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一個酒醉人醉,歌舞未休!”皇帝座上歎,眾人見此作者正是孟逸,猶不禁感歎,素聞孟小侯爺為人謙遜,沉穩含蓄,今日,竟如此表衷心?詩中的一字一句,皆無疑不坦然其心思,不留半分隱藏,如什麽酒醉人亦醉,如什麽與卿相共,歲歲不同…


    “狀元郎…當真是醉了…”陳意之母嚴梓芩低聲置喙道,人人皆怵目,卻仍見天子置若罔聞般氣定神閑地讚歎道,“想必孟子泉思之人在當場,隻是,自古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你啊,莫太擾心了!隻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皇帝所言有幾番深意,孟逸撚著酒盞立在座前,隻知眾人睽睽而視,見其暗自發聲,“非然…非然矣…”


    那麵徐燦雲與徐妙錦對語,“素聞孟小侯爺不勝酒力,今日怕是喝了不少罷……”徐妙錦與之心內自明,便是當局者皆明,也道其是用情頗深,情思如湧啊!


    “先祖對孝慈皇後鍾情無二人,皇上對皇後娘娘,亦是予其無二人,想必,孟子對…亦是如此罷。”眾人意味非常,丘芷言之語方休,便如緊接間,殿外一陣忙亂聲,及是一陣毫無征兆地腳步聲,緊接挨著門的老內監一聲細說,“三王殿下,您怎麽來了?”


    且聞最硯在其後答,“怎麽,殿下來不得?”


    老內監冷汗,自覺說錯了話,邊賠禮著卻聞最硯又道,“快去通傳!”


    老內監低微地誒了一聲,即見左右宮俾啟了門,其正往裏頭踱步,方回,“君上,三王殿下來了!”


    皇帝即一聲傳,殿外又是一聲附和,“三王殿下到!”眾府人複又起身作揖行禮,視三王端著身子怔怔行至二聖座前,謂,“兒臣亦無事,便來向母後賀禮!”


    眾人異奇,此親祝禮,來的多是皇親貴胄,三王原可以不必親往,因其接管鎮撫司,必然是軍事繁重,其卻言之閑來無事,莫不然是二聖為自家兒女辦的招親大宴,當真隆重。這三王自廢徐妃後便再無娶妻,一說徐氏無德不堪其位,二說三王性情暴烈,是個不好相待之人,相較前者,後說顯而更令人置信。


    “朕幾番讓你來你皆退卻,怎今兒自個來了?”實難見三王淡笑出聲,回,“諸位見笑。”


    正當其回旋時,視其神情又如寡淡下來,好似波瀾後的湖麵,不留一絲痕跡,他那雙如洞幽深的目朝台下席間人望去,“方才我聞丘小姐所言之,鍾情無二?此乃何如?”


    丘芷言眸中浮動,瞬而晶瑩錚亮,“殿下,芷言方才所說…正是……”孟逸母蘇喻打斷其語,言謂,“吾等家事,便不擾丘府掛念了。”


    眾皆聞勢態幾分厲,想是孟家對丘府人方才的置喙亦是耿耿於懷的,“額,夫人所言極是,方才芷言多嘴,還請夫人見諒!”其臉色無辜,字裏行間皆流露出無心之失。


    “婦倒是無礙,隻是關係吾子之事,權全由其己衡量,吾不多言罷。”蘇喻是個能言的,一語正如雙關間,既點醒了孟逸所言所行當為孟家思,又警示了丘府勿要多嘴非議此事。


    且聞其上那銜一聲咳嗽,躬身在皇帝耳畔回道,“陛下,膳食已備好了。”


    故而殿內傳膳,僵局迎刃而解,要不說那銜乃大內第一總管,這察言觀色伺機而動的本事,真是令人叫絕。


    丘芷言未見遜色,卻透著難以言說的驚喜,方才三王親點其名,世人皆知,丘府得盛恩,丘芷言家世顯赫,如今看來,二聖與三王皆對其是十分滿意,丘府小姐必然是要入三王府為妃的。


    若能成三王妃,今後必定是萬人之上,隻是她丘芷言何如那些貪圖權勢之女,然其久聞三王英名,三王之衣食,三王之喜好,三王之動向,她皆洞察得一清二楚,即算如此,丘芷言此番仍是,首次見三王!其不禁心內悸動,以往日夜思念之人此時正立在麵前,在眾目睽睽中堅定地望向自己,她的神如星河滿盈,她的心如諸鹿亂撞,三王的一雙劍眉橫在如深穴般冗長的斜目之上,目中如柳深墜,絲絲繁叩縷縷縈繞,若劍刃刀削的臉龐透著一股逼人懾魄的冷寂,他的眉眼是那樣的好看,神情又是那樣的漠然,丘芷言凝得有些出神,方見三王短短蹙眉間,正落座殿首最近之處,丘芷言未收回的眼光落在行走的內監奴婢身上,他等皆奉著饕餮萬味,珍饈美食接連出沒於此席間,丘芷言神色方輕輕掠過,複見三王端坐,而與一旁的徐府人見禮。


    “那是何人?”丘芷言示意,其身後的老奴子眯了眯眼,仔細端詳而回,“小姐,那人便是徐世子。”


    “徐世子…”老奴平和地在其跟前低語回,“小姐您長居深閨,想來不知那徐世子,正是武寧老王爺的嫡長孫,亦是魏國公之獨子!”


    “可謂是身份尊貴啊!”老奴複說道,正當丘芷言隱隱指著徐欽一側的女子之時,“那,是徐府四小姐,其可是咱大明第一美人呢!”


    老奴言之自喜,儼有幾分引以為豪之勢,丘芷言聞之心內明,她便是蜀王筆下那位,還勝於天仙,不屑百媚生的徐妙錦!丘芷言頓時開了眼界,世人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然她確是一位形貌俱佳之人,那姿態令其儼有幾分自愧不如。


    一屋子惹不起的人物!丘芷言視三王與之交談,那人正是賈老夫人,想是其在問安,便未多顧,彼時用膳餐具鋪陳開來,用人麵前猶如煥然一新。


    此番又是這又是那的,徐馥看熱鬧看得都有半分饑腸轆轆了,本拾起碗筷便欲食,且被曾懿儷一個敲打止住,“沒規矩!”


    徐馥頓了頓喉,不覺咽了口水,到嘴的鴨子是飛不走的,隻有這未到嘴的梅尤為不解渴,想時心內煩悶,故聞姨母皇後道,“此次親祝禮,難為你們費心,皆為吾備了膳食以作禮祝,隻是吾近來食欲不佳,你等所做的佳肴怕是無福消受了…故而,吾吩咐人將其皆搬至殿上來,也好與諸位共享!”


    “皇後寬仁,此番是吾等思慮不周…”徐華樊殿下謂,皇後即笑回,“毋恙,此皆是你等一片心意!”


    說時那銜聽命一聲高呼,“傳膳頭!”


    所謂膳頭,便是大宴之首,百膳前的開胃菜,固眾府皆翹首,皇後會以誰做的菜食,為此親祝宴的頭膳?


    隨之又是一聲高呼,排列而至的下人端著花團紋的紅案立在眾府人座正前,“椒船呈祥一味!”


    高呼過後,盤落定桌前,眾人端凝眼下這椒船呈祥,片片如船麟的羊肉厚薄有別,其下鋪陳個個青嫩囫圇的椒,置於梅醬之上,所謂梅醬,便是釀久的酸梅湯汁,遠觀潮如一隻顏色分明的船泛在水麵,看時生氣昂然。


    見殿上皇帝動了筷,眾人方拾筷,徐馥夾了一片送入口中,那肉帶著椒的鹹辣與梅醬的清酸,給人一種味覺交雜的感觸,十分解口,“當真是開胃了!”


    皇帝即感道,下麵諸位皆歎,三王靜靜食味了兩下,鼻息微吐露出氣,即而放下了筷,非然此食不佳,隻是他倒是吃不出欣喜之意,“此乃何人所做?”


    三王目在席間流連,忽而被人影擋住視線,那正是陳意,“回皇上,此膳非吾一人所做,且有吾姊從中相助才能成的……”故而聞其一番對答,談及膳食如何緣起,如何烹飪,諸如此類。


    三王眼光卻至前往後探,正巧與獨獨投擲的丘芷言神色相對,見其對己之熾熱不移,心內亦洞察得清楚,隻是不知是厭惡,亦或是無感,三王之神在其目中匆匆躍過,恍然投向其近處的另一人。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隻道是,相見爭如不見,多情何似無情。


    丘芷言視其神,其神視其人,卻隻知其所視之人並非自己,丘芷言望之,那神投向那人身,仿佛那般的專注而靜默,又那般的堂而皇之,或許在此言談與笑語不斷的當場,此並不引人注意,可她丘芷言偏偏看得一清二楚,像看見與知悉三王的一切那般明明白白,隻因她對三王是怎樣也無法移開注目,便如此一無旁顧地看見自己最不願看見的。


    丘芷言側目凝那人,其端坐而泰然,似乎並未被此間的動態打擾,她應是不知的,丘芷言黯然神傷,為何偏偏是她?又因何會是她?


    二聖喜,陳意此道菜別出心裁,可獲今日頭彩,且聞皇後出聲,便是對近處的郡主,“慜兒,她便是吾提及的陳家女陳意!”


    朱智慜抬眼便向其示之而望,確見陳意俯身朝她作了個揖,其神色一凝,見眼前人容無大氣,行不大方,打趣道,“想來陳女在府亦是不常行禮的,怎做的如此別扭?”觀其打趣道,陳意母嚴梓芩臉色有些慌急,“額…郡主莫怪,吾女自小學而無成,終是較旁的人家女疏禮些,今日郡主告誡得極是,今後吾家定會嚴加管束!”


    “夫人慌什麽,本郡主不過說說,隻是方才她行的那禮實在難看,今後便免了罷!”


    皇後昨而方說讓其女入紫檀宮伴郡主左右,今兒朱智慜便對其欠禮而斥,想來也是貽笑了眾人,“意兒自知有錯,隻是若能入紫檀宮時時常伴郡主左右,吾便可日夜聽聞郡主教誨,所成郡主此般之人,意兒此生無悔!”


    令人耳目一新,諸位皆趣,“果然是陳意!陳意陳意,異於常人啊!”皇帝道,眾人一時皆笑出聲來,不知是笑其言之拙劣,還是其言之荒謬。


    “她自己啊,仍不過一黃口小兒呢!”皇帝示朱智慜而道,倏忽殿內聞者不敢聲張,亦止了笑,便瞧朱智慜接話,“是啊!論識禮,吾怎比得上吾三姐,她才是有大學問的!既你要來紫檀宮,便多與阿姊學學罷!”


    朱智慜其言聞之不盡和善,陳意目光微轉,仍見其跪,朝殿上一磕,又朝郡主座前一磕,“吾謝主隆恩!”


    那銜嗓子一扯,第二道禮膳方被人用案呈了上來,“青魚躍龍門一味!”


    “這名字新穎!”徐馥望著眼前金碟中的細魚,原是鮮薑切成的絲條與韭薺繞成的一串彎簾,不細瞧當真宛如其曲於金拱門之下,有騰空而躍之勢,“這道菜寓意一躍龍門,萬事順遂!”


    皇後悅然,“難為你費心。”徐燦雲回說,“這點子還是馥兒想的。”


    眾人詫異之時,其複道,“韭薺形柔,吾等便將其穿在根根竹簽之上,再用其根絲將竹簽捆綁,如此使二者支撐!”


    皇帝稱妙,皇後亦喜由中來,複聞賈老夫人含笑道,“小孩子家,當真鬼點子多!”


    此時曾懿儷附和,“若有這本事,多在文識上用用功才好!”徐馥複又被其一言所激,心想幹了好事也要被怪,便暗暗不爽,要麽說她這個養母勝似親母,不僅事事關照,處處盡心,甚至比親母還要嚴苛百倍。


    隨之第三道膳食呈上,諸位皆端身全神貫注,這又是什麽寶貝?要說他等皆是身處鍾鼎世家,什麽山珍海味不曾嚐過,這味菜倒真參不透端倪來。


    “這是?”皇帝疑,尤見皇後稍側身去凝,那盤中之物,似蟹然無身,色白而非全然,用筷子將其物拾,其卻隨之而滑落,“這莫非是豆腐?”皇帝觀其色白中染了橙。


    眾人疑而入口嚐,“這並非豆腐,倒像是,雪梨與香橙。”沐昕撚著的筷方落定,心中弗若打定成算,遙望那處朱迎歡悄然回之,“正是。”


    “將梨肉做的如此軟綿入味,不食肉又好似有肉的香味,真乃妙矣!”陳懋讚不絕口,手中的筷亦是不曾放下,一口又一口,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將雪梨香橙挑空其半混成形,再填入蟹殼一同上鍋蒸二時辰,待三者之味一經融合,便有亦肉亦果之香甜,回味無窮。”朱迎歡梨渦淺笑,“故而其名叫,福祿壽三全!大喜大吉!”


    皇後笑如春花,皇帝大笑而喜,“歡兒之禮,最合吾等心意啊!”此間正如饒有趣味,忽聞殿外動靜,風略過扇窗襲入殿來,不覺初秋寒意,恍而刹那,又是夜深死寂,雲淡鳥孤,一輪殘月陡然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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