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錦姨會沒事的,她會沒事的…”徐馥不禁酸楚,又用帕子擦拭著老夫人臉上的淚。


    徐燦雲終究沒能忍住,血脈裏像她此刻也流淌著妙錦的血液一樣,感受著她的疼痛,似自己也經曆了一番苦難,跑出房外簷下倚身大哭一場。


    外頭天黑雲沉,“訙嘉,你妥善安置了伺候三姐兒的祁容,好好照撫她家人情緒。”


    “是。”


    曾氏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人,鞏洛跟上其腳步後往頤堂,掌燈開窗,風清雲淡,鞏洛未被問而先答,“是盛庸將軍救了三姐兒,也是他送姐兒回來的。”


    “此事多少人知道…”


    “說是送回來時天色已昏,大概無人知曉罷。”


    曾氏以為不然,“今日妙錦遭人暗算,就知道這背後明裏暗裏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王府…行事還是要更加謹慎。”


    “是。”


    “妙錦為何學騎馬,想必也與那將軍盛庸有關吧…”


    鞏洛見人心細,自然不會不知她此話何意,“夫人以為此事是否妥當?”


    “既然已經如此,我們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暗中拜托著曆城侯是為了遂了他與妙錦的緣分,此事還要侯爺親力搜查。”


    她回頭說,“還有…使人備些東西送到曆城侯府上,別讓人以為我們家姐兒是個惦記人的。”


    鞏洛聽命去,轉身婢子貞蘇即入,“大夫人,三姐兒醒了。”


    “你吩咐膳房做著些補湯,送到三姐兒院裏來…”


    “是。”


    徐允恭到時,直抵勤心苑,一屋老老少少,垂頭喪氣,泣不成聲,“兒子回來得晚,母親您受累了。”訙嘉觸景傷情道∶“國公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抱在一起肆聲痛哭時,徐允恭進內瞧去,“國公,國公…”跪的跪倒,見禮的見禮。


    “小姐怎麽樣了?”


    “小姐無事,方才醒來過,如今睡去了。”孜宿回道。


    “你們安心照看。”“是。”


    徐馥在偏廂房裏,看望祁容,她比妙錦傷得輕,幸好無多大事,隻是皮外傷,擦了藥喝了湯,此時正為妙錦擔憂著。


    “那時我與小姐回程途中,遇到刺客攔路,馬受驚而起,我們被掀出了馬車,倒地時幾近暈厥…”


    “後來呢…”徐馥期待著她說出什麽,“後來…婢子昏迷了過去,再不記得到底是何人…”


    徐馥悶的口氣歎了出來,眼怔怔地望向窗外,“天氣變涼了,你多注意身子,我改日在來看你…”


    “多謝小姐關心…”


    她歸時,穿廊道經過園中,碰巧沈清與孜宿交涉什麽,沒頭沒尾,隻聽得個大概,像是她要去做何事,孜宿攔下她說話。


    孜宿這樣說的,沈清隨她去。


    無多在意,且聽葉子也在叮嚀了,“小姐我們走吧,回去遲了老夫人該不放心的。”


    “走吧。”穿園轉廊,正門便回勤心苑。


    眾人皆在,見過徐允恭,賈老夫人執意守著妙錦至天亮,誰也都陪伴守著不曾離去,這時曾氏麵向眾人說話,平常幾句鑽進人的耳朵…


    “我已吩咐沈清備好禮,這時該出發送去曆城侯府。”


    賈老夫人微微啟聲,“吩咐備禮了?”


    “是。”


    “你有心了…”


    曾氏自謙,徐允恭也誇辦的穩妥。


    又對其勸說,“母親您回去休憩休憩罷,這兒有諸多人照顧,勿要擔心。”


    賈老夫人連連搖頭,“不,老身在這守著,看何人要害她…”她堅韌固執,眾人也勸不醒,允恭隻好應合道,“母親您放心,何人若傷我國公府中的人,皆不可輕易逃出生天!兒子必嚴查,以儆效尤,絕無人敢再起禍害之心!”


    “嗬!”老婦把持著拄拐,手掌心顫顫巍巍,“如若是從前,那些人早被父親攆成了爛泥!”徐燦雲怒斥不解其憤…


    “是,母親,此事交給兒子,一定辦妥。”


    徐允恭心係作禮而去,曾氏也隨了去,吩咐鞏洛在此主持大局,若有事第一時間稟告。


    盛庸派出了隊伍在林叢中搜尋,徹夜未傳回什麽有利消息。


    一時送禮的人馬抵了侯府,遵循吩咐送到管事胡氏手中。


    孜宿對她客客氣氣,“胡阿婆,我們大夫人吩咐,盛庸將軍昨日救了我們家三小姐,特此備禮送到您們府上,以作感謝。”


    那頭有人已去通傳了盛庸,“曾大夫人有心了。”


    兩方笑臉相迎,“無礙,按我們姐兒與將軍的交情,這些東西已是薄禮。”胡婆回笑罷。


    過時盛庸來見,孜宿回他,“將軍請見諒,恐怕此後還要麻煩您幫助我們王府尋覓凶手,夫人有吩咐,可否請將軍去府中與國公一同商議。”


    盛庸同意,二者便一同出發歸王府。


    不出半日,有人竟在林中連續發現多具刺客屍體,驗過正是那些刺殺之人,隻不過他們著裝統一,連死相都是幾乎一樣,咬舌自盡,死在低淺樹叢中。


    盛庸親自翻查他們身上的行裝,不像是平常匪徒或臨時起意截道,倒像是蓄勢已久而為,久於藏匿,竄如鼠蛇逃命的刺客身上衣著竟還幹淨整潔,既已逃出,為何又皆自盡於僻林中,難道隻是畏罪自殺?還是根本就是刻意為之。


    依據自己多年的行軍經驗,他們的手法雖拙劣,卻不留一絲痕跡,甚至是在刻意掩蓋什麽。


    “將軍…”


    人從林中陸續又發現幾件似乎是刺客身上遺落的東西,束帶、箭枝、還有短匕。


    仔細端詳,幾把短匕麵上分別刻了相同的一種圖案,事實愈加顯現出來,反而令情況匪夷所思。


    盛庸一眼認出便是穀王所禦軍圖騰,使用此兵器的,一概皆是他軍戰士。


    傳魏國公允恭命,封鎖一切受刺消息,最不得傳到旁人耳中。


    武英正殿中,燕王傳召茹瑺,此人深受先祖生前器重,言其是賢人君子,並授頒“中外一人,中流砥柱”之鐵劵丹書。


    “宣兵部尚書,茹瑺覲見!”


    茹瑺伏跪殿央,“臣參見君上!”


    燕王召其起,先聲一問,“今日召卿前來,是有一事要問你。”


    茹瑺惶恐,“君上信賴臣下,乃是對臣的隆恩。”


    “嗯…我問你,依你所鑒,此時如何能定國安邦啊?”燕王開門見山,茹瑺也許多思慮,拂袖而答,“君上,臣以為,此時時局不穩,四海皆新,君上應即刻繼承大統,方可安定天下,穩固民心!”


    他所言正中燕王下懷,他召臣來,不過尋個適宜輔助自己。


    “卿所言甚妙…”茹瑺俯首許久,燕王緩緩而道:


    “既時局已成熟,本王繼承大統!”


    燕王登基大典的大日選在六月十七,離今日也不過五日之餘,禮部,司設監、尚寶司等皆已在籌備大典事宜。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燕王即將臨位,卻無人可知今後的大明將是如何盛勢。


    鯉春園至明園,整個曹國公府這幾日都忙碌非常,卻說是太夫人要回家,實則做給外人看的,牆外人看不明白,牆內卻一清二楚。


    “快點,手腳麻利點!”李未柔手下的平哩管起事來一點兒也不馬虎。


    八裏十裏如此一喊,直叫人嚇破了膽,“你怎麽回事!啊!掛了燈籠掛不好,你自己瞧瞧,這都歪成什麽樣了。”


    大小姐吩咐把明安堂收拾打理出來,是從內到外都要煥然一新,“到時太夫人一回府,許多親戶皆會來,你們可給我安置妥善了,別出任何一檔差子!”


    “是。”幾個婢子跟著平哩來,穿過鯉春園又見李沐和房裏的幾個奴仆在澆水剪樹的,惹得一股腦子火氣。


    …


    “誰叫你們弄的?”


    “平姑娘…”音如不知所措,就被平哩罵了個狗血淋頭,“你們一個兩個的,拿著主子的錢,淨幹些畫蛇添足多此一舉的事!想著給我添亂是吧,給全府添亂是吧!”一吼看熱鬧的人多,弄事的不嫌事大,自然四麵八方的都鑽出來了。


    “這兒我叫你們來修理了嗎?啊?一口一句你們主子…如今是大小姐管家,輪得到你們打著幌子蠻著性子來這兒?”


    “還不給我滾!”眾奴不敢恭維,也便各自走開。


    不巧就被自己的人碰上,那人群後走過來的,也帶了一行人來,紛紛在說,“肖姑娘來了!”“肖姑娘來了!”


    肖亦沁一向在府中說話有地位,是因為早些在武寧王府待過,也是老夫人身邊的人。


    “肖姑娘…”“肖姑娘...”有些人見了她得行禮,偏偏有的不知輕重的見了作熟視無睹。


    醉心靜說:“平姑娘真大派頭,我等是上侍,你等皆是中侍,怎麽也該知廉,也莫壞了規矩。”


    平哩辯道:“我何曾壞過規矩,倒是你們閣中這些人,總出來招惹是非,放任了出府更好,不然傳出去還以為我們公府如何沒管束沒教訓!”


    “我們方才說的,平姑娘是沒聽進去呢,還是根本沒長耳朵。”


    “自然隻有姑娘自己有了規矩,下麵的人才能長得了記性!對不對各位?”


    眾人應合紛紛,似乎牆倒眾人推。


    醉心三言兩語把她堵得無路可走,得好低頭躬身向亦沁行了正禮才算又提起頭來說話。


    “肖姑娘再有理,如今也是大小姐叫我管事!你倒是不知耍什麽派頭…”


    醉心愣是不爽,“怎麽樣?你真是膽大包了天,這府中上上下下就沒人敢說我們合閣管錯了事!何況,管得還是我們自個人的事。”


    “倒是你…管的是你自個兒事也就罷了,管起我們的事來,還在這哼哼唧唧婆婆媽媽!如果想告你盡管去告,告了你的大姑奶奶,看看她能替你出多大的風頭!”


    氣得平哩火冒三丈,鼻子氣得比頭發高,翹著瞪大眼睛與她對峙。


    亦沁勸醉心,作罷,二人領自己人回去,也不多說二話,各自好自為之。


    怎想也能想到,平哩哭哭啼啼地去見李未柔,向她訴如何委屈,說自己當了這通府上下管事這個累差還無人領情,說以後再也不敢多嘴了省得招人嫌。


    “你自己知道就好。”何必要說出來…平哩見李未柔毫無反應,想是她心裏有了成算。


    “小姐…”李未柔指房裏那端,“去,把妝台旁邊那個銅匣子拿過來。”


    平哩真去,拿回來一個匣子,李未柔叫她自己打開,裝著一個手掌一般大小的東西,“小姐,這是什麽?”


    她接過手去,掌心攤開告訴明白,“這是太夫人那會當家管事時全府的通牌,後來慢慢無大用便留了下來,太夫人交到我手中,就是拿給你此時用的。”平哩這時抹淚笑,“真的?”


    李未柔叫她拿去,以後誰敢冒犯就拿通牌對她。


    閣中院子,醉心追著亦沁絮叨,說她不應該放她們出去惹事,給閣中惹事,也給小姐惹事,“大小姐本就瞧我們不順眼,他們還在最顯眼的地兒招惹他們,這不明白讓人以為是小姐的指使。”


    “不知道的,讓人以為嫡小姐多麽心機,多麽用意匪淺。”


    其中一位女仆音如答她,“不會的,小姐的為人大家都清楚…”


    “什麽不會,隻怕是隻有自己人知道,旁人都以為小姐是藏了幾鬥米偷了幾次雞的…”


    幾人爭辯的聲音傳進了房間,亦沁也沒言語,直到回小姐身邊。


    李沐和手裏還未完成的刺繡初見雛形,也是被孟逸那日搶奪的那幅,不過是類小物件,也值得她如此費心。


    兩人見她用心靜心在繡,不敢打擾,但也不多問地自語,“小姐,今日鯉春園裏,大小姐身邊的平姑娘,說我們幾個辦事不利,不準再去幹活。”


    醉心隻字片語,沐和僅聽著,許久才放下手中的針,讓亦沁將畫幅收好放回了槐痕櫃子裏。


    “小姐你累了吧,我給你揉揉…”亦沁挪開話題,一會兒沐和才對醉心答,“隨它去吧,你們在合閣當差,夠辛苦了。”


    醉心聞起默默然,心頭也沉了氣,說道:“小姐…我是心疼你,被人所屈卻未解釋,如此他們會一直這麽以為…”


    沐和走到臨窗閣台邊,一眼可俯觀牆外事物,柳枝柔成絲,在漫漫起舞,樹下是秋千輕搖,仿佛又隻身而入當時景,緊挨著大院樓閣的道上,有人來往,有人駐足,有人交頭接耳,有人匆忙而行,從這頭延續那頭…永不停歇。


    ‘牆裏秋千牆外道,


    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銅鏡中微光一絲淡默,不覺耳邊亦沁遲遲來告,“孟家小侯爺帶來東西給小姐。”


    她推開正躺的盒子,一見便是用紙張裝點的紅豆糕,另個匣格是什麽…


    沐和從中取出一封書麵醒字‘沐收逸書’的信,封口右角上嵌了一粒小小紅豆,沐和見時嘴角稍揚。


    將它握在手心,信中說,“沐兒……他在信裏仍這樣喚著。


    “我這兒一切安好,不知你是否掛念我,故特此書信一封予你,望你莫為我擾心…若你未常掛念我,我便仍祝你每日順心,過得安適靜謐,亦乃我所願。”


    信落筆一句,“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沐和看了,且記著。


    不知何時,動靜有些異常,周圍的一切都格外冷清,尹僅進來稟報:


    “小姐,徐三小姐…被惡人攔截,從馬車摔下來受傷了…”


    刹那李沐和懸心,卻也清耳聽他言罷,“外國公爺吩咐,消息不得泄露。”


    “母親可知曉了?”


    “夫人此刻恐怕已知,分派的侍子該去告訴了。”


    二人不便貿然前往王府,沐和此時已抵夫人繁堂,徐華樊與之商議,也算心中漸安穩些。


    很快國公府的傳達入總管事鞏洛耳中,回的是稍安勿躁,小姐一切安妥,有擾諸位掛念。


    天盡深沉,愈入夜涼意愈重,亦沁知其多思,特意陪他到幾時,沐和這時睡不下,起來寫字,這幾日在書院學的不多,也便熟絡的那麽幾篇反複品讀,讀到誡子書…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誌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複何及!”


    歎其為何乃偏愛詩作,因其可使謹身內省,便將思念之情藏於心,隻盼一見。


    愈寫愈濃,愈寫愈淡,眉梢染墨,眼角帶柔,便是想到心中所想。


    隆平侯府,這幾日女子倒是進出絡繹不絕,不知崔氏又打何主意,原來是為兒子選妻,才如此大動幹戈,將京師所有清白人家的女子皆尋來了,高門顯貴的也皆一一拜訪去。


    齊奴在耳邊傾訴,“夫人,這些女子大多來自清白人家…隻不過家室差了點。”


    “管他…家室能當飯吃?家室好的未必受寵…”其言意味深重。


    又將頭埋在後麵一派奴仆中間,對她小聲說,“家室好的,未必生得出孩子…”


    後頭幾個臉皮薄的聽了噓噓嘻嘻,麵前又一行的良家少女,環肥燕瘦,各有春秋,齊奴即讓她們一一介紹自己身世。


    見崔氏慈眉善目,她見猶愛,當頭走上來的一女子杏臉桃腮,體態豐腴,搔首弄姿時崔氏臉上欣喜褪落,一會就掛不住了,臉色大變,“下去吧下去吧…”眾人都寒噤嫌棄,何況最厭嫵媚之術的崔夫人,齊奴叫上下一個,卻是天生好模樣,眉清目秀,令崔氏都不由讚歎,“好似我年輕時。”


    問她年紀,回十五。“便是剛及笄之年。”


    問她家中幾人,回父母與之三人。


    問她一句她便隻答一句,如此害羞更懼,令崔氏轉念一想,無姊妹兄弟相襯,無自身秉性把持,今後如何管製家中。


    “下一個….”


    “夫人安,小女名叫高蘭,家住城南,家族世代從商販鹽,今年芳十六。”


    崔氏且正眼瞧她,此倒也是副好皮囊,長得娉婷玉立的,“你說你家族從商?可無官場有所聯係?”


    “是,無。”崔氏要的就是毫無聯係,才能牽扯得一幹二淨,省得以後又娶進來個仗勢的。


    “家中可有姊妹兄弟?”


    “有,有二兄一弟。”


    “倒也適宜。”


    再問,“你可覺我兒如何啊?”


    “少公子乃侯爺之子,當然是眾多女兒心之所向。”


    崔氏滿意極了,斂開嘴招呼齊奴,她轉身一拿,拿出個玉飾吊墜來,“姑娘,這是夫人賞的,你收下。”


    見勢千萬謝過,其也便盡興而歸。


    禮園,太夫人譚氏好歸不歸,偏偏選在徐家出事兩日回府,也是其生辰之日。


    這會兒又不可打草驚蛇,令刺客人等投機逃匿,又得裝作樣子來參加宴會,賈老夫人想想也是人情世故,再所難免。


    午時六刻,弄琅的仆子持兩隻相碰,一碰敲醒中堂,恭祝長輩壽誕,二碰響徹空廊,是迎主入園,奴下叩首禮請。


    包括李甄在內的,無不恭敬順從,一道涉水長廊上,左右懸紅籠,水上設花燈,花燈藏字條,各種祈語,碧清如鏡,與天相照,旭日高升,直抵正中,直通所居明安堂,掛聯幅兩道∶良母久歸家欣日,吾輩感念深恩情。


    國公俯身請進,夫人徐華樊,側室柳明絻左右幫扶,譚太夫人與柳明絻說話,見園中四側無不如新照舊,盛讚,“大孫女兒真是能幹乖順,懂得我老人家眼睛蒙了,見不得髒東西,也不喜新設,便一切都照舊…處置得體啊!”其精神矍鑠,雙目有神。


    柳明絻婉笑,“太夫人讚,柔兒當更加努力了…”說著回頭瞧李未柔,她也瞧她,對視著回,“祖母盛讚,柔兒不敢受了。”


    譚太夫人笑容滿麵,“受得的,受得的!”眾人賠笑,圍牆通闊的,名明苑,苑中樹木對陣,沿廊通偏廂,在外可觀湖上景,與內院遙相望,在內置身圍院東西之中,夏涼冬暖,四季適宜。


    李甄關切道:“母親舟車勞頓,是否先安置休憩?”


    譚太夫人奪口而出,“哎,怎麽我老太婆不受你們喜歡,見著我就煩啦?這才多少時辰?飯食都還沒下肚,怎麽睡得安穩?吩咐下去,我先用餐罷!”


    見她如此說,徐華樊一片熱枕地轉身吩咐,怎想老太太不允,轉眼又說,“就讓我孫女柔兒去,柔兒辦事妥帖,我放心!”


    李番勇鷹頭雀腦,坐勢旁觀道:“何不就讓柔丫頭去。”


    眾人一貫臉上欣喜著,李未枈誇口道:“是啊…姐姐最知道祖母喜歡什麽,向來都是姐姐捯飭,最是祖母喜歡最愛。”


    “嗬嗬嗬….你這小嘴,最是甜!”說話音調都是往上揚的,華樊見她們如此熱鬧,反而自己被晾在一旁,沐和一路不去搭理譚太夫人,反而在旁顧惜著自己母親,便是再讓人有機會做文章。


    李未柔轉身去安排事,眾人行途偏廂,踏上沿廊,湖麵風平浪靜,隱隱水上搖晃著幾隻從橋下駛過來的祈福燈船,沿岸細柳垂彎了腰,修長的發絲沁入水中,宛如沐浴出塵的美人,給人以舒適暢然的風,幾人喜笑言談,才上堂中去。


    正午食時,端菜的分排兩側敬上,堂上坐的嫡母譚太夫人,左四爺李番勇、柳娘子,右國公爺、夫人,左下位三小姐們,右下位李沐和。


    “可惜男孩兒們沒在家,我沒法一時見著。”


    李甄抱憾道:“母親,孫兒們學業為重,怕是要有失怠慢了…”


    譚太夫人稍斥,“怠慢什麽,他們以學業為重,難道丟棄了學業日日圍著我這老婦?”


    李甄連連道是,又叫人倒酒,酒滿杯舉,嘴裏如流水,“母親今日回府,吾輩欣喜非常,願您在此安頓下來,也好讓我們照顧您,表兒等孝敬之心…”


    話未完,又吃了個閉門羹,“照顧就免了,你們有心就好!”見李甄如眾人般臉色掛不住,柳明絻順勢站起身敬茶,“太夫人,我們都盼著您回來,尤是枈兒日夜念叨您何時能來…”


    沐和靜默地低著頭,心不在焉,聽聞李未枈那頭起來說話,“祖母可知我給了什麽給您祝壽?”


    譚太夫人笑說,“原來不是誠心想我來,這會兒倒問起我什麽?”


    李未枈拐彎抹角道:“我做了如意金絲壽桃給祖母賀壽!”橫豎絲毫沒有違和感,眾人喜笑顏開,端上一個翡翠盤中的壽桃大如蹴鞠,形狀鮮明。


    譚太夫人歡喜異常,李番勇明誇道:“枈丫頭果然機靈,壽桃如此好看!”於是又是三兩孫女敬祝,輪到沐和時,相互隱秘的心頭藏眼,分外清晰,李甄暗中旁觀,見她雙手握杯,先行一禮,再說祝語,全程明朗的你來我往,此時氣氛卻一下跌沉,也讓暗處的人笑的笑,嫌的嫌。


    在她坐下之前,李番勇叫著她,“沐和已知是祖母回府,你卻不喜啊?”他臉上表現的神態比這句話更刺傷人心,她起初是停緩,後來漸變成默不作聲地坐下…


    緊隨其後地。碗筷飛過沐和的耳畔,劃傷過她的一寸皮肉,刹那碎裂得稀稀落落地擲地,震動著所有人的脈搏,而沐和仍舊隻能默然,什麽也做不了,李甄斥道:“你這是做甚?啊!你竟然如此目無尊長!”“今日即便你真有不開心,也給我裝出副恭順樣子來!”“如此不賢不孝,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神眸如黑夜裏尋覓的獨星,跟隨每一次地浮動而內心顫抖,一滴淚墜落下來,恐怕隻有自己知道,多麽細微又多麽危險,她不願求饒,因為無錯,她不願討好,因為厭惡。


    方才熱絡的家宴,此時不歡而散。


    徐華樊與其在憬堂對話,無論如何心平氣和,彼此都無法真正地推心置腹,這不但是夫婦間有的,也是世間常有的。


    “你若如此不信任和兒,當時你就該在殺死那狸奴時徹底查個清楚,隻是你自己也不確定罷,你也怕查出個什麽,還不了眾人一個交代,所以和兒是最好的認錯者,你便是看破了她不敢違逆,才這麽做的?”華樊真切地質問令他無法言語,“你心中比誰都清楚,卻一味偏袒尋私,今日也是這般…”


    李甄憤起反問,“她如此大逆不道,將太夫人置於何地,將我的臉麵置於何地?”


    “你的臉麵?你的臉麵….你終是隻有自己的臉麵,你如此傷人心也是為了你的臉麵!”見她怒不可遏,李甄眼睜睜看著她說道:“瘋了,簡直瘋了,你瞧瞧你如今什麽樣子!”


    “我是何模樣,也是母親!我絕不允許你,絕不允許任何人,一次次地傷害和兒!”


    她冷眼以對,頭也不回地邁出了門。


    李末休歸時,庭院中動靜很大,中庭幽靜僻深,中水長廊兩側卻盈盈點點,園中陳設華席,屋簷一道的紅籠高掛,透著微光,柳樹枝上係紅繩垂下,門窗上貼滿福壽雙喜字,房裏燈火瑩瑩,房外人行穿流,一路往明園,譚太夫人的奴子夷章己候多時,直等引進正堂。


    還未見麵見人,正堂中坐的,先聞譚太夫人大呼,“誒呀喂,我的好孫兒啊!你們總算回來了。”


    李末休李末值一齊跪下,“祖母壽辰安康!”


    “好,好!”太夫人滿目歡喜,嘴角眉間滲著一股浮誇之態,二人分別過來,“讓我看看,可有長大些沒有?”先瞧末休,玉樹軒昂,神明朗秀,“休兒不愧為長公子,如此英貌,今後定是子輩一傑士!堪比國公啊!”


    當著眾人麵兒說的,便使柳軒的臉色暗淡了許多,再瞧末值,雖英氣勃發,年青更甚,卻眸深如潭,愁緒皆遺留眼中,眾人自知而不破,“值兒,可有好好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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