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連連言是,不敢辯駁,“本王大位在即,你莫非是存心要與我過不去啊…”


    “你可知他外祖徐家是什麽身份,他李家又是什麽身份啊?啊!”燕王怒極,令張信心頭打顫。


    “他外祖武寧王乃開朝第一功臣,是隨先祖一齊打天下的重將,他祖父李文忠,乃太祖親外甥,本王親表兄,此事若是沒個善了,你是想讓本王被世人扣上背信棄義,不仁不孝的頭銜嗎?”張信心慌如塵埃,又如銀針般細微,心亂如麻,“不,不…臣不敢,臣不敢!”


    張信被以示警醒,回到家中,見大院正房妻崔氏正在教訓張臻,她本是妾劉氏所生,隻因是張信獨女才任性妄為了些,夫人崔氏也正好借此事排泄一通心中怒火。


    張信立在廊道旁觀,見崔氏嗔怒十分,臉麵猙獰,“你一個婢人之女,也敢出去招搖過市,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嗎?…”


    劉氏苦命央求,拖著其手腳,被她一腳踢開滾出半尺,她腹中已隱隱生痛,“滾開!你這個死娼婦,你想死,你們一個個想死,可別拉我們侯爺下水啊!”


    “想拖著我們全府為你們陪葬是吧…啊?下作的賤人胚子,什麽樣的娘生出什麽樣的爛貨!去死!去死!”那處鬧得雞犬升天,熱鬧不寧。


    張信踱步衝上前去,“住手!”


    “啪!”一巴掌打得火辣,眾人麵麵相覷...


    一掌打在了跪著眼淚縱橫,苦不堪言的張臻臉上,他搶過崔氏手中的辮子,在地上一投一揮,崔氏嚇怕,辮子響亮兩下作聲,“我自會管她,還輪不到你來教!”


    “咻!咻!”幾鞭響徹如雷,打得張臻肉破血流,劉氏腹中本懷有一子,見血悲痛過度而致倒地昏厥,眾仆人趕緊上去扶,此事隻好作罷。


    劉氏被抬到居室,清醒仍淚如雨下,泣涕淒淒,崔氏置身事外,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內室中,劉氏觸景傷情,張信言語安慰,“你可要多加小心自己,你腹中還懷著孩子呢…”


    “我怎能坐視不管啊...侯爺侯爺…”她泣不成聲,“夫人自然是為她表姐妹家說情,便是臻兒害了他們清譽,汙了她們的眼,可終究…臻兒是侯爺您的骨肉啊,您怎忍心看她受此屈,還要被人欺啊?…”


    此間二話全數傳到夫人崔氏耳朵裏,她耐不住性子,起身就要找她理論,“夫人,您可得沉得住氣,此事您若耐住性子不興事,便終究是他們母女的錯,您打得也罵得!”


    齊奴對其勸,將她按回了位子,崔氏還是憤恨難解意,“這些年,你此些話我都快聽出繭子了。”“那我便什麽也不能管了?”她煩透了這套說辭恨透了那雙人…


    齊奴卻說,“夫人...也並非毫無對策。”


    “怎麽說?”崔氏側耳聽去。


    永宣馬場比平日裏活躍起來,氣氛堪比盛事,各家各戶高門顯貴皆來了,爭當這盛庸將軍的第一得力弟子。


    樓台上坐著的,和煦下馬奔的,校場比武的,射箭看靶,呐喊助威的,通通熱情高漲,活脫躍動。


    “啊,吾等真是老矣,如今啊,是他輩之天下咯!”右軍都督僉事朱能笑談,一行人齊頭並進,魏國公徐允恭卻不認為,“哪兒的話,士弘兄你怕是忘了,你是我們這兒最年輕的!”


    幾人笑如春花,人群中格外惹人注目,妙錦在位子看去,隱問,“那是何人?”


    “姐兒,那便是曆城侯盛庸將軍了!”


    徐妙錦像從未見過如此英氣勃發之人,他的雙眉如劍,眼中仿佛有寒冽星辰,令人無法輕易直視,卻又不得不去注意到他。


    “終是你該欣然啊,今日可是你收徒教授之日!”那一頭,眾人與他相談甚歡,“你又不是不知道,縱極他向來不苟言笑,提著做甚?”


    他真的不笑,還是一如此的冷漠,似乎對誰都不曾笑,還是他因何事心中不喜呢。


    此些疑慮在徐妙錦腦中縈繞,令她心境浮動,飄零不定。


    怎奈前軍都督僉事,耿侯長子耿璿這會兒要走,三子挽留,他直言,“沒辦法,家裏有事在尋,不得不回啊。”


    眾所周知,他妻為興宗長女江都公主,自然金貴非常。“我那犬子你們多多擔待!”


    其說的是耿成,此時正與末休、末值投靶射箭,派侍送耿璿歸程,這會兒又有小婢子來請盛庸,“將軍,我們小姐請您教教騎馬!”


    諸子拿他逗樂,“你看,這會兒有小人兒來找這位翩翩將軍了!”“誒!本就是他教授,勿怪,勿怪!”盛庸不睬。


    誰?徐妙錦從未如此關切過一個人的動向,連他的舉止神情都想參個一二,見他被小婢子引去,她幾乎要失了分寸,一下立起了身,往盡頭探去,再不見他,她與祁容起身跟上而去。


    “小姐,您找誰?”祁容摸不著頭腦,隻見她們二人輕聲跟在其後,越引越深,走過穿軒,本就在眼前的卻忽然不見,她們迷失在廊間,環顧四周…


    一會兒一個身高挺拔的身影立在她們麵前,“汝等是在找我?”


    妙錦沒有抬頭,連同祁容皆低著眉,他的聲音低沉靜默,仿佛一切都置身一片深寂之中,妙錦卻抬起頭,試圖想要闖進他心底的另一個世界…


    “將軍…”她真正在與他平視,眼中的光微明,“將軍可否,教小女子騎馬?”


    “你想學?”他的神情依舊無變,隻是眼睛一閉一合,言語卻隻有那麽短暫。


    “是。”妙錦忍不住又要垂眸,似乎有些祈望後的失落,她想盛庸不會答應自己。


    …


    他相向轉了身,徑直往馬場另一頭去,隻是腳步緩緩地,妙錦回頭望去…


    他說,“好,小姐你且別走,洽時回來教你。”


    梨渦淺笑,妙錦感覺心頭在燃燒,她從未如此盼著也從未如此喜歡過等候一人。


    朱能授劍法武藝,允恭授射箭,盛庸授騎馬,大家各司其職,馬場裏好不熱鬧,坐在樓台裏觀教的也好不新奇,中場休息,一會兒與這認識認識,一會兒與那攀談攀談…


    末值回時,正看見秋月在台側觀望,想時上去見她…樓台二層依次坐著國公二子都督李增枝之長子李憲,李睿,其因闖禍不得不來走個過場,保定侯孟善之長子孟賢與其弟妹孟逸,孟致三人,孟賢乃庶出,與二人不同母。隆平侯張信與其子張鏞,耿家二爺耿瓛(huan)之長女耿雪鄢、耿三爺耿瑄之女耿秋月。


    不巧此時卻有人過來叫住了他,李末值回頭見來人,竟又是張臻,她過來就直挽住了自己的雙臂,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感覺到什麽,令她鬆開,她不放,此時嵌在腰帶裏的一把短匕就要抽出,下來的正是耿家二女,耿雪鄢在先,將耿秋月攔在裏頭,讓他們二人無法對視。


    而末值卻能感受到她的神情,他想要追過去,卻被張臻拉住,甚至威脅地說,“你若不是要他們更加以為你對我不好…”她又溫聲細語,在李末值耳邊敘,又從後麵摟住他,怎麽也不肯鬆開…


    這一切耿秋月看在眼裏,二女離開,耿雪鄢勸她,“你不要傻了,出生那樣的人家,怎麽可能不風流成性?將來他有多大的權勢…便能有多始亂終棄…”


    穿著廊道,身後跟著幾人,她們往內馬場去,正門撞見徐妙錦與盛庸幾人一同進馬場,而看是要教她騎馬…


    李末值甩開張臻,立馬讓她跟不上來,才隻身去尋,幸好她們還沒走多遠,就在外廊軒追上,他急急忙忙地,也久難平複,雪鄢見他冒冒失失,正將秋月往回拉,“別跟他去。”


    “我…我有話跟你說…”


    見她默不作聲,他不管不顧了,拉起耿秋月就往外庭奔去,外庭連著清池,再往裏走是山中景。


    秋月甩開他的拉扯,“有什麽事你說罷。”


    “我,我真的不喜歡那張侯府小姐,也沒有輕薄過她…”


    耿秋月不明白他想說什麽,連李末值自己都不清楚。


    “我…我非他們眼中浪蕩不羈之徒….你可曾明白嗎?”四目相對時,許多都蘊含其中。


    “我明白。”他不知有多欣喜,她說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太好了…”他突然回答,又忽然不說了,隻是站得離她更近些,“我一見到你,之前的一切,就都煙消雲散了。”


    她才發現李末值手腕上的傷,還有耳畔那清清楚楚的痕跡,“你怎麽了?”她遲疑著,心疼極了,“無礙…”


    他將扶在廊欄上的手收回,卻被一把拿過來,在上麵輕輕拂拭著,“疼嗎?”


    “不疼。”


    他不是真的不疼,她亦非真的不心疼。


    “我不管你了,任由你去吧。”耿秋月背身淨站過去,末值往身後傾近到她耳邊來,“你還是管我罷….”


    秋月轉過來,眼裏清澈如水,“怎麽….”


    末值衝她莞爾一笑,“以後,你都得管著我。”兩人對視歡笑,欣欣然舒展開了眉眼。


    李末休、耿成、朱濟燁等在練習射箭,一會兒孟逸、孟致二人也過來了,“末休哥哥…”


    她叫得親近,惹得朱濟燁不快,“你看看你看看,她都隻叫你一人,哥哥哥哥….”


    孟致膚如雪絨,舉止嬌妍,笑著鄭重其事地回道,“郡王哥哥,耿成哥哥!”


    一旁耿真懵懵懂懂,不知哪兒盡興而來,“為何不叫我?”


    眾人齊聲在笑,此時正在報靶頭,“快,一齊來!”


    孟逸、孟致紛紛拾弓,拉長弓身,蓄勢待發,一箭發出,紛中靶上…


    “高平郡王,正中紅心!”


    “國公小二爺,正中紅心!”


    “駙馬長公子,正中紅心!”


    “耿侯嫡孫爺,偏兩環!”...


    “孟府小侯爺,正中紅心!”


    “孟府長小姐,正中紅心!”


    朱濟燁等人忍不住要笑,李末休卻道,“耿真本就不擅長騎射,你們還取笑他…”


    眾人圍觀喝彩,張口稱讚,此時授課的徐允恭當首便來教,“看好了,拉弓時,要穩要慢,放箭時要快要準,都試試!”


    其實在外祖家時,舅父教授的技法已經爛熟於心了,做不到爐火純青,也至少百發百中。


    劍法武藝那頭,李憲、李睿、張鏞等人緊隨師父學著,李睿、張鏞對書本課業不上心,這個倒還算熱枕,一門心思紮在其中學功夫了。


    一旁張信與盛庸坐席喝茶,“真是要謝過將軍今日設場了,也讓我那愚笨之子學到些東西,今後也大有益處…”


    “侯爺莫謝,此次本就是幾位故交一同陳設,隻不過以我之名罷了。”


    “將軍神武,遍京皆知,能在將軍其下學技,是他的福分。”


    盛庸回禮喝茶,實屬不敢。


    “為何不見末值?”耿成怪,眾人也怪,過時,他當真回來了。見過孟家兩子,便一同加入練習,又去練劍法學武藝,騎馬什麽的,樣樣不差。


    騎馬時,徐馥性情高漲,見到能飛能跑的,就挪不開步子,妙錦也在馬上,葉子見她們二人各騎一馬,徐馥在前,徐妙錦在後,盛庸也另上一馬親身教授,騎馬時腳踏穩馬身,以此來控製跑馬的快慢,拉住疆繩,以此來控製馬頭的方向。


    授場畢,徐馥玩得不亦樂乎,來得早,回去得也早,“祁容,馥兒怎麽了?”


    “小姐說玩累了,早些回去休息了。”


    妙錦笑比清河,“真是小孩子家。”此皆被盛庸看在眼裏,其謂,“徐小姐,我送你們回去罷。”


    祁容已知,他是在說她們,便對妙錦細聲囑,“姐兒,一會您可要跟將軍說,您要跟著他繼續學騎馬。”


    “如此真的可以嗎?”徐妙錦飽讀詩書,但對此些事卻好似頗多不確定。


    她們向他行去,妙錦卻回道∶“將軍,您不必送我們回去。”她的二字“不必”,令人聽來心意黯然,祁容不知她為何如此說,便拉她衣袖以作提醒,“我們可以平安歸程,將軍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此時盡暮,天色已昏沉,獨留一片薄雲,卻也是見不著顏色的,盛庸默然站定了腳,回頭指著穹頂漫天,“風如拔山努,雨如決河傾…小姐,快要下雨了,便讓在下相送罷。”


    意想不到他竟讀起詩來,別有一番風味。


    回府路上,盛庸單獨相送,雨未在相送時傾瀉,卻在分別時落下,令人覺得極美,是一種傷別的美,妙錦立在府門前,祁容在為她撐傘停駐,馬車從來時的泥塵覆輪,到去時的飄渺無隙,都令妙錦感念不已。


    “小姐…”二人從廊外回房…


    屋簷偏漏雨,且聽天曉晴,再時何再會,你我皆自知。


    “小姐,您怎麽了?”見其無言,祁容屋內撣了撣身上的雨,也進內室去取出一件白黃夏堇緞袍來,披在妙錦身上,坐下來端過早已吩咐煮好的熱茶,遞到她手中,“喝罷,可別染上風寒了。”


    妙錦抿了一口茶,謂,“你可覺我有哪裏做的欠妥?”


    她憶著,如此問時。


    ‘將軍,可否請將軍教授妙錦騎術啊。’


    盛庸注目她的眼眸,其中無以言說什麽,讓人很難拒絕的什麽,溫和如畫,嬌妍如柔。


    ‘好。’蒼茫之下他們對立而語。


    祁容確是不懂,“小姐若是喜歡將軍,便該與他多接觸啊,將軍才能知道小姐您的為人,您的品行。”


    妙錦眉眼勉之,“若是讓他清楚明白我,隻怕是一廂情願罷了..”


    “若是有緣,何慮不能眷屬,若是無緣,我本不願強求。”她複說。


    此是祁容跟隨多年來見到妙錦的另一麵,她不願強求,更不願一切皆是為了得到而得到。


    “小姐既然讓將軍繼續教授騎馬,想來將軍也知曉小姐有意結交於他。”


    “此乃我的真心,但願他能看見罷。”妙錦細看窗外雨,綿綿不絕,絲絲如縷。


    天盡黑,雲散時卻比往常透亮了許多,外麵風輕霧曉朗。


    品鳶堂裏,張鏞在坐桌吃飯,桌上擺布皆是山珍海味,平常人家吃不到的飯食,崔氏在榻台上枕著,雙眼一動一靜,對他絮絮叨叨,“兒子,你可要給為娘的爭著口氣啊,如今你爹算是被那對狐媚精徹底迷住了…簡直迷暈了頭,連府裏上下都不管不顧了…你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算了,不說了,害得是她們自己,不關我們的事…”


    他立即拋下筷,拔起了身,轉過身衝她,張鏞雖對正業一竅不通,但也不是無可救藥,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母親,可非沒害到兒我啊,將來我若成了咱們府的襲爵侯,要兒如何立足在朝堂上,立足在人群之中,難道都讓他們指著我的鼻子跟我說,我有一個自甘低賤矯揉造作的妹妹嗎?”


    崔氏大憤,“她不是,她不是你妹妹,她不配。”


    “隻要她們一日在這家裏,一件事害得是我們,百件害得也是我們啊!”


    崔氏驚醒,才更篤定了齊奴的勸誡,‘若要以絕後患,要麽費心,要麽狠心。’


    “你的意思是…”


    張鏞見勢傾身到她耳邊喃喃幾字,令她心領神會,眸光鬥轉。


    那頭,張信正在懲戒於張臻,原其今日為何又要去馬場是非。


    “你真是不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裏了,啊?”他躬身質問著,眼神嗔怪,張臻把持著他手中的辮子,不讓他狠打,“父親,父親,你聽女兒說,女兒,女兒想到如何挽回…”


    張信嗔笑,“事已至此,莫非你覺得我們候府丟的臉不夠大?”


    “父親,女兒自知丟了父親的臉麵,丟了府中的臉麵,可我對那李末值是真心喜歡…”


    張信不敢置信,怒更甚,“你說什麽?”揚辮就要打,張臻拚死阻攔,“父親,事到如今隻能如此了啊!”


    隻能如此!


    如何?張信幡然醒悟,如果不這麽做,他們將麵臨的時局是新帝的斥責,世人的眼光,以及候府今後的榮辱。


    而如若做了,化險為夷,皆大歡喜。


    “你是說,你想嫁與他?”


    “是…父親。”她小心謹慎。


    “嫁與他…嗯,你…嫁與他。”


    轉身無多時,隆平侯張信的請折已遞到乾清宮燕王手中。


    有人比他早行一步,中宮坤寧,王妃初次以未來皇後的身份會麵親者,是與他同輩的崔氏。


    原來那崔氏乃謝老夫人姊妹謝老嫗與盧興伯崔冶(ye)之女,與王妃乃表係宗親。


    “表姊!”她用手裹著徐王妃的手,叫得格外親熱。


    “表妹今日怎麽進宮?”旁邊的侍女本來要過來推開她的拉扯,其被退避,王妃正釋然問道。


    崔氏好嘴臉一副,語氣和緩得當,“我知我那庶女闖了禍,為國公表姐家添了不少麻煩,可家中夫君偏袒妾室,我也無能為力,隻能求表姊稍稍寬恕她了…”


    “王妃無權隻手遮天,您不必求了!”卉思輕聲嗬道。


    徐顏如勸崔氏勿恙,對她複之,“此事我已都知曉,如何處置我會與殿下一同酌情。”


    “誒..那,我替我那低賤之命的庶女謝過王妃!”她感激涕零,適才便出了殿返家去,別無二話。


    張信已抵武英殿,殿上坐的,正是燕王與王後二人,“臣拜見君上,王妃娘娘!”


    張信此話靜靜謐謐,燕王請他起身,問及請折之事,張信表是本意,也問過女兒的意思,“其鍾情於李家四郎,願以身相許!”


    王妃神色清淡,隻與他說,“值兒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性情與我姐姐一般溫順遷和,婚姻大事雖向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願他能尋到一個心怡之人相伴一生,此事平侯之女願意,值兒也須願意嗎?”此話柔中帶剛,令張信忽感愧責,一時言止。


    “你若找不到萬全之策,就嫁予作妾,也好成全了一對郎情妾意!”燕王即說,他怎敢有不允之理。


    答應結誓,不過兩人尚且年紀輕,未到適婚年齡,就當是先行定下婚約。


    倒是提醒了張信什麽,過偏則亂,終究還是要權衡其中的利弊。


    如今崔氏得勢,連眾府都得禮讓她三分,他又豈敢冒犯。


    張信與女說明誓約,令她頓覺失意徹底,她連聲企求,連同其母劉氏都陪著一齊跪倒,新人哭舊人笑,這幾日牆外的人也算是駭人聽聞,從來隻有舊人哭新人笑,如今卻是顛倒。


    “女兒怎能嫁予作妾呢?父親,您去求求君上,女兒不要嫁予作妾!父親....”


    “侯爺,臻兒怎麽受得了這種苦啊,她的下半輩子該如何過啊…侯爺,您三思啊。”張信站起又坐下,也是方寸盡失,“無用了,無用了,陛下已經下了禦旨,誰也改變不了!你母不也是側室?隻要嫁予你想嫁之人,作妾又如何!...此些豈非你想要的!”


    張臻一時失望,一時如頭頂重雷,霜打的茄子蔫了氣,再動彈不得,劉氏怕她傷心過度,傾身過來喚她,張信儼是憂心忡忡,“臻兒!…臻兒……”


    霎時她放聲痛哭,悲不自己,“臻兒啊,你是爹唯一的女兒,爹怎能不心疼你啊,你不能如此,你要振作起來….”


    父女幾人哭作一團,要不是崔氏親眼所見,真不敢置信,是如何感人肺腑的一家子人,不由冷笑,如今她終於咽下了一口氣,平平順順地咽下了。


    國子學院,今日的課題是作詩。


    “先生,作詩在書生麵前實在太過簡單了,我們日日作詩時時作詩!”李旭說。


    光世異,“噢?那你們便作首詩給我看看…就以眼前所見所景。”


    “任何都可以嗎?”允熙問。


    “可以。”


    先生一答,非然捉襟見肘,諸子摩拳擦掌。


    “窗外柳綿拂垂頭,


    樹下萬物伸展腰,


    水中魚兒多自在,


    一境皆比一境好。”


    李旭做的雖凡凡,卻不失樂趣。


    “俱生你這做的,是什麽詩?”耿家嫡長孫,耿成之兄耿湛問道。


    李旭轉動眼珠,想出了個好名頭,“叫,院中林園詩。”


    也是隨意了些,那頭有人接上,正是郡王朱濟燁,“春色怡人心,


    季夏時和煦,


    涼秋多寒意,


    深冬省內情,


    唯有此時景,


    冷暖總相宜。”


    身旁有質疑,“郡王殿下,您這未提到景物啊?”


    朱濟燁回詢問者,“萬物皆景,景中有物,何不妙哉?”


    李憲恍然大悟,覺得有理。


    耿成起身便道∶


    “雨落簷上水柔融,


    披星架霧與雲匿,


    欲望蒼穹對形折,


    才得相見兩不疑。”


    光世猜出,“士子指的,是日月?”


    “正是。”


    諸子奇異,以日所引出月,果然言論鮮活,異趣頗盛。


    眾位欣喜慰籍,“言穆想取什麽名?”李憲在問耿成。


    “就如先生說的,日月。”


    此時是徐王朱允熙在作,眾人關切。


    “近暮晚遲,繁見甚稀,出久時來,濃墨淡清。”


    竟成了猜謎賽,諸子皆猜其到底在描述什麽。


    “可是蒼穹?”李旭反駁,“怎會是蒼穹?莫非…是日。”


    張鏞不服,“今日已猜了頗多此物,怎麽可能還是?”


    “那你說說,是何物?”


    先生見二人一時也猜不上來,諸子思慮,便問李末休,“你可否知曉?”


    “回先生,是否霞?”雙方相視莫逆,徐王才答,“是,我說的正是霞。”


    朱濟燁感歎,燦然而笑,“小小允熙,竟然藏得如此深,令大家皆一時惘然不知。”


    此話意味,允熙朝他作揖,文質彬彬,“不敢不敢,王兄過獎。”


    諸子笑矣,頗多樂趣,此時正是日沉,才露了晚霞。


    朱濟燁轉頭讓孟逸、李末休也作作,“以你們的才情必然驚豔四座。”


    於是孟逸先作,李末休隨後。


    “略施以顏,朝晚披露,


    稍染粉塵,雨後淨身,


    莫以為順,卻也數盡鋒芒。”


    李憲卻道∶“此,便是草了?”諸子紛紛點頭苟同,孟逸回笑。“文懷既說的是草,思齊你繪其花便是了…”


    先生既已說,末休恭敬不如從命。


    他起身片思。


    “垂須草盛如常,


    空閣雨斜伶仃,


    燕飛舊簷飄渺,


    墨撒塵地出新。”


    光世大讚,“好一個如常,好一個出新。”諸子首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吟誦之人,當置身景色之中,情難自禁,流連忘還。


    課下,公子的休憩時光皆是在吟詩作對,溫書習字,品茶喝酒間度過。


    雖說自李唐,世人甚愛牡丹,尤茂叔濂溪先生“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耿成卻以為,蓮亦可分為許多種。


    “若如清蓮立於池水中,亭亭玉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是為君子清廉。”


    “若如睡蓮臥於池,無驕無躁,如泣如訴,不動聲色,是為閑者自憐。”


    朱濟燁聞茶之清香,便意想到茂叔詩中的蓮,卻由不得耿成此言何解。


    “說來聽聽。”李憲道。


    幾人盤坐在舍前,近窗而語,“向來勝者多能,而敗者多失,失望,失怯,失心,自然失去行事的動力與機遇,而那些空有滿腔熱血,腹有詩書卻不自華,隻為閑者,便隻有自憐才能有所慰籍。”耿成道。


    “言穆是覺得,睡蓮非君子,而是閑者。”孟逸如此問,朱濟燁垂壺倒茶,氣煙邈邈。


    “非然,閑者並非無能之人,不過尋得有利時機鳴起驚人罷了,而睡蓮卻永臥於池,是為閑。”


    孟逸卻否,“睡蓮雖臥於池,意多為閑,卻尋機不得,終久受限於池,其是一由,終久受限於心,才為二由。”


    “有些人,終究受限於池,卻樂意快活,逍遙自在,不過享受其中,自得其所罷了,我以為,言穆心中的閑便是這個了。”李末休道。


    其所言極是,正如耿成心地。


    “所以才指各有不同,非完世之物。”眾人深知,且攜杯對月飲。


    得知與張家的婚約,李末值終究無法接受,他無法接受娶一個自己的不愛的人過一輩子,如此對他不公,對張臻亦是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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