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襲人見平兒忙得不可開交,就問她怎麽回事。平兒笑著說:“都是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兒,說起來怪好笑的,等過幾天再告訴你吧,現在還沒個頭緒呢,而且也沒空兒。”話還沒說完呢,就見李紈的丫鬟來了,說道:“平姐姐在這兒呢,奶奶正等你呢,你怎麽還不過去呀?”平兒趕忙轉身,嘴裏笑著說:“來了,來了。”襲人等人笑著打趣說:“她奶奶一病,她可就成了香餑餑了,都搶著要呢。”平兒走了,這事兒就先不提了。


    寶玉就叫春燕:“你跟著你媽,到寶姑娘房裏給鶯兒說幾句好話,可別白白得罪了人家。”春燕答應了,就和她媽出去了。寶玉又隔著窗戶叮囑:“別當著寶姑娘的麵說,小心反倒讓鶯兒挨說。”


    娘兒倆一邊走,一邊嘮著閑嗑兒。春燕就對她娘說:“我平常勸您老人家,您老是不信,何苦鬧得沒趣了才罷休呢。”她娘笑著說:“小蹄子,你走你的吧,俗話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現在知道了,你又要來數落我了。”春燕笑著說:“媽,您要是安分守己的,在這園子裏長久待下去,那好處可多著呢。我告訴您句話:寶玉常說,將來這園子裏的人,不管是家裏的還是外頭的,像我們這些人啊,他都要回稟太太,讓我們都出去,回到自己父母身邊,隨自己的便呢。您說這事兒好不好?”她娘一聽,高興得趕忙問:“這話是真的嗎?”春燕說:“誰會扯這種謊啊?”那婆子聽了,就不停地念起佛來。


    不一會兒,娘兒倆就到了蘅蕪苑,正好趕上寶釵、黛玉、薛姨媽等人在吃飯。鶯兒正去泡茶呢,春燕就和她媽徑直走到鶯兒跟前,陪著笑臉說:“剛才言語衝撞了姑娘,姑娘可別生氣,我們特意來賠罪的。”鶯兒忙笑著讓座,又倒茶。她娘兒倆說還有事,就告辭回來了。忽然蕊官追出來喊道:“媽媽、姐姐,稍微站一會兒。”一邊走過來,遞給她們一個紙包,說是薔薇硝,讓帶給芳官擦臉用。春燕笑著說:“你們也太小氣了,還怕那邊沒有這個給她,巴巴地又弄一包給她。”蕊官說:“她的是她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萬帶回去吧。”春燕隻好接了。


    娘兒倆回來的時候,正好賈環和賈琮來問候寶玉,剛進去。春燕就對她娘說:“我自己進去就行,您老就不用去了。”她娘聽了,從這以後就對春燕百依百順的,再也不敢倔強了。


    春燕進了屋,寶玉知道她是來回複的,就先點了點頭。春燕明白寶玉的意思,就不再說話,稍微站了一會兒,就轉身出來,給芳官使了個眼色。芳官出來後,春燕才悄悄把蕊官的事兒告訴她,還把硝給了她。寶玉和琮、環沒什麽可聊的,就笑著問芳官手裏拿的是什麽。芳官忙遞給寶玉看,說是擦春癬的薔薇硝。寶玉笑著說:“虧她想得出來。”賈環聽了,就伸著腦袋瞧了瞧,又聞到一股清香,就彎著腰從靴筒裏掏出一張紙托著,笑著說:“好哥哥,給我一半兒吧。”寶玉正要給他,芳官心裏想著這是蕊官送的,不肯給別人,連忙攔住,笑著說:“別動這個,我再拿些別的來。”寶玉會意,忙笑著包起來,說:“快去拿。”


    芳官接過來,自己收好,就到妝奩裏去找自己平時用的。打開妝奩一看,盒子裏空了,心裏很疑惑,早上還有剩下的呢,怎麽沒了?問別人,都說不知道。麝月就說:“這時候先別忙著問這個了,不過就是這屋裏的人一時用完了。你隨便拿點什麽給他們,他們也看不出來的。快打發他們走了,咱們好吃飯。”芳官聽了,就包了一包茉莉粉拿過來。賈環見了伸手就要接,芳官卻急忙往炕上一扔。賈環隻好到炕上去撿起來,揣在懷裏,這才告辭走了。


    原來啊,賈政不在家,王夫人等人也不在家,賈環就連日裝病逃學。現在得了硝,興高采烈地去找彩雲。正好彩雲和趙姨娘在閑聊,賈環笑嘻嘻地對彩雲說:“我也得了一包好東西,送給你擦臉。你常說薔薇硝擦癬,比外麵的銀硝強多了。你看看,是不是這個?”彩雲打開一看,撲哧一聲笑了,說:“你跟誰要來的呀?”賈環就把剛才的事兒說了。彩雲笑著說:“這是他們哄你這個鄉巴佬呢。這不是硝,是茉莉粉。”賈環仔細看了看,果然比之前的帶點紅色,聞著也香噴噴的,就笑著說:“這也是好東西啊,硝粉都一樣,留著擦也行,肯定比外麵買的還好呢。”彩雲隻好收下了。


    趙姨娘就說:“有好東西給你就不錯了!誰叫你去要的,被耍了能怨誰!依我看,拿了去照著臉摔還給她,趁著現在那些當家的都不在,要麽去守靈了,要麽在屋裏躺著呢,鬧一場,大家都別想清淨,也算是報仇了。難道過兩個月之後,還能拿這個事兒來問你不成?就算問你,你也有話說啊。寶玉是哥哥,你不敢衝撞他也就罷了。難道他屋裏的貓貓狗狗,你也不敢去問問嗎?”賈環聽了,低下了頭。彩雲急忙說:“這又何苦生事呢,不管怎麽樣,忍耐一下吧。”趙姨娘說:“你別管,反正和你沒關係。趁著抓住理了,罵那些浪蕩的小淫婦們一頓也是好的。”又指著賈環說:“呸!你這個沒骨氣的下流胚子,就隻能受這些小崽子的氣!平常我隨便說你一句,或者無意中拿錯了東西給你,你就扭頭瞪眼睛,對著我發脾氣。現在被那些小婊子耍弄了,你明天還想讓家裏人怕你啊。你沒那本事,我都替你害臊。”賈環聽了,又羞愧又著急,又不敢去,隻是甩著手說:“你這麽能說,你怎麽不敢去,指使我去鬧。要是鬧到學裏去,挨了打,你難道不心疼嗎?每次都是你挑唆我去鬧,出了事,我挨了打罵,你最後也沒了底氣。現在又挑唆我和那些小丫頭們鬧。你要是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就這一句話,可把他娘給氣壞了,就喊道:“我生的你,我還能怕她不成!這家裏我還不能說話了。”一邊說,一邊拿著那包粉,就像飛一樣往園子裏去了。彩雲死命勸也勸不住,隻好躲到別的屋裏去了。賈環也躲到儀門外麵,自己玩去了。


    趙姨娘氣呼呼地徑直進了園子,正滿腔怒火呢,迎麵就碰上藕官的幹娘夏婆子走過來。夏婆子見趙姨娘氣衝衝地走過來,就問:“姨奶奶這是要去哪兒啊?”趙姨娘又開始抱怨:“你看看,這園子裏新來沒幾天的那些唱戲的小丫頭們,都學會看人下菜碟兒了。要是別人,我還不生氣,要是被這些小娼婦捉弄了,那還成什麽樣子!”夏婆子一聽,正合她的心意,忙問是怎麽回事。趙姨娘就把芳官用粉冒充硝來輕侮賈環的事兒說了。夏婆子說:“我的奶奶啊,您今天才知道啊,這算什麽事兒啊。昨天在那個地方,他們私自燒紙錢,寶玉還在前麵攔著呢。人家還沒拿什麽東西進來,就說使不得,什麽不幹淨的忌諱。這燒紙反倒不忌諱了?您老想想,這園子裏除了太太,還有誰比您大呀?您自己要是硬氣起來,隻要能撐得住,誰還不怕您老人家啊?現在我想啊,趁著這幾個小粉頭不是正經主子屋裏的人,得罪了她們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趕緊抓住這兩件事做個由頭,我在旁邊給您做證,您把威風抖一抖,以後也好爭別的事兒。就算是奶奶姑娘們,也不好為那些小粉頭來說您的不是。”趙姨娘聽了這話,覺得更有理了,就說:“燒紙的事兒我還不知道呢,你仔細給我講講。”夏婆子就把之前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又說:“您隻管去說。要是鬧起來,還有我們幫著您呢。”趙姨娘聽了,更加得意了,壯著膽子就直接到怡紅院去了。


    巧的是,寶玉聽說黛玉在那兒,就往那邊去了。芳官正和襲人等人吃飯呢,見趙姨娘來了,都起身笑著讓:“姨奶奶來吃飯啊,有什麽事兒這麽著急呀?”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前來就把粉朝著芳官臉上撒去,指著芳官罵道:“小淫婦!你是我花銀子買來學戲的,不過就是個娼婦粉頭之類的!我家下三等的奴才都比你高貴些呢,你還學會看人下菜碟兒了。寶玉要給東西,你在前麵攔著,難道是要你的東西了?拿這個來哄他,你以為他不認得呢!不管怎麽說,他們是兄弟,都是一樣的主子,哪有你這樣小看他的!”芳官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話,一邊哭一邊說:“沒了硝我才拿這個給他的。要是說沒有了,又怕他不信,難道這個就不是好東西了?我就算是學戲的,也沒到外麵去唱過。我一個女孩子家,知道什麽是粉頭麵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 - - 都是奴幾’呢!”襲人忙拉著她說:“別胡說!”趙姨娘氣得上來就打了兩個耳光。襲人等人趕忙上來拉勸,說:“姨奶奶別和她小孩子一般見識,等我們來說她。”芳官挨了兩下打,怎麽肯罷休,就抬頭打滾,又哭又鬧起來。嘴裏還說:“你打得起我嗎?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樣再動手!我讓你打,我還就活著!”就往趙姨娘懷裏撞,讓她打。眾人一麵勸,一麵拉她。晴雯悄悄拉著襲人說:“別管她們,讓她們鬧去,看最後怎麽收場!現在都亂套了,什麽人都來打,都這樣還得了!”


    外麵跟著趙姨娘來的那些人聽到裏麵這樣,心裏都暗暗稱快,都念著佛說:“也有今天!”還有一些心裏有怨氣的老婆子見打了芳官,也都覺得解氣。


    這時候,藕官、蕊官等人正在一起玩呢,湘雲的大花麵葵官和寶琴的豆官聽到這個消息,急忙找到她倆說:“芳官被人欺負了,我們也沒麵子,得大家一起去大鬧一場,才能爭回這口氣。”這四個人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隻想著她們之間的情分,為了義氣就顧不上別的了,一起跑到怡紅院裏。豆官衝在前麵,差點把趙姨娘撞得摔了一跤。那三個也圍上來,放聲大哭,又撕又撞的,把趙姨娘圍在中間。晴雯等人一邊笑,一邊假裝去拉。急得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嘴裏直說:“你們不要命了!有委屈好好說,這種沒理的事兒怎麽能做呢!”趙姨娘反倒沒了主意,隻能亂罵。蕊官和藕官一邊一個,抱住趙姨娘的左右手,葵官和豆官在前後頭頂著。四個人隻說:“你把我們四個打死就好了!”芳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哭得都快沒氣了。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誰知道晴雯早就派春燕去告訴探春了。當下尤氏、李紈、探春三個人帶著平兒和一群媳婦走過來,把這四個小丫頭喝止住了。問起原因,趙姨娘氣得瞪大了眼睛,青筋暴起,可是說得顛三倒四的,根本說不清楚。尤氏和李紈都不說話,隻是嗬斥那四個小丫頭。探春就歎了口氣說:“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兒,姨娘也太容易動氣了!我正有句話想找姨娘商量呢,怪不得丫頭說不知道您在哪兒,原來在這兒生氣呢,快跟我來。”尤氏和李紈都笑著說:“姨娘請到廳上來,咱們商量商量。”


    趙姨娘沒辦法,隻好跟著她們三個人出來,嘴裏還在不停地嘮叨著。探春就說:“那些小丫頭們本來就是鬧著玩的,您高興呢,就和她們說說笑笑,不高興就不理她們就行了。就算她們不好了,也就像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能原諒就原諒,不能原諒的話,也應該叫管家媳婦們去說她們,懲罰她們,何苦自己不尊重自己,大吵大鬧的,失了體統。您看看周姨娘,怎麽不見有人欺負她呢,她也不去招惹別人。我勸姨娘還是先回房去消消氣,別聽那些混賬人的挑唆,免得惹人笑話,自己還傻愣愣地給別人當槍使。心裏就算有二十分的氣,也忍耐這幾天,等太太回來自然會處理的。”這一番話說得趙姨娘啞口無言,隻好回房去了。


    這裏探春氣得和尤氏、李紈說:“這麽大年紀了,做出來的事兒總是讓人看不起。這是幹什麽呀,值得這麽吵一吵嗎?一點體統都不留,耳朵又軟,心裏又沒個算計。這又是那些沒臉沒皮的奴才們在中間搗鬼,弄出個傻人來給她們出氣。”越想越氣,就命人去查是誰挑唆的。媳婦們隻好答應著,出來後互相看了看,都笑著說:“這就像大海裏撈針一樣啊。”沒辦法,隻能把趙姨娘身邊的人還有園子裏的人叫來盤問,都說不知道。眾人沒轍了,隻能回去告訴探春:“一時很難查出來,隻能慢慢訪查,凡是有說話不妥當的,到時候一起回來受罰。”


    探春的氣慢慢消了才作罷。巧的是艾官悄悄回來告訴探春說:“都是夏媽和我們向來不對付,經常造謠生事。前兒賴藕官燒紙錢,幸虧是寶玉讓燒的,寶玉自己承認了,她才沒話說。今天我給姑娘送手帕的時候,看見她和姨奶奶在一塊兒說了半天話,嘰嘰咕咕的,看見我才走開了。”探春聽了,雖然知道這裏麵有貓膩,但也料想她們是一夥兒的,本來就都調皮搗蛋得很,就隻答應著,也不肯就把這事兒當成真的。


    誰知道夏婆子的外孫女蟬姐兒在探春這兒當差呢,經常給房裏的丫鬟們買東西、跑腿兒,眾女孩兒都和她關係不錯。這一天飯後,探春正在廳上處理事情,翠墨在家裏看屋子,就叫蟬姐兒出去叫個小廝買糕去。蟬姐兒就說:“我剛剛掃了大半個園子,腰腿酸痛得很,你叫別人去吧。”翠墨笑著說:“我還能叫誰去啊?你趁早兒去,我告訴你一句好話,你到後門的時候順路告訴你老娘小心點兒。”說著,就把艾官告她老娘的話告訴了她。蟬姐兒聽了,急忙接過錢說:“這個小蹄子還想捉弄人,等我去告訴她。”說著,就起身出來了。到了後門邊,隻見廚房這會兒沒什麽事兒,大家都坐在台階上說閑話呢,她老娘也在裏麵。蟬姐兒就叫一個婆子出去買糕,自己一邊罵,一邊把剛才的話告訴了夏婆子。夏婆子聽了,又生氣又害怕,就想去找艾官問個清楚,又想去探春跟前訴冤。蟬姐兒急忙攔住她說:“您老人家去了怎麽說呢?這話是怎麽知道的,要是再鬧大了可不好了。告訴您小心點兒就行了,也不急於這一時啊。”


    正說著呢,忽然看見芳官走過來,扒著院門,笑著對廚房的柳家媳婦說:“柳嫂子,寶二爺說了,晚飯的素菜要一樣涼涼的、酸酸的東西,就是別放香油,免得太膩了。”柳家的笑著說:“知道了。今天怎麽派你來說這麽一句要緊的話。你要是不嫌髒,就進來逛逛唄。”芳官剛進來,忽然有一個婆子手裏托著一碟糕。芳官就開玩笑說:“誰買的熱糕啊?我先嚐一塊兒。”蟬姐兒一手接過來,說:“這是人家買的,你們還稀罕這個。”柳家的看見了,忙笑著說:“芳姑娘,你喜歡吃這個啊?我這兒剛買了給你姐姐吃的,她還沒吃呢,還收在那兒,幹幹淨淨的沒動過。”說著,就拿了一碟出來,遞給芳官,又說:“你等我進去給你燉口好茶來。”說完就進去現生火燉茶。芳官拿著熱糕,湊到蟬姐兒臉前說:“稀罕吃你那糕啊,這個不是糕不成?我不過說著玩兒罷了,你給我磕個頭,我也不吃。”說著,就將手內的糕一塊一塊地掰了,擲著打雀兒玩兒,嘴裏還笑著說:“柳嫂子,你別心疼,我回頭買二斤給你。”小蟬氣得眼睛直愣愣地瞅著她,冷笑著說:“雷公老爺也有眼睛,怎麽不劈這作孽的!她還來氣我呢。我能跟你們比什麽,又有人進貢,又有人甘願做幹奴才,巴結著你們,幫你們說句好話兒。”眾媳婦都說:“姑娘們,算了吧,天天見麵就鬥嘴。”有幾個機靈的,見她們倆對上了,怕再生出事兒來,都抬腳各自走開了。當下蟬兒也不敢太過分地說她,隻是一邊嘟囔著一邊走了。


    這裏柳家的見人都散了,忙出來和芳官說:“前兒那事兒說了沒?”芳官說:“說了。等個一兩天再提這事兒。偏那趙姨娘不死心又和我鬧了一場。前兒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沒,她的病到底好些了沒?”柳家的說:“可不都吃了。她喜歡得什麽似的,又不好意思再找你要。”芳官說:“不值什麽,等我再要些來給她就是了。”


    原來這柳家的有個女兒,今年十六歲了,雖然是廚役的女兒,但是長得和平兒、襲人、紫鵑、鴛鴦那些人一樣標致。因為她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叫她五兒。她一直身體不好有弱疾,所以沒有當差。最近柳家的見寶玉房裏的丫鬟活兒輕鬆而且人又多,還聽說寶玉將來要把丫鬟們都放出去,所以就想把女兒送到寶玉房裏應個名兒。正愁沒門路呢,巧的是這柳家的在梨香院當差,她伺候芳官這些人啊,比別的幹娘伺候得還好,特別殷勤。芳官等人對她們也特別好,所以現在就和芳官說了,求芳官去和寶玉說。寶玉雖然答應了,可是最近生病呢,而且事兒又多,還沒來得及說。


    前麵的事兒就先不說了,且說當下芳官回到怡紅院,回複了寶玉。寶玉正在聽趙姨娘吵鬧,心裏正不高興呢,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隻能等吵完了,打聽到探春把趙姨娘勸走了,才從蘅蕪苑回來,又勸了芳官一陣,大家這才安穩下來。現在見芳官回來,又說還要些玫瑰露給柳五兒吃去。寶玉忙說:“有的,我又不大吃,你都拿給她去吧。”說著就叫襲人取了出來,見瓶子裏也沒多少了,就幹脆連瓶子一起給了她。


    芳官就自己拿著瓶子去找五兒。正好柳家的帶著她女兒出來散心,在那邊角落裏逛了一會兒,就回到廚房內,正在喝茶歇腳兒呢。芳官拿了一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對著亮光照看,裏麵小半瓶像胭脂一樣的汁子,柳家母女還以為是寶玉喝的西洋葡萄酒呢。母女倆忙說:“快拿旋子燙滾水,你先坐下。”芳官笑著說:“就剩這些了,連瓶子都給你們吧。”五兒這才知道是玫瑰露,忙接過來,謝了又謝。芳官又問她:“身體好些了嗎?”五兒說:“今天精神好些了,進來逛逛。這後麵一帶,也沒什麽好看的,不過就是些大石頭、大樹和房子的後牆,真正好看的景致都沒看到。”芳官說:“你為什麽不往前邊去?”柳家的說:“我沒讓她往前去。姑娘們又不認識她,要是碰上不對眼的人看見了,又要惹出是非。等明天托你帶著她有了房頭,還怕沒人帶她逛呢,隻怕到時候逛膩了的日子都有呢。”芳官聽了,笑著說:“怕什麽,有我呢。”柳家的忙說:“哎喲喲,我的姑娘,我們可沒你們那麽大膽兒,我們臉皮薄。”說著,又倒了茶來。芳官哪裏肯喝這茶,隻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的說:“我這兒正忙著呢,五丫頭,你去送送。”


    五兒就送出來,見周圍沒人,又拉著芳官說:“我的事兒到底說了沒有?”芳官笑著說:“難道還會哄你不成?我聽說屋裏正經還缺兩個人的位置,還沒補上呢。一個是紅玉的,璉二奶奶要走了還沒安排人來補,一個是墜兒的,也還沒補上。現在要你一個也不算過分。隻是平兒常常和襲人說,凡是涉及到用人用錢的事兒,能拖一天是一天更好。現在三姑娘正想找個人立威呢,連她屋裏的事兒都駁回了兩三件,現在正想找我們屋裏的事兒還沒找著呢,何苦往槍口上撞呢。要是說了話被駁回了,到時候年紀大了,就更不好辦了。不如等一等,等老太太、太太有空兒了,不管天大的事兒,先和老的一說,沒有不成的。”五兒說:“雖然這麽說,可我性子急等不得了。趁著現在有機會能被挑上去,一來給我媽爭口氣,也不枉她養我一場;二來能添上月錢,家裏也能寬裕些;三來我的心裏也能敞亮些,說不定這病就好了呢——就算請大夫吃藥,也能省家裏的錢了。”芳官說:“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兩人告別後,芳官就走了,這事兒就先不提了。


    單說五兒回來後,對她娘深深感謝芳官的恩情。她娘就說:“真沒想到能得到這些東西,雖然是個珍貴的東西,可是吃多了也容易上火。不如倒些送給別人,也是一份大人情呢。”五兒問:“送給誰?”她娘說:“送給你舅舅的兒子,昨天他熱病,也想吃這個東西。現在我倒半盞給他送去。”五兒聽了,半天沒說話,最後還是隨著她媽倒了半盞子去,把剩下的連瓶子就放在櫥櫃裏。五兒冷笑著說:“依我說,幹脆不給他也罷了。要是有人盤問起來,又是一件麻煩事兒。”她娘說:“哪裏就怕起這些來了,這還得了。我們辛辛苦苦在裏麵賺些東西,也是應該的。難道還是偷來的不成?”說著,就徑直去了。一直到了外邊她哥哥家裏,她侄子正躺著呢,一看見這個,她哥嫂侄男沒有不高興的。馬上從井上取了涼水,和著吃了一碗,心裏一暢快,腦袋也清爽了。剩下的半盞,用紙蓋著,放在桌子上。


    可巧又有家裏幾個小廝和她侄子平時關係好的,過來問候他的病。其中有個小夥子叫錢槐,是趙姨娘的內侄。他父母在庫上管賬,他自己被派去跟著賈環上學。因為他有點錢又有勢力,還沒娶親,平常就看上了柳家的五兒長得標致,和父母說了,想娶她做妻子。也曾經找了中保媒人再三請求。柳家父母本來也願意,無奈五兒堅決不同意,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行動舉止中已經表現出來了,父母也就沒敢答應。最近五兒又想進園子,就更把這事兒丟開了,隻等三五年後放出來,自己到外邊找婆家。錢家見她這樣,也就算了。可是錢槐得不到五兒,心裏又氣又羞,發誓一定要把她娶到手,才能了卻心願。今天也跟著人來看望柳家侄子,沒想到柳家的在這兒。


    柳家的忽然看見一群人來了,裏麵有錢槐,就推說沒空,起身要走。她哥嫂忙說:“姑媽怎麽不吃茶就走呢?倒難為姑媽還記掛著。”柳家的笑著說:“隻怕裏麵傳飯,等有空了再出來看侄子吧。”她嫂子就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紙包,拿在手裏送柳家的出來,到牆角邊遞給柳家的,又笑著說:“這是你哥哥昨天在門上值班,誰知道這五日一班的,竟然特別冷清,一點外財都沒發。隻有昨天有個粵東的官兒來拜訪,送了上頭兩小簍子茯苓霜。除了這個,給了門上人一簍做門禮,你哥哥分到了這些。這個地方千年鬆柏最多,所以專門取了茯苓的精液和了藥,不知道怎麽就弄出這個好看的白霜兒來。說第一用人乳和著,每天早上吃一盅,最補人了;第二用牛奶也行,實在沒有,滾白水也可以。我們想著,正適合外甥女吃。本來上午打發小丫頭送回家去了,她說鎖著門,連外甥女也進園子了。本來我想去看看她,帶給她的,又想主子們不在家,各處管得嚴緊,我又沒什麽要緊差使,沒必要跑來跑去的。況且這兩天風聲緊,聽說裏頭家反宅亂的,要是沾染上什麽可就不值得了。姑娘來得正好,親自帶去吧。”


    柳氏道了謝,告別回來。剛到角門前,就見一個小幺兒笑著說:“你老人家到哪兒去了?裏頭都派人找了三次兩趟了,我們三四個人都去找你了,還沒找到。你老人家這是從哪兒來的呀?這條路又不是回家的路,我都有點疑心了。”那柳家的笑罵道:“好猴兒崽子……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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