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中貴有時真覺得陛下簡直神人也。


    回回算無遺策。


    襄陽守備苻英接到詔書之後,不過四日的功夫就來到了建康。


    比前兩個月司馬瞻的速度還要快一天。


    她必定是提前做好了出門的準備,再加上日夜兼程方可到達。


    這日早朝上,陛下當著滿朝文武地麵將苻英結結實實誇讚了一番。


    最後又下了厚賞。


    這還不算完,下朝之後,又特意召她赴禦書房麵聖。


    ……


    苻英方才來麵聖時,婁中貴敬她是陛下遠道請來的功臣,又是個女將,故而十分恭謹。


    上前迎了幾步告了個虛禮算作招呼。


    不料這苻英眼睛長在頭頂上,莫說還禮,連個寒暄話兒都沒有半句。


    他將她引至禦書房外,又特意叮囑了一句。


    “陛下向來不喜臣工失規矩,將軍頭一回入禦書房麵聖,還望將軍謹記。”


    這回苻英倒是回話了。


    隻不過回了句:“知道了。”


    ……


    婁中貴侍奉陛下二十幾年,也不是頭一回在臣工手裏受辱。


    有些人就是打心眼裏瞧不起閹人,若非看在陛下的麵子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覺得他礙眼。


    陛下登基之後,他成了禦前最得臉的大中貴,多數朝臣也不敢過於怠慢他。


    甭管心裏怎麽打量,但是一兩句敷衍的“有勞、多謝”,都會時常掛在嘴邊。


    想來這位苻將軍原本就看不起他們這些內侍,再加上她沒做過一天京官,一向不大知道朝裏的規矩。


    故而才如此乖張。


    ……


    原本婁中貴本來覺得今日早朝陛下難得不拉著張臉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


    他侍奉這一天下來,不用再擔心陛下的臉色。


    禦書房裏侍奉的十幾個宮人也都能過得活泛些。


    可他這會兒突然又覺得有些犯愁。


    一則是因為吃了苻英的冷臉。


    二則是因為苻英入禦書房已經一個多時辰,陛下又是賜座又是……哦,他看了看身旁的茶案,倒沒有設茶。


    可是兩人談笑風生,到底在談什麽呢?


    陛下對臣工向來冷麵,即便是之前甚得聖心的易大人,也時常惹得陛下破口大罵。


    有時候罵人饒是輕的,把陛下氣到連誅你九族的話都說過。


    這苻英倒是好本事。


    不知說了些什麽將陛下哄得如此歡欣。


    說起來,他確實許久沒有聽見陛下這麽爽朗的笑聲了。


    能讓陛下開心自然是好事。


    可是這苻英將軍明擺著是奔著晉王殿下來的,若是再被陛下瞧上……


    唉。


    夭壽啦。


    這兄弟倆不愧是一個娘胎出來的,怎麽在這種事上也是一模一樣的行事作風。


    爭罷了易大人,萬一再爭符將軍,這不是明擺著要出大亂子。


    他在殿外一圈又一圈疾走。


    還是解不開這個疙瘩。


    ……


    怪哉,這符將軍跟易大人的氣度相貌完全不類,陛下就算缺人慰藉,也不能突然就換了口味。


    一個文官,一個武將。


    一個風流,一個英發。


    一個如珠如玉,一個如劍如鴻。


    哪裏相似了?


    ……


    正當婁中貴走得快要下汗時,苻將軍終於從禦書房出來了。


    他不及招呼,尋了個空子就去了禦前。


    陛下的開心不是假的,他進去時還見陛下一臉的笑意沒有散去。


    他恭恭敬敬地奉了茶,又開始拎著雞毛撣子掃起了牆上的八寶閣。


    司馬策飲過一口,對著他的背影問了一句。


    “你瞧著符將軍如何?”


    婁中貴心裏一沉,轉身先請了個罪。


    “奴婢不敢妄言。”


    司馬策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恕你無罪。”


    婁中貴隨即小聲嘟噥了一句:“氣度泯然,姿色平平。”


    “哦?”


    司馬策好似有些吃驚,又接著替她找補:“既是武將,氣度姿色有什麽要緊,你不知這苻將軍在襄陽一帶的百姓中口碑極好,在她手下人的口中也十分仗義。”


    婁中貴偏過頭去,語氣中還是有些不屑: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司馬策似笑非笑:“你竟這般瞧不上她。”


    “哼,比不上易大人一根頭發絲。”


    “……”


    這話說完,他自覺失言,壯著膽子看去,果然察覺陛下神色微變。


    於是趕緊跪地請罪。


    “是奴婢一時糊塗,奴婢該死,萬望陛下莫要氣壞身子。”


    司馬策將茶盞擱下,又開始發呆了片刻。


    最後他起身。


    “易卿又不是洪水猛獸,你何故提起來就避之不及?”


    “是,都是奴婢的不是……”


    婁中貴心裏有話,但是不敢說。


    哪裏是他避嫌呢,明明是陛下自己久避不見,他才跟著小心情怯的。


    司馬策走到他身前,叫了平身。


    又在原地徘徊了幾步,最後微微歎息一聲。


    “她如今還是朕的臣工,你若這般避嫌,倒叫朕也不安。”


    “你是不是也覺得,以後朕不能再召她了?”


    婁中貴方才沒落下的汗,此刻終於出了個痛快。


    這話叫他如何答得出來。


    說能吧,萬一陛下哪天一個沒忍住再重蹈覆轍。


    說不能吧,明擺著是不相信陛下。


    因而他隻答道:“陛下,奴婢還是那話,問跡不問心,問心無完人。”


    陛下沒有應他,而是轉身出了禦書房,去往南宮給太後請安了。


    ……


    苻英被陛下安排在建康的館驛裏。


    這日將將日落,她便提了一壇酒去了晉王府。


    裴行略知道些她在奏疏上僭越問安的事,因而有些忌諱。


    回頭去請司馬瞻的主意,司馬瞻也有些訝異。


    她是奉旨進京,頭一天到京城就先來他府上拜謁。


    這若是傳出去,怕不是要被問個過從甚密,意圖謀反的罪名。


    “就說本王今日軍務纏身,不便招待。”


    裴行點個頭一溜煙去了。


    回來稟告:“苻將軍說她明日再來。”


    “殿下,她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司馬瞻一掌拍在他腦門上。


    “你是長了副什麽腸子,隻要見到男女一處就想到這些事上?”


    裴行覺得十分委屈。


    別人的話或許他不那麽想,可是殿下擔著一個大晉親王的頭銜,若不是因為兒女私情,哪個敢輕易叩王府的大門?


    司馬瞻見他不怎麽信,隻好又解釋了一句:“她說自己自幼習武,鮮少習禮,想必不懂京中規矩,隻要本王婉拒上一兩回,她也就明白了。”


    裴行點頭,出去就命人將府門掩了。


    還來什麽來,連殿下不喜歡女子都不知道。


    再來一萬次也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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