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不過二極,如晝夜,你我,皆有其分別,然得始終。”


    “莫非世間原有相對,而無多極?那月季時節,豈不十二二十四?”李旭忙說。


    “糊塗!世間多之相對,儼有多極,隻是南北東西中,尤南對北,東對西,以作分別!”其兄李憲駁。


    李末休再駁,“其實不然,若規則二極,不過是非對錯之間,而是與非對與錯本來無是無非無對無錯,又何來評理?規則不過天定,而是非便由人選。”


    “正是,世間多為相對而又多極,似‘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中南浦與西山,雲與雨,朝飛與暮卷,棟與簾,而誰又說,所畫擬思之物,非雲雨,則便是珠簾暮卷了西山雨,西山雨卷了珠簾,而非雲遮了雨,棟蔽了西山?”耿成對語。


    光世謂,“言穆所述,若繪了詩中的聲色,別有一番風味啊!”


    “言穆這是遇詩成師,遇句成魔了!”眾人趣笑,李睿不忍道。


    “是,士子也曾讀《嶽陽樓記》中句‘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裏,浮光躍金,靜影沉璧。’費解其中皓月與浮光,本相輝相映,卻一皓白如鏡,一躍動生金。想是錦鱗其中遊泳,而生金熠熠!”


    “自然!所謂相對,不過自心尤靜尤純,先生常世隱,士子不必大為所異!”


    朱允熙歎,“是否如先生這般,隱匿於心,便可隻見相對不見多極,如此世間煩擾便少了許多!”


    “徐小王爺,你這是少年愁苦方始,才知其中憂繁啊!”眾人齊笑,孟逸視朱濟燁道:“世間本多極難料,如你我皆可判若雲泥,情誼之間皆可有他人,隻見相對不見多極...亦難上加難。”


    陳佐噓聲,“莫非文懷也有對極之愁,毋相之憂?”


    他不言,先生然對眾人道:“是人皆有自解,才品命運百味,諸子即作詩對列之式,以作課業罷!”


    “是。”


    徐府正堂,徐燦雲伏跪在地,賈老夫人手持仗辮,周圍無人敢攔,無人可攔,她揚辮,一辮打在其身,一辮打在其手,“這一辮,打你身為女兒家,舍節失謹,自棄自甘!”“這一辮,打你身為徐家女,不恭不敬,不尊不孝!”


    徐燦雲身處富貴家,卻從未嬌生慣養,自小雖未習武,卻懂禮知書,無所不能,無不遜色。


    “女兒自問上對得起祖宗,下不愧父母,何來不恭不敬,不仁不孝?”徐燦雲哽喉聲泣。其母愈發氣上心頭,怒不能言,揮辮又是一杖,“好,好,我養的好女兒啊!”其淚雨直下,“你妄背世理,是為不恭,妄背聖德,是為不敬,妄背家傳,是為不尊!私情無愧,是為不孝!”係數其罪過,老夫人錚錚刺骨,無緒再訴,眾人將其扶回房去,且罰其長跪一日不起。


    徐燦雲仍無悔至死,其嫂曾氏引眾人皆散,堂中勿擾,方好言相勸道,又細心叮囑,“你不該對母親如此,是人皆知兩情長宜,當屬成全,母親是不想你受其害自不知,而悔之晚矣。”


    “兄嫂怎知,今後我當後悔?”其至死不變其決,令人冷寒。


    “我們皆是經曆之人,若一時因兩情所困,蒙了心智,餘生必會悔不則已!你以為,母親未去查清,那安王究竟何許人?”徐燦雲語忿不絕,“你們,你們查我?”


    曾氏神緩,稍搖頭便說,“我須如實相告,你既不能怪我們,你所愛之人,可並非專心為你....”


    徐燦雲稍遲而疑,“兄嫂何出此言?....”


    “那安王,遍名以風流成性,紈絝不堪,他雖今名義未一妻一妾,你可知他在外頭,養了多少外室?你是什麽人?他是何身份?若王公聯姻,對其多少助益?便是待你自願入翁,到時任他虎狼豺豹,你也隻能受其宰割!”


    “外室?他府中侍女上上下下無可計量,若是他要尋情為狽,大可不必惹外人知曉?”


    “你若執意不信,我等無能為力,隻是你亦知,那安王為前朝之爵,若是臭名遠揚,他怎可在天子腳下立足,若暗中無人可知,他最多落個風流子弟之名,何謂當真?”她言重趨勢,令徐燦雲不得不心起猜忌,“如今已非建文朝矣,天子之下,萬民皆仆,豈非她安王一人之侍?若他跋扈,皇帝安能容下?”


    徐燦雲卻轉憂為喜,目光顫顫,“是啊,他之所以假負風流之名,便是要君上對其放過,而保全地位與王府,他並非負心之人,並非負心之人!”


    曾氏觀其無心悔改,儼一意孤行,餘下一言,“然其可曾為你那般?”


    起身而返,獨她自思。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覆水難收!”


    “易!太易!”穀王朱橞歎,“噢?王弟何出此言?”蜀王方問,安王朱楹便向穀王道,“王兄以為,何算不易?”“自然是....”


    “我知!”那子搶言,眾人未驚反歡,“好,好,你來!你來!”


    “穀王叔莫非想玩葉子戲!”他緊接道,穀王大笑,“哈!哈!濟炫兒竟最知我心思!”


    蜀王當即以斷,其乃高帝十一子蜀獻王朱椿,因舉止儒雅,孝長友下,貫讀聖賢書,世稱蜀秀才,“不可!”


    “王兄莫急,弟知您久時未回京,已不知京中此時大變時局,如今京城中盛行的,便是葉子戲也....”穀王附聲安王,一唱一和,“是啊,王兄通古識今,自然不能不曉囉!”他招手即起,“來人!給蜀王倒酒!”見其撚杯環身,“來!王兄返京,吾弟甚是欣喜,十七弟敬您一杯!”


    蜀王不敢受,從前他如何輕視己為文生,自詡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時局一轉,他便對己倍加關切以尊,實令人不可不多疑,安王端身恭,“弟也敬您一杯!”


    “爾等客氣,實不敢受。”眾人對飲,猶見晉王庶子朱濟炫鼠眼鬼祟,“蜀王叔自謙了!凡請多飲幾杯!”


    蜀王嚴拒,“既將葉子戲啟罷!”


    情勢緩時,兵部尚書茹瑺次子茹銓解圍:“是,是,若將蜀王爺灌醉,該為何人助興呢....”


    “快!將葉子拿上!”


    下人呈上,所謂葉子戲,即有四十形如葉子紙牌,對局三四人,達官貴人,花色萬貫,平民百姓,花色文錢,諸子先拾八葉牌,以大欺小,牌麵繪上梁山一百單八將形貌,再添麵值幾許。


    莊主蜀王,莊主先啟,翻牌開麵,“吳用?”諸子大笑哄堂,“王兄此牌好啊!吳用無用!雖名為無用,卻是天機第三將,料世軍師,足智多謀!”安王正說,穀王反覷,“王兄首開即如此大用,不怕吾弟事後追擊嗎?”


    蜀王淡笑,見朱濟炫麵開盧俊義,險勝一局,“承讓!承讓!諸位王叔承讓!”


    再開解寶,茹銓開楊雄,安王開張順,穀王李逵,蜀王八萬朱仝,勝。“古來李逵專治朱仝,王兄今日反攻起吾弟來了,佩服佩服!”穀王一臉陰違,眾人冷場,朱濟炫賊笑,“王爺今日運勢甚佳,果然返京人兒清,吾等久混世俗,早就不明了!”


    蜀王知他其中意,便謂,“慶王過謙,隻是不明...仍比不清好。”


    “是,是,還望王叔提點。”


    諸子皆知,蜀王此次奉旨返京,乃奉新帝之命,乃眾王之首恩,新帝也知蜀王以文治身,最無能對其造成威懾,固其必升蜀王位,以慰而穩,聖心昭然。


    乾清宮中,皇帝召見盛庸,時隔幾月,昔日敵手,終見於君臣。


    “臣盛庸,參見君上!”


    “起來吧!”


    盛庸俯首,皇帝卻怪,“怎麽?盛庸大將軍,亦怕我不成?朕可曾是你手下敗將!”


    其言猶利,如匕首刺中人心,令其不複直視,“陛下多慮,臣不過是臣,君自然為君。”


    觀他神靜自若,皇帝勾眉冷笑,謂,“哬,愛卿才是多慮,許久未見,你反倒世俗收斂了?....”


    盛庸默,“陛下與我,雖昔日為敵手,如今卻是君臣,當以共赴大明前程計。”聞其義正言辭,皇帝心意橫生,“曆城侯以為,朕,有此寬宏大量?”


    觀其起而緩來,盛庸仍屈身道,“陛下,無論天下人如何揣度,為臣之人,並非關切在其位者,而該顧全天下是否大明,才算忠君之臣!”


    皇帝料想,大歎言,“盛卿仁義,居建文朝時,為平燕將軍....奉命討伐!”


    其在身側徘徊,猶芒刺周遭,進退兩難,“可你自知,如今永樂朝,該以何自處啊?”


    殿內冷峻如封冰空蕩,高大的梁柱,金輝的龍椅屏風擺在當中,建文帝怒斥一幕不由浮動盛庸腦中。


    ‘皇上,我軍大敗,您還是盡早為天下考量啊!’‘今趨於形勢,皇上無須固執!’曹國公李甄(李景隆)再敗燕軍於濟南,痛失六十萬大軍,翰林學士黃子澄,兵部左侍郎齊泰舉薦議和緩戰。


    建文勃然大怒,自龍椅拔然而起,‘朕何懼他一個亂臣賊子?朕才是正統皇帝!朕是太祖嫡長孫!朕是大明的建文皇帝!誰也逼不了朕!...誰也逼不了朕!...’他在龍椅前盤旋輾轉,眾下俯身,群臣無首。


    盛庸深知,於大明建文朝而言,誰人在乎新帝是否當權,誰知皇城將失之恐慌畏懼,誰又知皇室爭端間的心酸可怖,而後人隻會評說在其位者居久時,失其者無能。


    新帝也不過成冠之年,乳臭未幹,他承太祖之基業,卻未承其宏誌曠舉。


    今朝必失。前夕,盛庸軍中呈信至大內奏請。


    ‘皇上,臣願受平燕之命,統兵攻守!’建文見字句,感念大喜,即詔封曆城侯,充總兵官,都督平安,陳暉為副手,進兵部尚書鐵鉉右參政。


    恍如隔世....


    皇帝傾耳悄言,“如今,鐵鉉如何了?”盛庸心間一時顫動,朱棣不負狠絕之名,猶令盛庸自視,兵部尚書鐵鉉淩遲而死,族人盡滅。“你何以見得,朕容得下,一位舊朝重將?”皇帝意明,實令見者,聞風喪膽,盛庸卻深躬懇切,“臣唯有一片赤誠,昔今皆為朝!”


    隱秘,終久無言。


    皇帝忽背身冷笑,而告:“盛庸啊盛庸!你我戎馬,戰場之上,是敵亦友,朕對你賞識甚敬!...哼!”數次停緩間,傾側隱秘道,“可如今已非建文了!你睜開眼瞧瞧!瞧瞧!”吼聲陣天際,令人汗毛豎立。


    盛庸出乾清宮,河水橋邊流逝綿綿,入東華門而出,方才情境,勾心動魄...


    “忠朝?你忠的哪一朝?”“待你熟知為臣本分,再論忠誠!”“朕一昔為君,便是天下的君!”“你乃君之臣,而非朝臣!”


    ——昔搖旗震天下,馬騎行千裏,江漢湯湯,武夫洸洸。今卻對水梗懷,朝不見往昔盛況,臣不複將首己任。


    盛庸無以自處。


    房內燈火昏昏,內府偏宅,奴子丫頭攔在廊外,李家二夫人郝氏愈發心疑遂生,怒斥,“都給我滾開!今日若我見不著,我定治了你們大罪!”


    下人驚惶不安,連連擺首,“夫人,夫人,您可不能為難奴們啊!實在是,實在是老爺吩咐!”


    郝氏郝妉(dan)疏出生名門,自小管協闔家,如今嫁入李二府,更是當家主母,說一不二,其如此一說,愈加激起郝氏怒火,“嗬!老爺吩咐?我倒要瞧瞧,是哪個狐媚子,惹我也看不得!”


    “夫人!您真去不得!去不得!”郝妉疏忿恨,簷外昏黑一片,憑她自以為是誰,掀手一罵,“起開!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小心你全家性命!”聞之怵目,郝妉疏領著三子李旭便要往裏入,見她死命再攔,“夫人,夫人不可....”母親執意要衝,李旭一時怯了膽,“母親,您且緩緩,您且聽人說完!”


    郝妉疏怒火攻心,麵目錚錚,反手便是一巴掌,指著三子道,卻打的下人:“你個怯懦的!平日你等便懼他如虎!我養你便是要你給那淫賊撐腰子的?”


    那奴子與之四目相對,巍巍跪倒,“夫人,夫人您聽奴一句勸!此事,不可深究啊!不可深究!”


    郝妉疏雖性情潑辣,仍有智徇勢而發,如今下人不顧身家性命,竟為一心阻攔,便由不得思慮再三,忽而似悟得其惑,一語點醒夢中人,待她輕聲娓娓道來,心口猶如缺失一塊,不由失意枉然,“你說的,當真?”


    奴子邊泣邊瑟,“是,是,此事當真非吾等所能及!”


    郝妉疏此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怔怔難平,防不勝防,衝前便將眾人推開,兩手使勁敲打房門,又悲又怒,不時房中有了動靜,漸燈火皆明,有人急急邁來,腳步聲直抵門外,正見來人不著正裝,衣衫披拂,郝妉疏一嘴痛罵去,“你個淫賊!”


    李增枝兩眼似虎豹,麵貌似豺狼,怒極抬手一掌便揮向郝妉疏,打得她竟忽倒在地,耳目通紅,怒不可言,“來人!來人!”此景令人生怕極了。


    眾人皆跪,睹睹自危,“將她帶回去!”奴子遲緩身卑,一懼當家之主,又畏郝妉疏權勢,無人敢動,無人聲張。


    這時郝妉疏不顧左右,拔身而起,直衝進大房,正往內室而去,李增枝直追時,見其已抵簾前,不住止步難移,一女子兩肢在外,露膚袒背,正臥在床榻,見此一幕,郝妉疏如失心大瘋,反身揪扯李增枝,將其一彪形大漢狠撲在床,於是同那女又是一通毆打,打得眾人束手無策,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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