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閑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麽,但老鄉的眼神太犀利了,成功給他整臉紅了。


    事實擺在麵前,無言以對的他隻能避開老鄉的視線,尷尬的摸摸鼻子,繼續朝場中看去。


    見狀,梅呈安無奈的搖搖頭,回過頭繼續朝場中二人看去,洪四庠此時再度開口了。


    “朱大人,跟我回城吧。”


    朱閣低下頭默不作聲,跟他回城是萬萬不可能的,但又不敢開口拒絕,隻能沉默以對。


    洪四庠眯了眯眼。


    “朱大人是要逃走,還是要殺了老奴,再或是想要自盡,都請自便,且看你能否如願!”


    朱閣無可奈何,隻能把哀求的目光投向陳萍萍。


    陳萍萍第一反應是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他本心是不太願意開口的,因為朱閣所作所為讓他很不高興。


    然而等朱閣哀哀切切的喊出那聲哀求意味頗濃的“院長”時,他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猶豫了片刻,有了決定的陳萍萍抬起頭看向了洪四庠的背影開口道。


    “之前朱格說的話,您都聽到了嗎?”


    洪四庠不曾轉身,隻是偏著頭回了一句。


    “聽到了。”


    陳萍萍淡淡的說道。


    “既如此,朱閣生死,無關緊要!”


    聽到這兒,洪四庠緩緩轉身看向他。


    “陳院長,想說什麽?”


    看了眼垂頭喪氣的朱閣,陳萍萍輕聲言道。


    “我了解朱閣,就這般把他押回京都,各部問審對於他…與羞辱無異。”


    頓了一下,陳萍萍語氣越發幽深。


    “窮途末路之人,所要的隻不過是個顏麵。”


    洪四庠沉了沉眼,有些不太情願。


    陳萍萍身子往前傾了傾。


    “洪公公。”


    洪四庠抬頭看向他,靜待後文。


    陳萍萍眯著眼問了他一個問題。


    “若你我有此一日,肯受此辱?”


    洪四庠眼神一動,若有所思。


    陳萍萍笑了笑,身子靠了回去,溫聲道。


    “還與他吧。”


    洪四庠與他對視了片刻,微微扭身,將手中匕首輕輕拋起掉了個方向,握住刀刃後徹底扭身看向朱閣,將匕首遞了過去。


    朱閣感激的躬身雙手接過匕首,朝陳萍萍恭敬的行了個禮。


    “謝院長!”


    直起身子,朱閣心平氣和的指了指範閑同陳萍萍說道。


    “院長,範閑此人,機敏聰慧,文采蓋世,年輕一輩中,除了梅呈安,無人能出其右。


    他將來,或許能成為文壇宗師,又或許是濟世名臣,但唯獨不適合接掌監察院。


    自他入京以來,我一直留意他,雖是天才,但骨子裏缺了那種對皇室的敬畏!


    如果由他接掌監察院,恐有巨變!”


    此番話完,陳萍萍臉當即就耷拉下去了。


    洪四庠一聽頓時眯了眯眼,忍不住轉頭看了範閑一眼。


    範閑靜靜地看著朱閣,沒有任何反應。


    他這番話除了結論他不太苟同,其他的話倒也沒有偏頗,這次就不懟他了。


    反正他的態度是,給就要,不給也行。


    一旁負手而立的梅呈安聞言不由的勾了下嘴角,又很快斂去,靜靜旁觀。


    陳萍萍心中的不悅很快消失了,質疑他的決定沒關係,反正他不聽,陛下…愛聽不聽。


    “你此番話語,是否向陛下轉述?”


    朱閣沉默片刻,緩緩吐了一口氣,調整了一番即將直麵死亡的心態後,他笑著開口道。


    “最後一次進言了,朱閣一生為慶國,從無半點私心,今日身死,有憾,無悔!”


    給自己的一生做完總結後,朱閣轉動著身子朝眾人拱手示意。


    梅呈安放下了負在背後的手,人怎麽也算是同僚,又是一方大佬,且與自己無仇無怨,回禮不至於,但基本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諸位,去路迢迢,朱某先行一步了。”


    說罷著最後一句,朱閣雙手倒握匕首,狠狠的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劇烈的疼痛迅速倒卷其身,他的臉幾乎是一瞬間就憋成了豬肝色,嘴角也很快溢出鮮血。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接著身子一歪,隨著一聲悶響,監察院陳萍萍手下第一人,手握重權威風八麵的一處主辦朱閣朱大人,於眾目睽睽之下就此倒地身亡,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目睹了這一幕的眾人皆沉默不語,陳萍萍眼角跳了跳,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言若海看著朱閣的屍體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微風卷過,吹掉了落在朱閣屍體上的竹葉,竹葉翻滾幾周後,複又飄落在地,重歸沉寂。


    洪四庠率先打破了這股沉悶的氣氛,他緩緩轉身麵向陳萍萍躬身頷首道。


    “陳院長,我先回宮了,此間話語,我會盡皆轉述於陛下。”


    陳萍萍自他說第一個字便睜開了眼,待他說完陳萍萍微微躬了躬上半身。


    “洪公公有勞!”


    洪四庠也不多言,當即施展輕功,轉順便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他走後,陳萍萍揮了揮手,前後兩隊黑騎立時齊齊轉身,沿著來時路各自退去。


    場間此時隻剩下梅呈安四人外加言若海了。


    在陳萍萍的示意下,範閑推著輪椅緩緩前行,土路凹凸不平不是很好走,王啟年在側麵幫著推,梅呈安負著手緩步跟在另一旁。


    幾人在朱閣的屍體前停下了。


    陳萍萍彎腰想幫朱閣合上雙眼,但手伸到一半不知怎麽的頓了一下,然後又收了回來。


    低著頭,陳萍萍默默的打量著地上的朱閣,眼神忽然有些恍惚,憶起往昔,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幽然開口道。


    “我還記得,初見你們的時候,意氣風發跨進這個門院的樣子。”


    言若海不是冷酷,隻是覺得這個時候再說這些不但矯情,而且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翻了翻眼皮,不鹹不淡的回了句。


    “我也記得。”


    說罷,他抬頭看向範閑,又掃了梅呈安和王啟年一眼後開口道。


    “勞煩你們,推他回城!”


    梅呈安微微頷首,範閑和王啟年也同時點了點頭。


    收到回應的言若海當即轉身大步離去。


    轉眼隻剩他們四人。


    陳萍萍依舊在低頭看著朱閣,他偏了偏腦袋側對著朱閣的麵容,突然輕聲複誦起他臨死之前說的那四個字,像是為他送行。


    “去,路,迢,迢。”


    一字一頓的複誦完,陳萍萍回正腦袋,身子坐了回去,頓了下,身子再度前傾。


    “終有一日,會再相見!”


    幽幽的同朱閣說完這最後一句話,陳萍萍心情貌似輕鬆了不少,往椅背上一靠,語氣輕快的說道。


    “我們回吧。”


    範閑看了眼朱閣的屍體,開口問道。


    “不用收屍嗎?”


    陳萍萍擺擺手。


    “回頭兒,自會有人來處理。”


    範閑點了點頭,推著輪椅朝前行進起來。


    梅呈安還沒走幾步,王啟年跑了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袖。


    “少爺。”


    梅呈安腳步看了他一眼,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便朝一起停下扭頭看過來範閑說了一句。


    “你們先走,我們隨後就來。”


    範閑雖然好奇,但也沒多說什麽,點點頭便推著陳萍萍往前走了。


    梅呈安目送著他們走得稍遠一些後,扭頭看向王啟年。


    “現在可以說了,啥事?”


    王啟年聞言啊了一聲說道。


    “是這樣少爺,我吧,想留下來。”


    說著他扭頭看了眼朱閣和他手下的屍體一眼。


    梅呈安跟著瞥了眼屍體,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又想賺外快?”


    王啟年連連擺手。


    “不是不是,少爺你誤會了。”


    他這次難得的沒有嬉皮笑臉,而是正色道。


    “我是這麽想的,朱大人雖然…誤入了歧途,但這些年他畢竟為監察院為慶國立下了數不清的功勞,那些我都看在眼裏。


    我不是想為朱大人辯駁什麽,隻是他如今已經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了,我不想他死後…


    此處竹林地處偏僻,少有人行,或有飛禽走獸出沒,所以我想在收屍的人來之前守在這裏,避免…避免他的屍體被走獸啃咬,死無全屍。”


    梅呈安靜靜的聽完,王啟年骨子的善良本就是他最欣賞的一點,所以並不打算阻攔。


    若是讓朱閣知道他死之後,是這個當了他十幾年屬下,他卻始終不曾放在眼裏的小透明感念他為監察院做出的貢獻,主動為他守屍。


    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


    範閑推著輪椅正默默前行著,忽然開口道。


    “我沒想過逼死他。”


    陳萍萍沉默了片刻後幽幽開口。


    “人生一世,選條路,不退讓,不更改,一直走到盡頭,是件幸事,不必為之煩惱。”


    範閑聞言想了想,默默的點了點頭。


    或許,真是如此。


    ……


    收起雜念抬頭看了眼天色,梅呈問道。


    “天馬上就要黑了,院裏收屍的人大概什麽時候來你知道嗎?


    別是要等個好幾天才來,你總不能在這裏守個幾天幾夜吧?”


    王啟年擺擺手道。


    “不用不用,院裏收屍的規矩,我還是知道的,最快天黑之前,最晚明天一早他們準來。”


    梅呈安點點頭。


    “你一個人能行嗎?我讓人給你送晚飯?”


    王啟年不好意思的說道。


    “不用那麽麻煩少爺,這竹林這麽大,我隨便找點吃食,足夠應付晚飯了。


    倒是我夫人那邊,可能還要麻煩少爺,去幫忙說明緣由,省的我夫人擔心。”


    梅呈安點點頭。


    “行吧,既然你考慮好了,那我就不多說什麽了,嫂子那邊我會去說的,放心吧。”


    “多謝少爺!”


    “謝啥,沒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啊。”


    “少爺慢走!”


    梅呈安當即不再多言,轉身朝前麵的範閑和陳萍萍追去。


    範閑推著輪椅走在土路上,行進速度並不快,梅呈安隻是步子邁的大些,很快便追上了。


    “老王人呢?怎麽就你一個?”


    範閑見隻有他一個人追上來,好奇的問道,陳萍萍聞言也看向了他。


    看了二人一眼,梅呈安決定實話實說。


    王啟年考慮到朱閣監察院內奸的身份不敢跟二人明說,但他覺得這事兒沒什麽好隱瞞的。


    王啟年做的雖然談不上是什麽好事,但也絕對談不上是錯事,雖不好明說,確是暖心之舉。


    所以他將王啟年方才對他所言跟他們倆複述了一遍。


    陳萍萍聽完回正頭沉默不語。


    範閑沉默片刻抽出手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隨後一路無言。


    ……


    抱歉晚了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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