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的桌椅要比正常的桌椅要小一個尺寸的,體型稍微大點兒,坐在上麵就顯得有些難受,年級主任奎一落座,臉上就暴露出不適感來,隻是一瞬間,接著他也就適應了。


    主持靜慈帶著人進了禪房,不知是講究個待客的禮數,還是在佛祖前爭論這些個事情甚為不妥,大概率是因為後者。


    我和吳大哥看熱鬧一番跟著過去,主持靜慈叫上餘沉沉,敲木魚的聲音終於停下來,她緩緩站起身來,現在隔得近了看,才發現,那身僧衣,那身袈裟與她的身材很不適合,顯得大羅羅的,走起路來也隻能放慢動作。


    主持和副校長走在最前麵,後麵是監寺和一幹僧眾,可謂人多勢也眾,走在靠後的是餘沉沉,她現在已經完全褪去了所謂“活佛”的光環,甚至也不大像平常僧人,一半是未經世事的少女,一半是僧人,我和吳大哥跟在最後,還跟人群保持著一定距離,生怕讓人察覺出來,讓我們離開。


    她一個人提著袈裟往前走,那好像是身上的袈裟很沉一樣,天上的晚霞映紅了西邊的天空,猩紅絢爛,在她的側臉上映出一抹微紅,很有禪意,連通她的發際,在我的眼裏,時不時的出現幻象——她仍舊還是那個長發披肩的少女。


    吳大哥拿手捅捅我後背,方才看他,他那眼神示意我上前去,跟她在一起才對,我一下明白過來,加快兩步,跟她並排走著,她撚著佛珠,腳步很輕,我伸出手去,隻感覺到她手臂冰冷,她放下手來,手裏提著那小串佛珠,眉頭一皺,以前平日裏她生氣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轉瞬間嗔怒之氣便收斂起來。


    “自重點兒。”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是可以聽清楚,撇撇嘴,以此來遮蓋尷尬,轉頭一看吳大哥,衝我撇撇嘴,搖搖頭。


    他們即使是在去禪房的路上,也在爭論不休,李姑珍好似是一下清醒過來一樣,雖是讓眾人裹挾著往前走,她還是一步一回頭,看看餘沉沉,那樣子,猛然覺得這寺院的僧眾們有些殘忍——本是母女,卻不能相見。


    餘沉沉已然褪去了“活佛”的派頭,現在她真就成了一個“弱者”,風光不在,要是方才那些個虔誠的信徒在場的話,一定會是站在她一邊,不會讓她成為一座孤島。


    禪院裏麵很清靜,清靜到何種地步?地上很久沒有清掃過,散落的花瓣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最厚處,腳踩進去,仿佛是一下踩空似的,軟綿綿的,花瓣可將腳尖淹沒掉,一地落花綿延,鋪展開來。


    禪院的朱漆色大門開著,還未進門,便能看到屋裏麵擺放的桌椅,儀真小跑著上前,率先進了禪房,收拾了一番。


    等我們進去的時候,裏麵已經整齊光潔。


    兩幫人分列而坐,主持靜慈這才吩咐,其餘無關的僧眾散去,不要聚集,一下,人就少了下來,準確的說是看熱鬧的人少了,所謂無關的人散去之後,全場看起來,就剩下我跟老吳兩個人算是閑人,嚴格算起來,也是算不上的。


    猶豫了一會兒,有點兒無助,因為這中間,監寺靜靈衝著我們使了好幾個眼色,看得出那種不情願,令人難以坐得住,“我們是不是出去啊,人家可不怎麽歡迎我們。”是小聲湊到老吳身邊說的。


    “怕什麽?咱一不偷,二不搶,怕啥子喲!”相比於我,他說話的聲音很響亮,甚至一下吸引起了屋裏麵所有人的注意力,紛紛看過來。


    老吳的臉好像會變戲法似的,“嗬嗬嗬,沒事兒,沒事兒,你們繼續說你們的,我們沒事兒……”之前還義正言辭,一下就嬉笑搪塞起來,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多邊會議在濃重低迷的氣氛中召開,主持靜慈坐在頂頭上,她看起來很平和慈祥,不像是李姑珍和鄭良他們,或者是副校長和年級主任,他們的臉上都表現出焦慮和急躁出來,隻是嚴重程度不一樣而已。


    全場餘沉沉坐在邊上,顯得孤零零的,身上的袈裟和僧衣是那樣的顯眼,可她的情緒是那麽低沉,很糾結,斷然是不能保持平靜的,即便她竭力克製,雙眼隻顧看著桌麵,也不抬起頭,可那樣,也避免不了所有的話題都集中到她身上來。


    “她是我的姑娘,我不同意在這裏,咱們講法律嘛,你們已經構成犯罪,誘拐別人家姑娘,好沒得良心……”李姑珍在這個場合,還是極力保持著鎮定,即便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見她臉上掛著的淚痕,還有說話之間的顫音。


    鄭良輕輕的扯了扯衣服領口,微微咳嗽一聲,“我們作為家屬,首先對貴寺的行為和做法表示相當失望,完全與你們所信仰的佛家慈悲背道而馳,餘沉沉……昂!她是什麽!她還是個孩子,準確說起來是個高中學生,她懂個什麽?”鄭良義憤填膺活像是上級在訓下級一般,“犯罪啊,這是業障,耽擱這麽長時間,無論怎麽樣,都是扭轉不過來的。”他一邊說,一邊拿手捏成的拳頭在桌上敲個不停,手敲桌子的聲音很清脆。


    主持靜慈和監寺二人臉上跟著說話者的激動形成皺紋等形態來,“儀清既是跟佛門有緣分,已是很難得的,斷然不能因誰人說些什麽而斷絕,是去是留,自是她自己說了算,所謂的信仰,也是很講緣分來由的,我佛慈悲。”監寺靜靈試圖用佛理來解釋一番,但很顯然,簡單的道理被她複雜化,並不具備任何的說服力。


    “孽緣吧,哪能這麽簡單的歸結於緣分呐!”年級主任奎當即回嘴,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一下令監寺靜靈半邊臉紅了不少。


    倒是副校長衝年級主任奎使了個眼神,意在告訴他不要唐突,他也明白了這無聲的提示,當即閉口,本來看起來還有很多話,也不再說出口。


    主持靜慈一直看著在座的所有人的態度,她是一個忠實的傾聽者,認真的聽著每個人的言語。所以,正當所有人都停下來不說話,會場陷入一片安靜的時候,她站出來,“此事,各方處理都有不當之處,要說最不當的,還是我們寺裏頭,著實失誤,我們應該負一定責任,我代表寺裏向大家夥兒道歉。至於餘沉沉,或者現在寺裏給了法號儀清,是該離開本寺回去繼續念書,還是說應該留在寺裏麵,我想,這個決定,應該由她自己站出來給一個明確的說法,當然我的心意這個孩子應該去做她應該做的事情。”


    李姑珍一直沒講話了,她看著儀清淚流不止。現在所有人看向她,等她的答複。


    她緩緩的站起身來,看了一遍在這個屋裏頭坐著的所有人。


    眼見著一個老和尚捏著佛珠,胡須花白,兩眉彎彎,仿佛上了白霜一般,眼睛從上下眼皮中間透出光來,炯炯有神,身後跟著一個敲著木魚的小和尚,鐺鐺的聲音響徹寰宇。


    “做世上人,不如做鏡中人;世上人人為空名空財,鏡中人本就空,空空如許,淨得自在,世上修多執念業障,鏡中遊多自在。”他念著偈語,眯著眼睛,道出他的妙語來,以此作為啟發。


    話音還沒完全消失,禪房外一陣風,呼呼的一閃,像是雨天的閃電一樣,到了末端卻格外輕盈,像大雁一般淡淡的落下,僧人對於這位後來者——一位道士。並沒有驚擾到他。


    道士是孤身一人,他甩著他那把精致的拂塵,踏進禪房的門,鶴發童顏,他甚至看都不看一邊僧人。隻道:“佛本是己身,修來修去修的是自己;閉關入院是修行,讀書做人是修行,剃發隻為警戒,雜念般般,何來自在?躲在鏡子,那一摔,豈不還是零零碎碎?”


    道士說話很直接,不像是佛門中人故作神秘——對已經參透的東西似乎永遠持懷疑態度,非得說個半截子話,留下大大的留白。


    說不清誰對誰錯,總之,一佛一道不能論出個對錯是非來的。當有兩個以上的分不清對錯的觀點來的時候,個人的判斷力是十分重要的,而同時擺在餘沉沉麵前的時候,就變得很矛盾,也更加的容易起衝突。


    於是乎,僧人和道士拉開架勢,在禪院裏麵幹了一仗。


    道士背後背著的太極圖一直在半空中轉個不停,一陰一陽轉換不停,看得人眼花繚亂,手裏的拂塵亦在半空中打圈兒圈兒,朝著和尚抽將過去,形成一個大比兜,扇過去。


    和尚放下之前的淡定素然,“牛鼻子老道!老衲今個兒打不死你。”掛在他胸前長長的佛珠串,拿捏著像是馬鞭子一樣,要抽道士。


    呼呼的,甩在半空中的佛珠子簌簌作響。


    “禿驢,看誰打死誰,放馬過來,老子不怕。”道士的確不怕,因為他的輕功確實非同凡響,即便是單腳,輕輕一點地,騰得起來,已躍至半空,拂塵一卷,在半空中整個人倒立過來,朝下,對著下麵和尚光亮的頭頂,二指點下去。


    和尚見狀貼地翻騰出去,接著一串佛珠子扔出去,道士的二指引出了紫光,那串佛珠一時間金光頓顯,金光紫光把整座寺院都照亮,交匯處,猛地撞到一起,二人瞬間彈開,和尚被氣浪沿著青石地麵一直頂到台階邊上,咚得一聲響,腦袋頂撞在石階上,才停下來。


    反觀那道士,本是倒立著下來,如今經氣浪一頂,整體掉了個個兒,用於係頭發的桃木簪子被擊斷,頓時結發束冠、十分整潔的白發,在半空中四散開來,那模樣顯得十分可怖。


    頂著個大包的和尚麵露喜色,“抽道士,再接我一掌!”和尚手背拍碎青石磚,便就從躺著的地上立了起來,忽的兩步上前,對著還沒落地的道士狠狠地給了那麽一下子,掌風浩大,震得地上煙塵四起,那股子狠勁兒順著手掌朝上擊上去,道士隨即轉身一躍,想跳出那掌的範圍,可未曾想,越往上,範圍越大,就好像是孫猴子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一樣。


    一下就打在道士的腰上,道士順勢翻滾,披頭散發,那身法,著實精妙,不論力道如何,道士雖是被擊中,卻無大礙,他從後背道袍裏麵,抽出桃木劍來,幾個筋鬥,直到跳到地上,將落未落之時,手裏桃木劍,劍鋒所指,平著過去,巨力一劍,劍氣便就散開來,飛出去的佛珠子攔過去,被擊成了兩段,瞬間佛珠子散落在地。


    和尚躲之不及,剛轉身,便覺肥胖的臀被猛抽一下,“啊喲!啊喲!”兩聲。


    “貧道讓你嚐嚐法器的厲害,如何?酸爽否?”道士散著頭發站在原地,看著和尚狼狽捂著臀部,大口喘著粗氣。


    “服不服!”


    和尚抄起佛堂上菩薩像邊上的禪杖便就幹了過去,二人愈鬥愈烈,從寺院中打到山門外,從山門外打到長江中……


    餘沉沉正在現實和理想之間做一個抉擇,一如她眼裏看到的僧人和道士的爭鬥,此時,隻要是誰占了上峰,她就會偏向那一方,理想是參透般若,而現實是對於生活的修行,沒有道行,斷然是不能過好這一生的。


    這個禪房裏麵,除了她看到一僧一道的爭鬥外,別人是無法見到的,也是無法理解的,僧代表著佛,道則更加趨近於現實,都說參禪悟道,表麵上是相通的,實則區別很大。


    “阿彌陀佛,命裏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我看,我們不要再加勉強,我慢慢開導。給儀清一些時間,諸位看可好?”靜慈主持說道,當她看到餘沉沉的糾結,便隻好這麽講道。


    “時間,時間現在是最寶貴的,她馬上就高三,留的時間不多,你們是如何把人收進來的,現在就要求你們怎麽把人完好的送回來。”實在是不喜歡在場的人的表演,我便慷慨激昂的說道。


    語氣雖是令人感到不舒服,但確實是實話,畢竟,實話大部分時間都不好聽。


    一邊的老吳豎起了大拇哥。


    餘沉沉沉著臉,雙手合十,儼然是個僧人,麵對不符合自己意誌的言論,她不聽,而選擇遵從佛祖給她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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