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聖僧何以舍持渡之名的由來,來自於那位曾在“落定寺”秋日門案台階上撿到一名棄嬰的一位老僧,他名“知慧”。


    而這位老僧的名字也來自於他的師父,也就是師傅的師傅,“憂塵”。


    起初於繈褓中的持渡,在經落定寺主持的去留定奪一事上,多有爭議。


    裹著他的布巾上繡陰陽太極,明顯的道庭來路,眾人以為,持渡來曆不明,這其中包含因果之爭,並且,將他放於落定寺門前或有不懷好意之心。


    可知慧僧人卻不以為然,他以為,此即為緣,更是相逢,無論因果如何,無論來曆如何,於這芸芸眾生中的相遇,命都是中注定,這也是持渡一名的由來。


    意為,有所執,才有所念。


    他以為,我佛慈悲。


    在知慧力排眾議下,落定寺主持以及一眾長老終於決定留下持渡,但關於持渡的生活狀況寺內不允以支持。


    什麽意思呢?就是讓知慧僧人自己承擔這份責任,因果因他而起,因他而來,那麽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我佛不依。


    而知慧以為,迂腐,可這也的確是先見之明,這孩子確也來曆不明,而佛教又一秉“定之即歸”的理念,肉身的來處即是歸宿,持渡來曆不明就意味著身定浮萍,於佛道無緣。


    “你的來處是你人生修行的開始,而旅途的遙遠也是化緣的終結,我佛自有冥冥之中,定有其意,而你的歸處,要待你自己尋回。”


    自此,持渡,何以舍,走上了一條屬於他自己的追尋之路。


    幼年的何以舍,頑劣不堪,縱使有著哪怕落定寺主持都肯定的悟性,可仍舊劣根未除,一來二去,給知慧僧人惹了不少麻煩。


    年少的記憶中,何以舍隻知道大佛門之下的那尊摩天金像,以及那周身的諸天神佛,他不懂什麽普度眾生,跪坐在蒲團上心中想的也僅僅隻是紅塵中的糖果玩具。


    小孩子的天性使然,致使他對於那些佛門至理毫不感冒,以至於好似目無尊長,而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是真正的將佛門眾生一視同仁。


    而持渡一生中最大的變故,還是那場屬於知慧僧人的圓寂。


    那是他此生唯一的親人,唯一一個看著他長大,教他道理,教他做人,教他如何去看待這個世界的人,也是,他佛門的領路人,是明燈,更是寄托。


    需知父母即是在世佛,這折斷的緣,也讓何以舍真正承擔起了“持渡”這個名號。


    “我走後,你且不必去捕風捉影,於這世間中沉淪,生死有命,我佛慈悲,生我而育我,而我以死,做最後的報效。持渡,這是喜,而非悲,不哭。”


    如此,持渡真正迎來屬於自己的人生,一個自我獨自麵對的人生,他披上了那件屬於知慧僧人的白色袈裟,於世間赤足行走。


    佛教以為,肉身是桎梏,唯有朝聖才是真正的超脫,所以才會有“苦行”。


    他們以為,砥礪肉身能夠以痛苦來激勵神經,欲渡苦海,彼岸就不再是終點,而是那芸芸眾生。


    所經之處,化緣施舍,逢人度化,世人傳頌“白衣聖僧”。


    持渡一生追尋過很多問題的答案,我從哪來,要到哪去,我又是誰,我又會成為誰,最終這些所有,而又都聚集成追尋一個答案,我是什麽。


    於這紅塵之中,隨著他的所作所為漸而聞名天下,持渡一名也真正授命神佛,成為了佛門的佛陀,即,僧聖,是佛門唯一一位在世佛。


    也因此,持渡度了金身,於廟宇受人供奉祭拜,可他對此卻不聞不問,他不喜歡自己被桎梏在那副黃金澆灌的佛像中,他向往這芸芸眾生的人山人海。


    一葉一菩提,一念一生蓮,在這大千界,持渡曆經劫難終成神佛,他已經抵達了這一道路的最高境界,他不認為世間的約束能夠再桎梏他,可他卻也對自己來自於人海而深信不疑。


    他要再從高處向低處,回到屬於他的位置。


    於是凡是走過一座屬於他的煌煌廟宇,他會打碎那金身佛像,將那些黃金紛發於所需要的人,又會留下一枚舍利子,以做代價。


    多地政府開始向朝廷響應這個問題,持渡的所作所為或許是一種抗議,又或是一種不滿,眾人都以為,一個僧人,不值得任何同為人的人下跪祈求。


    而所謂的佛,也隻不過是人心中的願,有求才有佛,有念才有佛,至於所謂的回應,不過是命中注定的相逢,就像知慧所做的一樣


    而這芸芸眾生,更不應該向任何人低頭,所謂眾生平等,不僅僅隻是在人與人的身份和不同的觀念中,更在麵對的困難與逆境中。


    隻要眾人攜手,高山可平,深海可填,他呼籲人們以慈悲為懷,眾生為憫,提倡共渡難關。


    這是他的道,也是他心中的佛,即,普度眾生,與禮書的有教無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前者在於人人平等的麵對困境,攜起手來共渡難關,後者在於對學習的追求可以遍及普羅大眾,人人皆可讀書。


    也因此,所有屬於持渡的廟宇都被拆除,他就是那麽一個在人間的佛,不必讓人們去求,去請,他希望眾人都可以成為自己或他人的佛,對,攜手。


    而關於他的尋根之旅,他去了一趟太嶽山道庭,麵見道祖張道一,坐而論道。


    如此,一方以“循序漸進”為論,而一方,以“順其自然”為論,展開了一場行與等的對立的辯論。


    持渡所問,乃人的追求與尋找,以及命運,這三者的關係非同小可,任何一個都決定著人的曾經現在未來,關係著一個人的本質與真意。


    他以為,萬事萬物終有一結果。


    而張道一所說的順其自然,其真意也在於人的追求與尋找與命運,大道歸一,化繁為簡,這其中的深意,在於人如何去麵對。


    張道一所答,並非什麽諱莫如深的真理,隻不過油鹽醬醋的侃侃而談,也正是持渡正在做的事。


    “豈不聞,遇事不決即問本心,大道無形卻會在人的腳下匯聚,命運的存在,隻不過是為了點醒人存在的必要性,在這蒼茫宇宙之中你我皆不過滄海一粟。”


    這最後一句,同那道庭延續千萬年所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有著相同的道理,可,若細細品讀一番,就會知道這兩者的區別。


    “命運於今後會如何,你我不得而知,可卻可以改變,命運於曾經是何種形狀,你我未曾窺見,可卻會在今後的道路中逐漸形成。”


    張道一所說的順其自然,在於人在事物與事物對比之間的定位,而非命運,而非尋找與追求,歸根結底,這些,都是同一種東西。


    而持渡所問,是來處,張道一所答,卻是歸處。


    自這以後,持渡好似凡心落定,於自我命運之中耕耘,見證千星墜落,萬世繁華,這是他的道,他便是芸芸眾生。


    而青衣的命運呢?她同神白須一樣的執著,不肯在順其自然中順勢而為,一定要違逆本心的偏執,將自己所有的道路付之一炬。


    她並非沒有在前進中思考,而是忘記了在凡塵中的位置,忘了她也是一個人,一個流淌著鮮血的活生生的人。


    對於她的追求,她太過極端,而對於她的境況,她總是強求,遂才意不成意,形不成形,在這桎梏之中掙紮。


    何嚐又不是那沼澤之中的蘆葦,紮根淤泥的黑暗,渴望掙脫,可卻又隨風沉浮,飄忽不定,不隨本心,無從定奪。


    而也在最後,瞧見了神白須這一人的“慘狀”,才透過他的命運去看清事實與真諦。


    她就像一縷風,無羈無絆的狂風,可也隻是隨著風流動的方向前進,而他,就像一個封閉的罐子,裏頭裝著一片自成方圓的淨土。


    直至她也走入這罐中,才堪堪明白何為心的真意。


    而這片淨土,也逐漸成為了讓她眷戀的故土,拴住了她飄蕩不定的心,就這麽於此安眠。


    呼————


    微風吹拂,神清氣爽,待到她再睜眼,神白須似乎已經停了下來,他看著一旁的什麽東西愣在原地。


    “…我靠…這可真是眉毛下麵安倆蛋,光會眨眼不會看啊。”


    “哪個缺心眼的這麽安排路的?”


    青衣竟憋不住的大笑起來,抓著神白須的衣領,撲在他的懷裏花枝亂顫,以至於神白須都不免得笑了起來。


    這到了最後,兩個人具是大笑,莫名的氣氛也在這一刻宣開。


    “你啊,淨走彎路。”


    青衣伸手點了點神白須鼻尖,另一隻手擦拭不知是笑出來的還是真的哭出來的眼淚,總之,她很高興。


    原來,在遠處幾十米的方向,一條高堤壩的青石路就那麽顯眼的直挺挺的架在沼澤之上,明晃晃的一條通天大道。


    神白須這會已經泥泥濘濘走了半路了,才看到這石橋,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誰說不是呢。”


    看著那青石路與石亭,他看向懷裏的青衣,由衷的笑了。


    而此刻青衣的那一雙金瞳,神輝爍爍,鉛華盡褪。


    青抬衣重拾劍心,再登一樓,愛一人而心戀紅塵。


    “…紅的啊?”


    “…不喜歡?”


    最終神白須並沒有去走那條寬寬敞敞的通天大道,而是一直抱著青衣在沼澤中緩步前進。


    向後望去,那片好似無垠漫漫長遠的綠茵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而隨著微風起伏,那裂隙也在漸漸被稀柔的泥沼回攏。


    被青衣一袖掃平的萬掣山地現如今清朗玉明,在終於登上那河梯後,看著神白須一身泥濘的青衣有些於心不忍這一趟旅途他就這般模樣。


    即便並非什麽盛行,可這一趟泥濘終歸是為她,這也就有了開頭的一幕,青衣建議神白須更換一身衣裳。


    而她拿出的這身,是一件紅白祭禮服,頗有大祭司的古典模樣,端莊而淡雅,對目前神白須的造型來說,似乎意外合適。


    已是它鮮豔的紅讓神白須這種喜歡低調的人不太適應。


    “不…我隻是沒穿過這麽鮮豔的衣服,太張揚了。”


    聞此言,青衣眉頭一挑,笑了。


    “憑你神白須在西方世界的頂世惡名,依我看,就是再無敵四甲子也未必能比擬你半分吧?”


    “到了如今,卻羞赧一件布衣?”


    “那你要不要穿我這件白衣?縫合改款不過抬抬手的事,這件紅的,留給我。”


    她很明顯一副壞笑看著他,神白須隻是麵色無奈,可他越是如此,她越是興致盎然。


    即便真的身披這一身女子的素裳,神白須那一身不可擋的銳利鋒芒也仍舊紮眼,這不是一件衣服能改變的。


    神白須雖然也有些納悶,不過一身衣服,未免講究了,要說再無其他衣物更換,神白須了是不行的,這件明顯是青衣故意拿出來的。


    “要是不好看,你可不能笑話我。”


    神白須接下青衣捧在懷中的紅衣,笑道。


    青衣隻是笑著背過身去,給這位整理的時間。


    待到她再轉身,隻道是有鳳來儀,這一身紅白翩翩若起,倒真成了他的陪襯。


    一雙武袖,上纏紅繩,腰係白條,綢緞泠泠,領繡紅枝,褂刻紅條,隻覺是鴻天齊韻,威儀煌然。


    青衣上前握住神白須雙手,看著這一身儀表堂堂的端作,隻覺不夠的她拽著神白須轉了一圈,又俯下身掀起那裙褂的一角。


    她再抬頭,兩人對視,青衣探手刷了刷神白須額前發絲,將別在自己發後的一枚紅心木簪在他發上挽了一個結,那瀑布般的烏發盤起,化作一條隨風輕揚的馬尾。


    若要說,那夜他披上的紅裝是青衫待馬俯瞰山河的江山兒郎,那如今這身紅衣便是乘著祥雲凱歌而歸的君郎。


    隻是在妾手中纏纏繞繞繡滿山河的愁腸,每刺下的一針,都是君郎的模樣。


    “如果那渾渾噩噩的兩百年,走盡風霜之後遇到的人不是你,我會怎樣?”


    她雙眼空曠,望眼欲穿的執望,她的拇指劃過他的眼眶。


    她也漸漸在幻想過遺憾後後怕,害怕這份緣分的線崩斷,她知道他的命運太曲折扭曲,可越是這樣,到了這裏,就越不甘心。


    她很難想象,一個人可以這麽渴求另一個人,好似,整個靈魂都在顫動,她一生中第一次這麽期待一個人的回應。


    “我……隻要你這束光。”


    在神白須張口欲言之際,青衣左手的拇指摁在他輕啟的唇上,就像是扼斷了某一個,不,任何一個瞬間的回答,她隻希望,她遇到的那個人隻會是他。


    她急不可耐的搶答,不想聽他給出的解釋,也不想要。


    “我隻希望,比起廝守,你的下一世,下下一世,都是我。”


    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頸,無限拉進他與她的距離,兩隻手緊緊相握,整個人好似想要融進他的身體中,兩顆星以最近的距離相同跳躍。


    她金色的瞳孔恍如某個清晨升起的起初,在那餘霞之後,隻映照著他,他的所有,直至點亮整個白晝。


    她不惜說出這背離天道與輪回的話,都隻是為了鎖住眼前這個人,每一個模樣。


    他又該如何答複?他隻是怔怔看著她的眼睛,那金色就像一朵向日葵,一朵芬芳吐露,向陽花開的向日葵。


    他或許還在自我徘徊,自我揣度,究竟他這麽一個人值不值得。


    “女孩子太容易滿足會吃虧的。”


    神白須緊緊抱住青衣,他雙臂這一次的收攏比起上幾次青衣的主動更來的迫切。


    她可以無限的在他的餘生中索取她想要的一切,這就是神白須給出的承諾,一份即使海枯石爛也仍舊不會後悔猶豫的誓言。


    他並不懂什麽太多的情話,他也漸漸開始明白,自己太過幸運,以至於這世間會有那麽多不幸爭著搶著要來找他。


    所以他才不敢輕易許下諾言,而現在,他比誰都憧憬著這份所謂海誓山盟的誓約。


    而也終於在風雪之後,被厚厚積雪埋沒的筍芽終於在沐浴一場春雨之後於土壤中複蘇,趁著驕陽,趁著徐徐春風,茁壯成長。


    青衣摟緊神白須,埋進這包攬世間一切苦痛的溫柔鄉,將眷戀一一收藏。


    走桃,準確帶來說應該是一場新人在姻緣路上,從小勝新歡到油鹽醬醋生活的更替。


    而眼下,兩人一紅一白已經走過綠柳成林的長丘,陽川江水已經在身後流淌,鬱鬱蔥蔥數十裏,才恍見桃源。


    “應該說是天公不作美呢還是時運不濟呢,萬掣山地有著神驍曆來九川最大的一片野桃林,且因為依山傍水的原因,逐漸形成了一條山水靈封號的龍脈,這座桃林出奇的靈氣。”


    “而至於現在……”


    微風縷縷,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濃重的桃樹枝幹的清香味,同時,還有另一股有些刺鼻的樹脂味。


    放眼望去,山勢延綿萬萬裏,哪怕是那陡峭的山壁上都攀枝散葉,苞芽待季的桃芽縮著腦袋,光禿禿的桃枝風吹嘁嘁。


    可這裏給人的感覺,清朗,明媚,舒適而安然,尋著山勢峰巒疊嶂的線條,遠處群山萬裏的桃樹好似一副潑墨的山水畫。


    而也是在這時,神白須才真正設身處地感受到那一幅幅懸掛在名門府邸中的水墨畫是何等寫實。


    眼下美景,美不勝收,隻覺流連忘返。


    倘若待到桃林盛開,豈不天上人間?


    青衣看向神白須,又看了看那沼澤山勢坐臥的桃林,輕輕一笑,對於那些“不賞臉”的桃樹,並不在意。


    “先前婚宴,銀簪係鈴,軒轅侯掛劍,許青才折桃枝,金簪篩簽,何意?”


    這時的神白須莫名問起了一個題外話,青衣眉頭一挑,她以為驍衛的幾位都有和神白須解釋。


    “還有,那男子帶蓋頭的說法,是胡扯的吧?”


    說到這裏,青衣眉頭一沉,心中一頓,她下意識的看向別處,右手於後糾結裙擺,小女人心思。


    “讓人詐了啊。”


    哪怕是神白須自己,也都繃不住的氣笑了,一旁的青衣哪敢看他。


    “你…生氣了?”


    她笑著問道,事到如今,哪怕就是神白須真要怪罪,她也有恃無恐。


    “腰間係鈴,是為一步一念,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良人相配,一見不忘。”


    “掛劍於後,為斷斬糾葛,趨吉避凶,逢凶化吉之物爾,是為,得勝歸來。”


    “那手捧桃枝,則是灼灼夙願,心向往之,祈桃而棲,是為,正盛年華,好緣有時。”


    “至於那最後的求簽,不過挑選良辰佳節的流程必要,用於增添喜慶的。”


    “對了,你中的什麽簽?”


    “上上簽。”


    “真好。”


    說到這裏,兩人皆是相視一笑,而神白須,屈指彈了一下青衣眉心,後者一驚,吃痛卻不敢和神白須胡鬧,隻是抓起他的衣袖,甩了甩。


    “你剛剛是不是說,時運不濟?”


    青衣挑眉,看向神白須,心想或許這句話有戳神白須痛處了。


    他的確是個倒黴蛋…


    “可我以為,花好知時節。”


    轟————!!


    下一刻,神白須渾身上下炸出一股金紅之氣,直直撞在天穹之上,方圓千萬裏的雲彩頃刻間被一掃而空。


    空氣中的靈氣被這浩然磅礴的雷聲震的四處逃竄,萬裏桃林的山水靈紛紛被迫齊聚於此,化作一道道弧光鑽進被神白須洞開的一片天穹中。


    而隻此下一刻,生靈反哺,四季倒轉,天時趨變,靈澤逢春,天地複蘇。


    一眼望去,自眼前始,桃林由綠而粉,千嬌百媚,絕豔芬芳,風吹花落。


    整座桃川延綿目光所及之處,桃花頃刻間盛開,好似人間盛放的煙火,璀璨奪目,重山疊嶂鋪上了一層粉裝。


    隻此刻,桃雨紛紛,花開花落,桃川盛放。


    青衣看著那漫山遍野的桃林花開,隻此一生都恍神的刹那,隻覺得一朝如夢,翩翩而來。


    她不由自主握著神白須的手越來越緊,以至於神白須清晰的感受到疼痛她才回過神來。


    桃花瓣散落在她的頭頂,好似一場千年之旅,而眼前人,白首偕老。


    那些史書上記載的,被世人口口聲聲千年傳頌的愛情在這一刻都顯得無比蒼白,因為它們都止步於這廝守。


    而眼前,正是那世人心心念念的金玉良緣,而眼前,正是那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良緣佳話。


    “愣什麽,走啊。”


    神白須伸手在青衣麵前晃了晃,又拽了拽她的手,而她,才緩過神來。


    透過神白須紅白的麗裳,在望向他身後延綿萬裏的桃林,心都醉了。


    他們踩過那粉紅色的桃花瓣,在桃林中被粉紅色的桃花瓣埋沒,風吹過來,吹起一陣桃色於紅塵青綠相接的山河。


    這場走桃,於花間綠野而來,向千山匯聚而去,一路登高,遍野山河,攜手共望,俯瞰眾生。


    青衣也是第一次在這種高度感受的不再隻是孤寂與寒冷,而是滿目桃色的山野,是她不曾眷戀的紛紛人間,這花火的絢麗,並非來自於雙眼,而是她身旁的他,來自於他的心。


    她已經不想再重複一遍又一遍說出自己心中的愛,隻是希望著在自己的餘生中,即使是傾覆一生,她都願意為這個承諾付出,為他守候。


    天造地設,指的是在天意的曲折離奇中沉浮,於行色匆匆的人間,相遇獨屬於自己那一份的美好與愛。


    眼下行與山間的二人,就是這天造地設的一對眷侶。


    “你錯了,神白須,我是一個惡魔的命運並非是我能夠選擇的。”


    生於黑暗邊緣無盡之海的阿特厄斯·喬納森,一個包含混沌之血與惡魔意誌的純血惡魔,他生性好強,天性好鬥,即使是在以嗜戰聞名於世的無盡之海的惡魔族群中都名聲鼎盛。


    因為在鬥爭中英雄無畏的表現,喬納森擁有惡魔最根本純粹的力量,他的強大籠罩著整個無盡之海,是所有惡魔所渴望的對手,因此群魔稱他為,“奧格恩斯”,意為浴血的野獸。


    盡管身在野蠻之地,喬納森卻渴望著和平與秩序,他希冀著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創建一個存在秩序與律法的國度,並且停止無盡之海千萬年來的爭奪,結束惡魔們生而為了鬥爭與嗜血的宿命。


    盡管這個理想在惡魔們看來可笑而荒謬,可這,的確是鑄就喬納森強大的根本,他是一個高尚而懷揣善意的頭戴犄角者,所以也有人說,他並不是一個純粹的惡魔。


    懷揣著這個夢想,喬納森離開了無盡之海,前往那片棲息在黑暗邊緣境地之外最遠處,距離人類世界最近的那片土地,法斯戈爾部落。


    一個朝聖元素神靈的遊牧民族。


    他們熱衷自由且寬容博愛,自稱是大地之神馬爾修斯的子民。


    他們掌握著古老的煉金術,治理無盡之海邊緣因惡魔們鬥爭而被破壞汙染的土地。


    他們接納了來自無盡之海的惡魔喬納森,聆聽他的內心,理解他的意誌,向他伸出援手,幫助他了解屬於人類的社會秩序。


    在集體的生活中,喬納森懂得了何為文明與文化,更理解了何為傳承的力量與精神的意誌,他開始接受不同於自己的其他人,擁抱這片寬廣無垠沃土,懂得了如何善用人類的智慧。


    同時,在法斯戈爾遊牧民的幫助下,憑借著喬納森惡魔的血脈與天賦,他成功的掌握了煉金術,成為了一位能夠獨當一麵的煉金術師。


    並且不斷磨礪,在族群中成為了一位了不起的遊牧執衛,帶領遊牧民衛去治理因為鬥爭而被破壞的土地,同時扞衛棲息地的平靜。


    喬納森在這種團體精神中升華,褪去了那爭強好勝的惡魔之心,他變的謙遜而純良,擁有高尚的精神品質,在法斯戈爾中,他有著另一個名字,“塔納裏安”,意為隨風而行的牧馬。


    接觸人類社會之後的喬納森選擇回歸自己的族群,在同法斯戈爾遊牧長告別後,他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故土。


    他不再是一味地憑借蠻力與鮮血爭凶鬥狠,更不追求侵占領土之後的優越感,他運用智慧與仁善得到了眾多生存於無盡之海且同樣厭倦戰爭的惡魔們的支持。


    他作為領導者挺身而出,積極創造著屬於和平秩序的時代與國度。


    “惡魔是邪惡的象征,它代表野蠻與血腥的本性,可我們以人的麵目認識彼此,以人的形式存在於世界,以雙腳丈量大地,以雙手觸摸你我,我們理應是人,而非渴血的野獸。”


    以理想,自由,尊嚴為理念創建一個存在秩序與律法的國度,讓所有熱愛熱衷和平與愛的人都可以過上有尊嚴的生活的追求,在無盡之海中成為了更多人的夢想。


    他們追隨喬納森,崇拜喬納森,學習喬納森,直至成為喬納森。


    可作為阿特厄斯家族的一員,喬納森違背了大惡魔們的意誌,他們認為,喬納森是受到了人類族群的蠱惑與幹擾。


    他本是一個強大的惡魔與戰士,應該沐浴在鮮血中的野獸,他的身上流淌著高貴的阿特厄斯家族的血脈,理應稱霸整個無盡之海。


    這是野心家的欲望,喬納森極力抗拒。


    可大勢之下隻有生靈塗炭,阿特厄斯家族坐擁無盡之海中十分之七的土地,大惡魔更是不計其數。


    他們的勢力強橫直壓整個無盡之海,一場鮮血戰爭爆發,以喬納森為首的理想主義者鑄就的革新群體全軍覆沒。


    他看到了惡魔們真正的醜陋,嗜血,邪惡,貪婪,暴戾。


    這一切在他的眼中形成一幅幅破滅的廢墟,他甚至開始厭惡自己的血脈,他拒絕自己身為惡魔的身份,以至於拔斷自己的雙角,打碎自己的牙齒,扯下身上所有的鱗片。


    他逃離了這囚籠,阿特厄斯家族的天才,未來無盡之海的統禦者,永遠的消失了。


    他或許失敗了,可他嚐試過了,隻不過,也許時機未到。


    流落世間的喬納森曆經歲月蹉跎,他惡魔的血液正在隨著他的荒廢逐漸退化,在一個群星璀璨的夜,一場科研實驗讓他邂逅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她撿到了在實驗失敗後遭受爆炸而昏迷的喬納森,悉心照料他。


    她知性而溫柔,她看出了喬納森的黯然神傷與難以釋懷的痛苦,她引導他,指點他,在時光的翻頁間兩人相互理解,他們的靈魂轟鳴著。


    在得知他的命運之後,這個本柔弱的女子卻意外的變得堅強,她不許任何人嘲笑他是一個惡魔的身份,她極力的鼓勵他,帶他走出了這身世命運的陰影。


    因此他們相愛,他們廝守,他們在歲月的途徑中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喬納森在接觸她之後,接觸這個世界,在愛上她之後,釋懷他生命中所有的不幸。


    他們誕下了愛的結晶,他為他取名,“風上禦神策”,那是古老的法斯戈爾遊牧民語,意為“不知疲倦的在命運中的奔赴”。


    然而隨著人與惡魔血脈的結合而誕生的禦神策的降生,阿特厄斯大族長憑借指引最終找到了生活在西方的喬納森,家族的陰影再度襲來,以至於將西方政治終焉都牽扯進


    同無盡之海的戰爭全麵爆發,雙方皆是損失嚴重,而作為這一切的源頭的喬納森,在重拾理想後,他接受了自己惡魔的身份,並接受了自己作為惡魔的命運。


    “我這一生都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哪怕在品嚐了這麽多的美好之後,依舊好似乳臭未幹的頑童,跌跌撞撞。可我很知足,並且很幸福,謝謝你讓我愛上你,謝謝你所給予我的一切。”


    “阿風,以後的你肩膀上一定會扛上沉重的擔子,因為這是男子漢的擔當,你要答應爸爸,永遠陪在媽媽的身邊,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留下了如此美好的祝願,化身一個真正的惡魔奔赴向那黑暗。


    阿特厄斯喬納森,他不喜歡這個名字,他更喜歡塔納裏安喬納森這個名字。


    那天,無盡之海有那麽一尊大魔神降臨,屠盡半數無盡之海,死亡人數直至攀升至近一億,幾乎血洗了整個無盡之海。


    而在這之後,那尊魔神化作一縷金光,湧入蒼穹之中,塔納裏安·喬納森一生坦蕩,最終回到了他最愛的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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