻也已過嫁娶之年。


    “前幾日,奴子回來說,安王殿下早在書院等了雲兒幾回,就為與其昏時一同歸家。”


    “他們二人怎同得路來?”徐華樊幾分淡淡笑意,“同心自然就同路了。”眾人感歎年少情愫之時,妙錦卻說,“安王確也桀驁。”


    “聽聞,安王殿下常日混跡酒樓花街,秉性恐與小姐不配。”訙嘉說話見血,卻是真心以告。


    “燦雲與我說,她喜他愛慕,也不喜他愛慕,而非對許多人都愛慕。”


    徐妙錦此話點醒眾人,然難逃便是世事,人們隻能聽之任之。


    公子們在武場騎馬射箭,小姐們在書房溫書,繡房繡花,而徐馥卻從中甚是無聊,沐和繡了朵蘭花,徐燦雲繡了個素麵,自己也繡了一物,便邀著她們悄悄前去武場,她竟如此歡脫,二人卻遲疑。


    沐和望去,方才細看時,徐燦雲頓而將手中絹布藏在身後,兩人好奇去拿,她卻羞紅赤麵的,有人時還以為兩人欺負了她。


    燦雲抿嘴側過臉去,往徐馥一旁瞧,她也便藏,卻被一把捉住,“喔…你這繡了…額…一物!”


    “嗬,嗬嗬嗬……”換兩人笑作一團,徐馥尷尬得不知所措,她才是真的被笑話。


    這三人溜去武場,徐瑚不在,是她母親叫去,三人翼翼小心,小閣門往東去,再高牆院中穿過,便是行馬舞劍的武場。


    不遠望去,三人躲在圓型雕紋窗台後,靜靜而觀,幾公子哥一人手持一弓,拉弓而射箭,徐允恭慢條斯理,氣宇軒昂∶“拉弓…放!”


    箭頭向靶,李末休連中三把,末值一中靶心,徐桂險些脫靶,垂頭自愧,徐允恭卻深慰,再拉再放。


    幾人練熟休息,再回頭時,李末休一眼看出躲在圓洞後的一雙明眸似水,她的眼中仿佛有光,“和兒!”


    三小姐兒又驚又澀,呆呆在後頭蹲下去,尤其徐馥驚慌不已,她是當首有勇無謀的,一遇不妙就趁機想要溜走,“回來!”徐燦雲一舉將她拽回來,“一小兒,我且不怕,你怕什麽!”


    此時隻有李沐和為先,誰先知她尊姓大名,其佇立起原地問好,“舅父,兄長…我…”


    徐馥拽著沐和衣角,隻恨她將大家都出賣了,而此時徐允恭已過來,隱隱立在她們身後,當其餘兩人一抬頭時,便望眼欲穿。


    李末值、徐桂跟在她們身後忍笑,要將她幾人送到老夫人跟前,國公一想方才她等舉止神容,便也意味地笑。


    至靜賢堂,老夫人與眾女兒在圍攏敘話,見她們正進來,一邊叫坐,徐允恭沒等坐下,好似怒厲極了她們去武場偷看一事,老夫人麵含笑如春風,“這幾姑娘,是要學武?”


    “母親,我是受馥兒邀的,一同去的。”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說去,她們也不會一同去。”徐馥年紀最小,該認錯時卻最甘領罰。


    獨獨沐和一言不發,徐華樊固問,“你怎麽不說話?”


    “姨母為長,妹妹為幼,我在中間,不好說話。”


    賈老夫人大致聽清,“便是你姨母挑唆,幼妹攀拉著去的?”


    “不,沐和事事該顧上為下,思慮不周全,外祖母該罰我。”


    此話,引老夫人笑意晏晏,眾人也跟著臉上帶笑,“老朽不知該喜該愁,喜的是孫兒懂事長成了,愁的也是你等覺悟得早…而我便老嘍!”


    李末值卻應,“外祖何愁?我們皆長成,也是您的福澤!”華樊笑說,“母親可聽見了。”


    徐馥徐燦雲一喜,輕輕跪著,這便是不責罰了。“以後啊,你們若想學武,就去學著,出生將門子弟,何來不習武防身?以後也好護自己周全。你說是不是,小孩兒…”


    沐和知道她在喚自己,也點頭認同,老夫人即招手,她便擁其身前去。


    臨近黃昏時,李末休末值二子要回李府,賈老夫人多有不舍,卻又怕耽誤學業,馬匹在外候著,李末休回,“明日還有課程,改日再來探望外祖!”舅母曾氏,姨母妙錦送別,沐和等人在其後,瞧去,老夫人與二子說話,徐燦雲與身旁的徐馥言語什麽。


    兩人轉身而去,上馬坐穩,一行隊伍正往遠去,通街熙熙攘攘。


    李沐和默不作聲許久,徐馥叫她,她才應,才見老夫人也在喚她,招手要她來扶,沐和到跟前來,跟隨其後聽她道,“和兒,你也到了書習之年,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聖賢皆才氣斐然,女子也應飽讀詩書,才情自華!”


    “是,外祖與和兒誌趣相投。”


    老夫人回顧過來,“噢?和兒是把趣當成誌,還是因誌才生趣啊…”幾人陪同一道,才上廊閣穿堂,眾人便興起趣味。


    “若誌向為趣好,必然所幸,若把趣當成誌,才得以成就,無非是難耐,又為何不可?”


    老夫人笑她滿心懇切滿眼堅定,也笑自己不如她般勇敢,在與她一樣年歲時,少了她的一份沉靜,多了幾份顧忌。


    穿堂而過,走入庭院,內院仆人眾多,見者問安,一會兒曾夫人過來道,“母親,晚膳已備好。”


    她恭敬前去,隨從跟隨,眾人且行,過內院穿中庭走長廊,終於至頤堂,堂室裏,大切宴席,晚宴已備多時,賈老夫人上座,緊接國公徐允恭,華樊,妙錦,燦雲兄妹四人,夫人曾氏,沐和,徐馥幾人。


    還有邊上三三兩兩,一行一列的奴人仆人,侍婢沈清端上正膳,圍繞周圍的果盤糕碟通通沿邊放放,徐馥急忙往果盤中拾起個核桃穰兒,被曾夫人打斷,言醒其需守規矩…


    賈老夫人卻說,“無妨,小孩兒,肚子餓了罷。”


    “是。”曾氏生性恭順,老夫人這麽一說,便也不再說什麽。仆人紛紛上菜,早為海白菜,又為酸溜鮮魚,這兩道是賈老夫人親自吩咐膳房做下的,沐和幼時最喜食,再有珍絲鹹水鴨、江南蒿筍炒肉、燴羊頭,蘆芽燉黃菜、龍須紫菜湯、白玉青絲湯…梅花餅、白鈸兒酥、湯糕等幾品茶食。


    “和兒,怎麽不吃?”賈老夫人瞧她食不下咽,身旁的曾氏往她碗中夾菜,沐和言謝,夾入口食。


    食膳罷,要以芙蓉花茶清口,睡前再用溫水漱口。房間擺上水梨金橙,徐馥毛頭兒,兩下三下拾幾個偷吃光,在大夫人房裏也實不安分。


    沐和母女留府,大夫人曾氏怕沐和睡不安穩,就將自己的前臥房空出來給她,又怕夜裏深沉沐和怕黑,便叫了徐馥丫頭去與她同住,好相互作個伴,徐華樊便在老夫人房中早早睡下。


    徐馥算是看出來,她幾時皆是一人獨坐,顏不露,神不動的,即算自己已吃了一碟果仁,她也毫無察覺,自己與她說話,她便心不在焉地答…


    “你怎麽了?”徐馥怪,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還是哪兒受委屈了?徐馥與她相伴長大許多年,從未見她如此不喜不悲的模樣,讓人甚是擔心。


    她張口就要叫人,沐和把她拉回來,一齊坐著,見她手裏的果盤空下,不忘叮囑她漱過口了。


    “無礙,你若想出去透透氣,我帶你去便是。”


    對之竊竊私語,鬼靈精怪,主意尤其多。


    兩人小心翼翼從側院溜走,穿過廊道,下台階步入中庭,池水流淌靜謐無聲,垂柳絲拂風而飄,沐和的憶思就不由自己,她想起這兒許久之前,相互的知與不知,是與非然,怪或不怪,她默然而視,卻行過無蹤,上閣樓,孤亭雲立在白茫茫夜色中,一輪皎月懸掛高穹之上,泛在滿池清水中柔柔剪影。


    她憶著…“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她卻自然地接下去,在耳邊喃喃自語,徐馥聽不清,問句什麽,她卻覺風仍舊微涼,隻不過那時是晨曦,這兒是夜寂。“無事…”


    輪月雲霧拂過,鳥兒也飛也停,夜色中隻見其影,徐馥也覺涼意,不時便也安然回去,無事而眠。


    晨起,眾兒孫輩前來請安,長子奉茶,飲茶後諸位請坐,問候沐和昨日睡得可好,徐馥偷偷瞧,沐和說一切安好。


    “訙嘉!”托婢子孜宿從內室拿出兩個錦匣子來,布局精細,環環相扣,眾人皆奇,何寶貝要如此護住?


    訙嘉將匣打開,裏頭之物用華帛蓋著,掀開一瞧是一隻玉雕方牌,上團鮮紅襯明黃淩霄花紋,鏤空上色,技藝做工斐然。錦繩上穿白玉珠,紅繩盤繞。


    旁那個是琉璃玉鐲,側嵌入珊瑚珍翠,燕雀紋點綴,晶亮透麗,耀人雙目。


    “此玉雕牌,是老夫人出嫁時太侯爺所賜,一做陪嫁,二也是傳家之寶。”


    老夫人意為賜玉牌予沐和,賜玉鐲予徐馥。


    華樊感覺贈禮貴重,“母親,和兒還小,此物不便給她一女兒家,若是碰了丟了豈非釀成大錯。”


    賈老夫人怪,“沐和豈是頑劣性情之人,我若把此玉給了馥兒你方才有理來怪,莫非自己女兒自己不清楚?”


    “沐和如何性情女兒自然清楚,可…”華樊不敢收下,賈老夫人便讓沐和二人自選,旁人不參與。


    徐馥卻偏愛玉鐲些,戴在手上玩意十足,沐和拿玉牌。


    “好了,既然是這兩孩兒選的,豈不更好?”賈老夫人麵色慈善,笑意頗深。


    “是。”眾人皆喜。


    “和兒與馥兒皆是我徐家之後,可憐馥兒小小便沒了爹娘,此玉牌,玉鐲,老身皆是讓訙嘉去過雲瀾寺求高師所祝禱過百日才送回的,贈予她們保一世平安。”


    徐允恭感念,其弟死於靖難之爭,自然悲感徐馥孤兒寡母。


    “母親慈愛,吾等愧不能及。”


    “何來可及非然?父母之愛,皆以身心所顧,子女之愛,皆以身心所護,原不同罷。”


    諸子受用,兩孫女兒扣頭謝過祖母。


    旁邊看茶,老夫人尚素喜茶清淨,就合了沐和的溫和性情,“從前啊,我最厭馥兒鬧擾,一有事兒,便在我耳邊咿呀,祖母來祖母去的,想是數載有餘,馥兒也長成啦…”婢子孜宿在換茶,手持杯盞,送到老夫人手中。


    “馥兒也十三了,是該持重些。”曾氏言。


    眾人瞧她,別扭著身子側向老夫人坐了,“祖母,馥兒哪裏不持重?”


    賈老夫人笑開,不知為何笑,“你啊,哪兒都不持重!”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慣會拿她取樂,她掰著手指,覺得甚是無聊。


    巳時三刻,用過早膳,大家在偏室暫敘,說些旁枝末節,叮囑些事宜。徐燦雲、沐和、徐馥在旁邊坐,無心她們相幹,幾人自顧自話,暗自約定什麽。


    “祖母說的,舅舅軍中相識的曆城侯盛庸將軍,在永宣馬場教學騎馬,到時你們都一同來。”徐馥盡興地說。


    徐燦雲久有思慮,“說讓我辭了書院這邊的課,去看你一人騎馬?”


    “如何看我一人?終究你是不想學的!”徐馥假裝怒氣,其實巴不得她趕緊答應。


    “我…我也想去,我這邊學著課,到時母親又得說我不用功朝三暮四的…”


    見她說這話,徐馥一笑,“你朝三暮四的事情還少嗎?”


    看她是找打,徐燦雲過來擰她,沐和此時說話,“我便不去罷。”


    “為什麽?如此好的事兒!”徐馥瞪得極大,徐燦雲也停下好似要問什麽。


    “我不好去。”徐燦雲知此外甥女兒寡淡甚冷漠些,亦無見她如此低落過,仿佛無論身處多遠都能真切感受到似的。


    徐馥頓然時,燦雲解圍,“和兒不去罷...我這兒課不算緊,待下了周先生的課我再去可好?”


    那頭徐馥緊緊追問,“說好便要來,別那時又不來…”


    “我去,你等候幾刻便了liao了。”


    “何時?”“申時。”“你便要早些回來。”“知道知道,你要早些去學術也好…瑣碎的莫煩死了你…”


    “人各有誌,原本不同罷了。”


    徐馥在旁邊輕推沐和,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一旁安穩道,“你不必愧責,你不去也罷,我知道你不喜這些…”沐和應。


    說時思緒漸深,那時...


    眾人皆散去,沐和一人如柳中棉絮,隱於浮塵之中,在家園中且行且停,孟逸一路跟來,她竟好似從未發覺,而一時她卻回首,在飛絮薄雲間,兩人對視良久…


    孟逸見方才她的模樣,心中不由想起曹丕筆下的,‘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用來襯她,再好不過。


    幽靈庭中,池水輕泉般泠泠作響,鳥啼魚遊,風輕拂麵而來,“沐兒,我有話與你說。”他確是不知說些什麽,原本令她發現自己也是不想,卻不知所雲…


    “我知。”


    孟逸抬起眼眸,連同眉心也深鎖,“你怎知我要說什麽?”他問,沐和方答,“我都知。”


    “你都知曉些什麽?”孟逸有些試探欲推心置腹地說,“沐和不知,隻求師兄莫要再那樣叫我。”換來沐和轉念一句言決,孟逸灰心道,“我如何叫的你?”


    “你喚我沐和,李沐和都好,莫要再喚,沐兒…”她是真的在說,孟逸此時也是真的在聽,引心緒跌宕起伏,“你是在怪我那樣叫你?”


    “我不怪,但求師兄記住。”隻令孟逸心裏揪成了一結,沐和知其身在富貴人家的尊嚴,更知身在其中的苦楚。


    “然是,怪我心悅於你..”孟逸低聲在訴。


    緘口無言…


    她要走時,孟逸扶欄而靠,抵在其眼前不遠不近,“你且坐下..”


    孟逸見她仍無意逗留,伸手拉她,置於自己身旁,“你說的,我記住了,我要說的,你可否聽聞一二...”他不知緣起,不知所言…


    她似乎神情鎮定地聽著,“你若要學射箭,我可教你,你要學騎馬,我也教你….”


    “嗯..”其默首。


    孟逸仍不及在她耳邊傾聲回一句親近話,她便已轉身就走,見不到臉色,見不到舉止。


    孟逸知她含蓄,淺笑大聲道,“沐兒,我在永宣馬場等你。”


    沐和聞之立定,背身而語,“不必。”


    此話卻令孟逸神情漸收,心境浮亂。


    .....


    徐府,訙嘉托人來喚幾位小姐兒,老夫人有事叮囑。幾人去了,老夫人正當麵給顧婆賜禮著,其輕道:“你也待在我身邊不少時間了,這一屋人,除我之外,都沒你年歲大,自然活得明白,以後國公一家還得細心看顧!”


    顧阿婆接過獎賜,見小姐們來,也幾分不好意思,正往旁邊福了福,時而老夫人又對她細聲說,“你啊,必竟從我這兒出去的,往後有什麽事,也讓老朽知道知道,莫不然誰誰欺負了誰,我都是管不得的,若是欺負了欺負不得的人,便怪不得你老主家我臉上一抹灰!”


    她正言厲氣,想是已後覺些事,才這麽說的。和看在眼中,默默無聲,在一旁坐著聽著,母親又來叫她,外祖母挑給幾件衣衫,及衣裙、褙子、錦履等的,“母親花了心思,這些都是和兒會喜歡的?”


    “是嘛,喜歡嗎?”賈老夫人反而直問她說。


    沐和蓋了奩子,看見的都適宜不過,“喜歡,多謝外祖。”


    “我啊,要為你備著。往後啊,還有些日頭的。”她起身來瞧,後麵左右人扶。


    老夫人是備慣了沐和的穿著,自小便是她備著,有的沒的,皆多備著。


    沐和見她眼中噙著淚,伸手來擦,她卻勉而笑顏,“我老朽了?眼淚又不是珍珠,用著你來擦什麽…”收收拾拾,奴人跟著主子,眾人出堂出府,送返的馬轎在外頭候著,該走要走,就此作別,一行人去車去。


    眾人回去時,訙嘉旁勸,“老夫人,您不必太掛念,過幾日便要再見的。”


    “過幾日?”


    “過幾日國公太夫人返家,人遠疏離,到時必請各位親朋過門。”伺候扶進廊去,老夫人倒怪著,“千年難逢的,她怎麽想著返了?”


    “這次,竟還有些由頭呢….”


    訙嘉細細說下去,“因那柳明絻,柳娘子娶進門托得是譚太夫人的親係,言其母親與譚太夫人是嫡疏的表姊妹…兩老婦自小感情是好得出奇,譚太夫人無親養兒,當初還想收了柳娘子做義女!”


    “老身知道這些,你淨撿些有用的說…”老夫人瞧她說得沒個準由頭,說道,“老夫人別急,您且聽我說來…”


    “那譚太夫人非國公爺親母,之下也無一兒半女,早年老國公爺下妾生了個庶子,乃李家四爺叫李番勇的,收作她名下,年歲與我們家四爺一般大小,說是至今未娶,一直在原省生計,如今在江蘇都司任斷事司斷事,官銜六品…”


    且有後續。


    “譚太夫人不是那般精打細算之人,但也不是沒有心思,如今是動了我們三姐兒的心思了…”訙嘉此話不緊不慢,讓人聽了又好笑又好氣,徐燦雲差點兒扶人不穩反倒自摔,“哎喲!奴子你可別說笑,差點讓我跌池裏去…”


    說著她往裏站了站腳跟,“不行!”見老夫人瞧她,徐馥有所收斂,“哪兒配?祖母,這哪兒配了?”她一口不悅,隻怕百八十人心裏也啐唾沫星子。堂堂中山武寧王之女,且不說家室身世,再說樣貌品性教養禮數,即算非原配所出,宗祠裏也是記在正室名下的嫡女。想時求娶的踩爛了門楣,也未必見得著個影子。


    見新帝遺去,徐四爺獲罪被殺,想是誰家祖墳上就要冒青煙了,眼巴巴著指名為婚,顧不得太廟供奉之人,卻也不瞧一瞧如今當家主母還在不在,還能不能說上話。


    訙嘉想來也是可笑,“三姐兒斷然不會嫁予他,可癡人說夢,說一千道一百的,總沒個消停…”


    “她要扯就由她胡扯去,總不能在我老朽麵前扯….”眾人不管,尤往園中深去。


    再說皇宮事,燕王反叛成正,自然舊事皆得棄之,又說一柳弗兒的,年少才貌,會打漁鼓簡子,說藝唱戲,先前進宮伺候文帝的,名為柳寧妃,她卻說己知皇帝下落,自願陳情,望燕王能饒她一條殘命。


    燕王本心亂多思,為帝出逃之事一直耿耿於懷,如今有人言明知其下落,便將她宣進了乾清宮偏殿。


    隻見她窈窕而來,衣著紫薇花紋纖形千水粉裙,淡藍絮絲點綴紅梢柳迎風訶子束齊胸,外拂縷金勾線藍青羅紗帶,頭懸右一翠釵搖,襯左一支淡粉桃花,一抹細長眉,煙青嫋嫋,唇紅齒白,顧盼流連…


    “放肆!”那銜殿上勃然而怒,她倒不像是宮廷後妃,像是浮塵舞姬。“柳妃,你可知見上何人?此乃君上!竟衣著襤褸…成何體統!…”那銜似怪無怪,隱匿鬼祟中,眼色浮動一線,“來人!…”眼見正要使人將其拖走…那妃卻雙手挽扣一俯首,“陛下….”


    燕王背對回旋,久瞧她何種模樣,伏身楚楚可人跪在殿下,見燕王問,“你叫本王什麽?”


    她抬頭所見,神稍懼而帶柔,“陛下…妾可曾說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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