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孫兒近多有習書,不可懈怠。”


    譚太夫人笑語未深,沒過半晌,外頭便又進來人,說是二爺一家、三爺一家皆來拜望。


    眾人其樂融融,堂上坐的三位爺,五公子,五小姐們依次列位坐著。


    宴席設在亥時三刻,眾祖孫們戌時就已齊,左二夫人郝氏拜見,先行使人送上禮物祝壽,“母親華壽,兒等在此祝康健順遂,開心順暢!”


    譚太夫人見她將禮端上來,奉到自己麵前,眾人瞧著,其掀開蓋子,正中裝著一個真如桃子的壽喜紅桃,上頭印刻福祿壽三全圖文,自行撚開包皮,裏頭出來小小一個陶罐,拿出一個對形菩薩玉墜,譚太夫人臉先是一僵,後是一喜,大歎道,“二媳你真是有心了,原本枈丫頭也給我送了個壽桃子,如今這麽一看,你送的確有深意,更勝一籌啊!”


    “母親盛讚,兒媳哪敢當,都是晴然丫頭想的,如此心意我怎麽想的出來?”


    譚太夫人明眼笑道:“當真?”


    三府大小姐李晴然盈盈細步,走到當中來,“祖母壽辰,孫女一片薄意。”老婦笑,眾人皆笑。


    叫上她來,“快!到祖母麵前來!”


    上前來,見她雲顏月貌,雅致有禮,“然兒真是承三媳容華,生得愈發標致了!”


    三夫人章氏含笑謙順,“母親過獎了,如何也是母親的庇佑,才能順心長成!”


    “母親莫喜太甚,兒子也有一禮!”三爺李芳英擺擺手,下人端進來一個案板,也是用布蒙著。


    眾人異奇時,四爺李番勇探頭探腦,“這是何物?”


    李芳英將布揭開,是用金絲銀線鉤織的身衣,繡有瓞紋祥瑞,“兒子祝母親福壽安康,瓜瓞綿綿!”


    譚太夫人笑讚,緊接二府大公子李憲獻禮,是兩側刻福貓蝴蝶紋紫檀睡枕,用錦布包攬相襯,上繡明細壽字。


    大小姐李未柔送玉釵,五小姐李未棠送玉戒,李睿送壽帽,李旭送壽履。三府大公子李豈送佩帶,次女李晴然送團紋雲肩。


    堂內正央已懸掛瑤池王母,側掛一副八仙祝壽,桌上已陳設壽糕、香花、桂仁子、瓜仁子,四彩流光,各處喜盛,宴客請帖上叫名,國公太夫人壽辰,該來的都來了。


    “武寧王府外祖老夫人及魏國公爺、王府二位小姐前來祝壽!”


    雙方對禮,譚太夫人請,一同入座,“保定侯爺及妻蘇夫人、公子小姐前來祝壽!”


    隆平侯一家因攀親結親而有意前來祝壽,崔氏賀道:“老夫人神氣和順,壽比南山!”


    譚太夫人連連道謝,人行絡繹不絕,“安遠伯妻沈夫人及長子都督柳僉事前來祝壽!”


    君上與王後見禮送來堂上,一對珍珠瑪瑙手鐲,兩對青玉石,一串紅褐菩提。


    眾賓客朝禮堂三鞠禮,步暉堂正席,隨後兒孫獻禮,國公李甄當首端上一碗長壽喜麵,“祝母親福壽!”


    眾兒孫跪,“恭賀祖母安康福壽!喜樂綿延!”


    門庭若市,賓客紛紛,夜幕臨昏,風清月朗。


    正廳見眾人賀禮,壽翁出堂受賀答謝,兒孫敬酒請茶,落座陪膳,長席渡中水橋長廊直達明門,二通明堂一席,隱隱燈火渲染,月色助興,前為親朋,後為好友,兩麵堂前各設二桌,便是長輩顯貴者,皆是賈老夫人、國公徐允恭、保定侯孟善及夫人蘇氏、安遠伯夫人沈氏等人。


    “上開胃湯食來!”錢管事一聲吆喝,揚聲傳盡通園,齊上菜來,桌上各設雙箸、湯匙一柄、類菜蝙蝠細絲紋玉石托座,竹簞一具、團紋青花碗以供食飲。


    二行侍奴持如意雙雀紋案板,下鋪一紙紅壽字,上置每隻吉祥長命金鎖壓喜,沿邊相對而行,從這頭直致那頭,秩序井然…


    “金華酒五蠱!”


    “鮮蝦魚湯二洗兒!”


    “雞醞珍菇湯二洗兒!”


    “珍珠翡翠白玉湯二洗兒!”


    原來上了此一十一道湯食,意為一帆風順。


    “上主菜食膳來!”


    隨之一聲傳話,兩道鋪陳開來…


    素菜六品,葷菜七品,餅麵十類,小食五類。類菜用仙鶴疊梅青花白底盤裝擺,湯麵用雙耳細紋敞口盤盂盛起,餅食用牡丹藤蔓小碟兒。


    “花瓜金針二甌兒!青絲海白菜二甌兒!香菌糟筍二甌兒!百椒蔥耳二甌兒!黃花紫苔菜二甌兒!汁茄燉嫩豆二甌兒!”


    六品十八類,是為六六順意,十全十美,八方鴻運。


    “龍須金蝦二甌兒!糟醃豬蹄三甌兒!水晶膀蹄三甌兒!烤筋脆骨三甌兒!鹽皮酥雞三甌兒!藤花雙魚筋三甌兒!”……


    共設五類兒小菜,分為蒜蓉、淋醬豆豉、鮮鹵、浸花椒子、甜肉絲,配以調味清蒸劈燒全羊肉。


    接著是蘆芽銀水麵、苗菜羊肉麵、二盤香酥酥的搽穰卷兒、三盤沁心紅黃蛋餅兒、三盤核桃蓮子穰兒、二盤芙蓉花糕。


    譚太夫人花釵雙鬟發髻,著一身福壽同春牡丹團花鍛衣出場,堂內轟然祝賀,切壽喜糕以餉賓客。


    大家歡天喜地,滿麵春風,夜盡黑,餐宴罷眾人觀賞橋下花燈,橋上仙子聖母舞,一旁戲曲祝壽聲聲入耳,婉轉動聽,“今時今夜壽欣日,眾人齊聚拜望您,兒孫功成名又就,承歡膝下樂無窮…”


    明月影入湖中,花燈相照,霓彩斑瀾,歌舞升霄,喜慶普天。


    空餘時晌,孟逸一路尋人,卻久不見蹤影,他渡過橋,中庭中燈火通明,圍岸站著眾多人觀景,直通鯉春園,林木煥然一新,門楣張燈結彩,他上了望亭,隻見合閣一盞孤燈,其獨步往哪兒去。


    正入堂中,堂中無人,而入內室,內室空餘。他方回身,隔窗而望,窗外之人輕嫋如意雲煙裙,獨身佇立,靜悄到她身旁,他卻不動聲色,似欲言又止,見她心緒茫茫,遠眺城深寂清…問,“你為何一人在這?”她低下頭去,神色些許變幻,眉梢些許蹙然。


    孟逸靠近瞧她,多日不見,她的愁容卻更甚,上身躬到她麵前,“你可還好?”


    不知為何,李沐和餘歎深淺,躲避著他的直視,孟逸不知她為何對自己的歸來倘若未見,又為何對自己這般冷漠。


    他忍不住伸手去扶欄柵,將要撫摸她的手,“你為何不告知我…”


    她卻冷淡,“為何要告知你…”


    “你應告知我,為何悒怏?”


    孟逸靠過來,在她眼下注視,近近相視時,她的眼神低下來,仿佛二人的心都凝神聚氣,孟逸隻瞧她的眸光在流轉,漸漸內心滾燙熱切,他想說著什麽,忽而被旁的打斷…


    “沐和!”


    徐馥匆匆闖了過來,他們相互退卻,末和輕輕走過來,與她對談,才知徐馥是特意來尋,言其可否單獨說話。


    孟逸原地等候,徐馥與之拜別,與沐和且匆匆而去。


    一會小廝也跟來,見他一人立在欄邊,此時閣中空無一人,眾人跟著她們去的去了。


    “公子,你等誰呢?”“等人。”“這會兒人人都在為譚太夫人祝興呢,你怎麽在此?”


    他不言,原是特地來喚他過去,侯爺在尋。


    “何事?”


    下人不知,二人踏上水橋,對望眾人站著擁擁簇簇,他方才走下,就被揚聲叫去,人群中的孟致,淩虛髻綴紅玉石簪,皓綠蘭花輕紗流仙裙,此時李甄笑意道,“休兒,你也盡弱冠之年,可有心怡人選啊?”


    見他們嘴裏喋喋不休,不住說著什麽,李末休僅往旁邊瞧著一眼,仆人便當即引孟致入當中,到眾人麵前,“孟小姐,可屬意於你呢…”


    眾人載笑載言,孟家看了心生愉悅,兩位老婦臉上也麵泛喜色,李末休麵容無變,一時疑遲,眾人靜謐,此時遠觀一切的冥冥無聲,個中意味與孟致的滿心期待杳然不同。


    李末休麵色寡清,勉笑對其一視,“孟妹妹偏愛,我實不敢當。”是人隻偏賴二人似有意,卻沒聽出他語境中的平平如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孟致宜笑宜顰,含笑粉羞,對他作了作禮,眾人見此樣子,拊掌喜樂,連連撮合,都說再合宜不過。


    徐馥二人回閣,她與沐和說明了徐妙錦幾日的病況,看是愈發重了,疼痛難耐,日夜不適。


    沐和憂心許久,卻無法親眼去瞧,隻能托徐馥帶回得來的良藥,“五姐師從太醫,這幾副是宮裏得來的藥,尋常府醫抓的藥日日施救若不見好,倒可看看這藥是否有用些。”


    “托她們要盡心照顧她。”


    沐和囑咐再三,徐馥寬慰道,“當然,府中都盡心的,你放心吧…”二人走回合閣,見身邊侍子都不在,徐馥才知都是被派去禮堂幹活了,也玩笑了幾句,二人坐在空中閣沿階上冷冷清清,那頭熱鬧非凡。


    “你那祖母,真不像花甲之年的老太太…”


    “像什麽?”她總能適時解憂,“像天上的麻雀…”


    “為何?”


    “八麵玲瓏。絮叨不停…”不知怎麽的,兩人對視漸笑開,笑得自然,徐馥見她定睛在瞧,“瞧什麽呢如此入神。”


    多時沐和看著這城中景,卻看不清城中人。


    “有時我挺羨慕他們的…”徐馥鮮少感歎地。


    “雖然平凡人家,卻也有平凡人家的好處。”沐和的心揉在皎白的月光中,泛起風時,像被失缺卻又看上去完好無損…


    觀禮畢,中水橋邊眾鋪圓錦桌,眾賓客沿湖圍坐岸上,陳設晚食。


    茶食有紅瑪瑙茶食、糖鈸兒、糖撒子、酥油鬆餅,甜品有如皋董糖、紅綠濃豆湯、米爛銀耳羹,座位近處各擺上黃澄澄金橙、翠嫩嫩青瓜果肉片擺盤花形,個粒甜飽滿橄欖果、紅彤彤蘋果、沁香水梨,可供眾人觀賞時解饞享樂。


    婦人們吃飽了眉眼大動,你一言我一語。


    尤是二夫人郝氏張牙舞爪,對答的是張侯府崔氏,“張侯夫人可就有所不知了,都是戲子皆無義,可偏戲子才是最有情有義的,瞧她能不能入侯爺的府邸?”她本著給她個下馬威,問的及時。


    崔氏疑頓了會,臉上堆笑道:“李二夫人說什麽?妾婦可聽不明白呢…”其帕子撲了臉,怎麽也不見拿下來,想是有意不見她,不聽她說。


    “張侯夫人怎會不明白呢…您比誰都明白。”她巧言令色,使得眾人圍觀討樂,倒是令崔氏一下惱了頭,甩著臉,“明白什麽…”


    二位丈夫一邊端詳著各自的婦人,臉色也不見好看,兩婦僵在哪兒,眾人也是目光睽睽,暗裏褻瀆。


    “張侯夫人不是在府中為長公子召媳嘛……”要不說嘴巴是個好東西,一“召”字用得恰當好處,惹得崔氏火冒三丈,正要拔地而起,李增枝一時順勢伸手攬住妻郝氏,將她攬過來,使她眼神不得不與自己對視,而非在與崔氏針尖對麥芒…


    李增枝好似平心靜氣地道,“夫人,這等事情不是你我能摻合的,改日若是令公子娶的良妻,也定不會忘了請我們過去喝喜酒啊!您說是不是,隆平侯爺!”


    弄得張信哭笑不得,表情難堪,還作笑答:“是…是啊,夫人,你也莫要太心急了,都督夫婦二人哪時何愁喝不到我們這杯喜酒呢…”


    崔氏見其言微微轉臉,才衝衝突突站起,別別扭扭地坐下了。


    李甄見眾人臉色不對,便也和勸地轉著話題,“諸位看戲!這是出好戲啊!”


    李增枝即鬆開了懷,無經意處臉色暗變,各自心中生隙。


    大夥兒活絡起來,不一時好戲散場,戲子終將下台,壽宴將畢,諸家眷賓客打道回府。


    賈老夫人幾時停留,是為了見見李沐和,方宴席也鮮少瞧見了她,才聽聞其母華樊說清原由,想是與國公雙生誤會,心結難解,她這個外孫女她最清楚,從小到大品性就如此,何況無錯。


    賈老夫人邁進閣中,見房裏此時仍舊空蕩冷清,其隻身前去,正瞧沐和背對著坐在窗前,靜悄悄走到身邊。


    “和兒何事憂慮啊?”


    沐和回過頭來才愧色滿麵,“外祖,您怎麽來了?”賈老夫人背後撫著沐和的發,親慰道:“此事你並無錯,何須如此自責。”


    沐和像被戳中心事,怔怔望著她,“若有人問你,你便說是外祖覺得你無錯,你何錯之有啊!”從她神眸中泛出千絲萬縷的憂鬱,便能直視她的心境了。“你的性子外祖最熟悉不過,你怎會為了丁點大的事,與人起爭執,你寧願永遠放在心裏也不願去說,此便是我擔憂之處了…”


    其將手落在沐和掌心,意味深長地聽她說,“您莫要為我擔憂,我無害於人,過好自己便是了。”


    賈老夫人一句斷言,“隻怕他人會害你。”


    “和兒…我活了一生,也未曾明白人心!你萬事務必得小心,此明裏暗裏地,皆有的對你不利的...”


    沐和心頭寒涼,卻不知如此答她,是說如何才能讓自己也相信人心的好壞。


    老夫人要走,吩咐即刻去院中尋回侍奴陪伴小姐身邊,便說是她說的,萬般惜別送到望亭,幾句莫念也是千絲萬縷的牽連。


    先送了公侯親朋家,再是李二爺、三爺闔家,譚太夫人千叮嚀萬囑咐,終於是悉數送走了。


    園內出去傳喚的小仆到了禮堂中外,賈老夫人馬車中倚靠,已是心力交瘁,訙嘉勸道:“老夫人您已幾日未合眼了,且休憩罷。”


    “沐和這丫頭,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不出席會麵的,依她的性子,不會怨到刻意而為,她是想讓我安心啊…”


    訙嘉左右心疼,“老夫人又怎能安心…”


    “是啊…”其語中帶歎,“我又怎能安心啊…她這個丫頭啊,還是在我身邊開心些…你瞧她,如今成什麽模樣了……”老夫人說時傷心垂淚,悲情更甚,訙嘉同憐而勸,“外孫小姐向來樂觀,跟著老夫人時也從未驕奢極縱,她與眾小姐不同,是能自顧自立之人…”


    賈老夫人慶幸她為沐和,不爭不搶,也為此擔憂更甚。


    “平姑娘平姑娘!”平哩一天到晚圍著這個園子轉個不停,累得五味雜陳,此時誰叫她都像吃了火藥一樣,一點就著。


    “誰叫我?又有何事!”眾奴拆設的拆設,舉案的舉岸,三通六廊穿行幹活,不過人手倒是夠的,怎麽可空平哩還有閑心同她互駁。


    “你這個死仆子,叫你幹活去,你倒來這跟我要人?”女仆斂疏著急道:“這是外祖老夫人的意思,此時六小姐一人獨自在閣中,老夫人吩咐將院中人傳回去伺候。”


    平哩感覺可笑,“嗬!要她們回去伺候…你怎麽不瞧瞧如今太夫人有誰伺候?莫非你一人可以嗎?”


    “外祖老夫人如今不在,不用上趕的用她來嚇我…”她轉身麵對所以流動中的仆人,“我告訴你們,如今隻有太夫人,可沒有什麽外祖老夫人,這兒,如今是大小姐當家,都聽清楚了嗎?”


    她有通園命牌傍身,誰也不敢違逆,眾口皆是。


    過時一行人涉中庭,忙碌之際,李未柔身邊的昆子匆匆奔來,慌忙來告,“平哩與園仆斂疏正為事爭執不休…”


    “為何事?”李未柔處變不驚,“是…斂疏要帶走合閣中的奴仆回去,說是奉了外祖老夫人吩咐。”


    提及此譚太夫人神色稍動,便轉開話題對夫人徐華樊說,“我今兒問過老夫人了,勇兒想見見你家大三小姐,不知可否…”


    顧婆在旁細聽得緊,清清楚楚她打的什麽算盤,才也轉身對昆子斥道:“好些個大膽的奴仆,你家婢子在那兒,帶夫人們去瞧瞧…”


    昆子緩緩立起了身,引她們往明園禮堂去,正入明門,平哩的痛斥響翻了天,吵鬧得不可開交…


    “你給我聽清楚了,外頭的始終是外頭的,外頭養的犬比不上家裏的雞!你少拿外祖老夫人壓我!”


    話音剛落,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那人臉上,顧婆倒是從明園進來都聽得仔仔細細,“住口!”


    眾人麵麵相覷,斂疏也沉下頭,顧婆一番痛罵,“賤奴!你要耍性子也不掂掂自己幾斤份量!竟在此妄自菲薄?不瞧瞧誰才是主子!打了你,都髒了夫人的手!”


    平哩算是徹底嚇了膽,伏跪在地上連連叫喚,“敢在壽星禮堂前大放厥詞大不敬!你是當真不想活了?”


    “不敢!婢子再也不敢了!顧婆婆…您便饒了我吧…”一邊眼神求助李未柔,是人皆有眼,此等情形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她,“饒了你…我可不敢…你可是連外祖老夫人都不放在眼裏的蠻人!還是求求國公夫人原諒罷….”


    說著將她丟到人群中去,譚太夫人與李甄皆以木訥,也未作何舉止,遲遲僵在原地,隻等李未柔也救不了她,李未枈倒是一個上前,將斂疏也打了個痛快,好厲害的一巴掌,打得眾人都慌了神屏了氣,她緊接斥道:“好一個賤奴!你不知道眼前的是太夫人?不知道這是祖母的壽宴,竟公然在這喧嚷,作戲給誰看!”


    斂疏收身跪下,不言不語。


    “你是覺得她說的有錯…”見眾人不聲張,她愈發鄙夷,一腳踹在斂疏,踹得沒了動靜昏倒過去,眾人惶恐,壽宴上若死了不說大不吉,傳出去也是命案一樁,惹人非議。


    “你還不如外麵養的一條狗!”不等眾人反應及時,國公李甄就已抵到兩扇巴掌,“嘩嘩!”


    響亮得驚呆了眾人的眼,心驚肉戰,血泛透了她的左右半邊臉,尤是無臉見人,李甄瞪大了眼,怒問,“你在胡言亂語什麽?”


    “何時長輩不說話,輪得到你在此作威作福了?…”


    李未枈意想不到,我見猶憐的模樣跪倒哀聲幾句,“父親!今日本就是她的錯!”


    “誰的錯也輪不到你教訓!吾等仍在此,你可有將長輩放在眼裏…啊?”李甄俯低著身子躬在其麵前暗暗警告,麵容慘淡的李未枈再不敢多嘴,“這兩奴是園中的人,一切交由錢管事處置!”


    四周尤靜,哭的不哭了,鬧的不鬧了,“都愣著幹什麽,活兒不幹了?”錢管事吼動一聲,各處駐足的埋頭塞臉,宛若熟視無睹,手裏的活該有動靜的也都忙絡起來…


    其恭恭順順地,俯首到人麵前,“公爺,太夫人,夫人,此事便交予我處置罷!”


    他轉身叫人,“將她們拉起來,先關去空房!”


    二人被拖了去,李未柔泰然自若,心頭蘊藏,見李甄話未完,即已使合閣的奴仆皆回去正事,又及時向太夫人請罪,“驚擾母親華壽,兒子誠乃引咎自責!”


    譚太夫人橫著臉,眉眼不悅,“你不必自責,都是下人的錯!”,李甄鋪眉苫眼,前來攙扶時,李番勇倒也做張做智,“母親,我扶你回去休息罷!”


    柳明絻隻得陪襯也道:“太夫人真是累了,這些煩心事且不用擾煩您了…”


    誰知譚太夫人一下酸楚發作,忽而就哽著喉轉過眼來,“人說壽宴都該喜喜順順的,我這老太婆真是命苦,哎喲…”她嗚呼哀哉一通不要緊,隻是李甄擾得很,久不安生,“我這賤命一條,便扔到湖中喂魚罷!”


    李番勇湊齊地叫道:“母親不可,您這是做何啊?您可不能這樣…”


    李甄急態,十足關切地,眾人又是撫又是勸,“母親,您累了便回房休憩,這兒有我們打理著…”


    幾人搖搖晃晃,哭哭啼啼地進了門,內院的皆陪同而入。


    在房裏又是求恕的求恕,求懲的求懲。


    “我說你啊,做事太不小心了,自己手下的婢子怎任她故作非為…”


    李未柔跪地端正,“祖母,平哩她雖有罪,也並非其一人之過啊…”


    李未枈委屈作勢,喃喃兩句,“她何來的罪,又何事胡作非為?”


    柳明絻訓斥,“住嘴!”她才消停了而暗自憤憤不平…


    “她雖拿的是府中的通牌,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真惹出事來,我也保不了你們!”


    二女默著頭,柳明絻卻懂,“太夫人確是為我們著想,吾等感激不盡…”


    “你也不用感激我…”她臉色凝重,且說完,“今兒若違逆的是賈老夫人,十個我這個做祖母的,都保不了你們!”


    柳明絻惻隱之心,“是…太夫人教訓的是,她等皆都聽明白了。”


    譚太臉色一翻,怔怔去扶她們起來,“你們啊,年紀尚輕,許多這宅院的事啊…還得量力而行,莫要惹出潑天的禍來,便能安身立命罷…”


    李未柔眉眼舒展開,“謝祖母教誨!”


    李末休幾人遊走中庭,對諸多發生的事置若罔聞,見庭中紅燭照水,湖水清澈湛藍,孟逸愈行且問,“怎忽然不見沐和?”


    李末休未語,孟致卻是走上前,“兄長此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罷。”她輕描淡寫道,李末休自知孟逸自小便對沐和照顧有佳,李孟兩府交往甚密,固相互也親密無間些。


    孟逸見她如此說,反無解釋道:“我便是問,她如今在何處,是否安好。”


    “和兒安好。”李末休回答道,孟致在身後反問,“末休哥哥,今晚之事,你可怪我…”


    末休轉過來正襟麵對她,“無怪。”他正回身,孟致卻霽顏地說,“你是否以為,孟致也如此以為?末休哥哥可知….”


    末休確是不知她如何以為,氣氛有些生澀,孟致如此真摯的眼神,卻被孟逸匆忙打斷,“思齊,我們走吧。”


    一行人通過中水橋,向國公李甄告別後皆返家,臨行水廊之上,孟逸遠眺樓院東麵,閣起燈亮,眸中稍淡,與李末休說,“我們自行回去,不必送了。”


    孟致作了別,侍從送人行廊出府,熱鬧喧囂散去,隻剩一片寂然。


    與勝在前頭引燈,一路照明,一旁問,“公子您去哪?”


    孟逸不知去向,卻隻聽他絮絮叨叨,“公子您當真不知去哪…那我與你說一件事…你便知道該去哪了…”


    他心氣疲乏,為了侯子身份,如今能舍棄與決絕的東西愈發少了,他不得不謹慎行事。


    “六小姐,似乎….”與勝囫圇吞棗。


    孟逸緩神,“真有此事?”


    與勝言語未了,他便已提燈消失在茫沉月色中…


    “小姐…”


    “你別跟著了,我一個人走走。”


    沐和獨行於外廊,阻隔了人事是非,似乎能讓她得到片刻的安寧,她深呼吸氣,晚春的風薄月清,容易讓人沉醉不知歸路…


    她愈行愈深,不顧距離已多遠,而像一隻遊走湖中的魚,卻揮動不了翅膀,任由身體沉浮…沉浮……


    ‘小姐…您不必傷懷,此事您並無錯。’


    ‘此事你並無錯,何須如此自責。’


    ‘您莫要為我擔憂,我無害於人,過好自己便是了。’… ‘隻怕他人會害你。’


    數盡勸慰在腦中縈蕩,她才發現自己如此天真,竟會想象無害於人,亦不會被別人所害。


    才明白世間竟然隻有為了所謂利益而維係的關係,所謂真情,卻是稀罕。


    她萬內俱灰,痛而徹底,緊緊攥住了心口的那點殘念,淚盡拭下…垂冗的身體支撐不了雙目睜閉間…


    “沐和!”


    孟逸出現在廊道那頭,從幽深黑暗出透出的一絲光亮正朝他過來,沐和幾近逃離,卻被他追上,“你去哪?”


    她嘴角顫動了一絲,再也隱藏不了愁倦地顯露在他麵前,她靠在廊牆邊,孟逸心弦似乎斷了,在看見她那刻如此寡淡,舉止緩地,手指纖柔間,為她拭著眼淚,他的手那時被撇開…


    他急道,甚至再沒有片刻疑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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