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期間,隻有小廖打過幾個電話過來,此段時期,他很是沮喪,由什麽引起的呢?自然是出於他跟鍾靈的感情,“人給我說要高考,分手了,他媽的……他媽的……”任他嘴裏無數個他媽的綿延下去,變著腔調,他非常想不通也最令他感到無奈的是高考和他喜歡鍾靈有什麽必然聯係,經過深思熟慮,他認為是沒有關係的。


    他的電話總是隔三差五的,可以想見,長久的被所謂的愛情和高考是否有衝突問題困擾,上山坡上放羊的時候想著;在地裏掰苞米的時候想著,灶台邊燒火的時候依然在想,已然變成那山卡卡裏麵少有對於深奧問題的哲學思考者,一個陷進沼澤裏頭的人正考慮自己是如何陷進去的,而不是及時自救,及時止損,簡直荒唐。


    偉大的“愛情哲學家”小廖想著曾經輝煌宏大的愛情何以變化成如今悲催,怕是深夜裏在床翻來覆去,絞盡腦汁都想不通。作為局外人,自當是告知他時間終究會治愈一切、或許還有希望再等等看看、可能就是耍耍小性子而已……反正這一回,他沒有收到來自死黨的嘲諷,倒是滿滿的安慰和注入的希望。


    隻要他自己想開就好,生活不易,愛情更難,凡事想開就好。


    在多次的電話溝通後,梅鎮水管站傳來訊息,因為前些時日雨水量大,河壩之上河水已經漲至警戒線,要組織泄洪工作,聽到此消息,正式通知小廖去水壩下遊捕魚,他答應了。


    起了個大早,騎摩托車往梅鎮去,到那裏的時候已經人山人海,山上都是人,說話聲很小,都一致看著水壩的泄洪口,根據通知,早上八點正式開閘泄洪,屆時,定是有許多大魚被衝下來的,捕魚的人隻消站在岸邊撒網,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大部分人距離水壩較近,一方麵那泄洪口景觀必定十分壯觀,再者,隻要有魚,那地兒絕對是最好逮魚的地方,往往收獲頗豐。越是往下遊走,人就越少,靠近岸邊的人都不用猜,那就是捕魚的,站在馬路上的,男女老少都有,那就是來觀景的。


    “你去哪兒?”小廖騎車跟在我後麵,本來他一路上興趣寡淡,行駛在河壩公路上,他停下,我回頭看他,“你看看,下麵那麽多人,網都被撒滿了,哪還有我們的份兒呢。”生硬點點頭,重新打火,與我往下遊去。


    騎車一直到河岸邊,在馬路上就在觀察地形,岸邊凸起的一塊大石頭,四周也沒有人,“這地兒能逮著魚麽?”他嘴裏嘟囔道。


    “相信我,絕對有魚。”


    “行吧。”他坐下來,眼神之中含情脈脈,試問世間情能有多深,正好比是眼前流水一般綿延不絕。


    撒下網,係好繩子,坐在石頭上,看一眼時間,還有三分鍾就泄洪,拍著他的肩膀道:“莫傷心,傷心也無濟於事,反正是回不來了,她指定是不喜歡你了,再要不就是喜歡上別人了……”如果他真的犯了什麽罪,那也應該交由上天來懲罰他,而不是任由我這不會安慰人,還盡給人添堵的人去給他上眼藥。


    “會不會安慰人?不會就閉嘴。”悻悻點點頭,我看著網子沉了下去,係在樹上的繩子被拉緊,有點兒擔心,水浪太大的話,會不會把撒的網子扯斷。


    轟隆轟隆好幾聲,山崩地裂似的,從岸邊稍稍探出身子去,便能看見泄洪閘口流水噴湧而出,一下子,前頭的水在後麵水浪衝擊之下,浩浩蕩蕩滾滾向前,河裏頭的水變得厚重很多,原本就豐裕的河水量成倍增加似的,眼看著,巨大的水浪把河岸吃掉一部分,原本長在岸邊的灌木和茅草,頃刻之間被水浪帶走……


    遠遠聽著連續不斷轟隆隆聲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侵吞掉河岸一部分,立刻馬上意識到危險性,倒是小廖那個不知死活的情癡,呆呆坐在大石頭上,眼見著不斷增長的水位,眼裏頭觸景生情一般,軟綿綿的,屁股被釘子釘住一般,我正往回走,見他沒有動靜,喊了幾句,奈何河水聲音太喧嘩,即便是距離很短,聲音也還是被吞沒。


    照著那小子耳朵一揪,他才回過頭來,我拽著他往回跑。猛烈的河水撞在石頭上,激起水花來,既而河水漫過石頭,連我們綁網繩的那棵大樹樹根也被淹沒。


    “好險!你們不要命了!”岸邊站著的巡邏員對著我們狂吼,知道犯了錯誤,騎上摩托車,飛奔而走。“再讓我看到你們!報警抓了你們去!”他在身後高聲嘶吼。


    等我們回到梅鎮街上,終於鬆了一口氣,“白瞎了一張好網子。”小廖靠在車頭上,反觀我,注意力完全在後頭,因為“逃離”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巡視員也是有摩托車的,就怕他騎上車子直接追上來,非得將我們這兩頭人給逮回去,那就麻煩了,還好還好,他沒有追上來。


    “沒事兒……沒事兒,隻要……沒事兒就好。”我扭著頭說,顯然是心有餘悸。


    我倆正在街上想著下一站是吃飯還是回家,從街頭的那一端就開始嘈雜起來,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在很隆重的迎接什麽,人群幾乎是突然聚集到一塊兒的,不僅如此,站在街中心的鄉民——他們都是來集市上采購基本生活物資的。觀望著,往那一邊湧過去,不到十分鍾,街道就變成了一個甬道,因為人群壯大,顯然變得相當狹窄。


    在人群的後麵,似乎是有什麽巨力在推動往前。大喇叭在裏麵炸裂似的宣傳著。很熟悉,但是卻不願意相信。幻覺上頭,明明就聽見的,那麽熟悉,廣告牌還是那個廣告牌。翻下摩托車,往前湊過去。


    果不其然,還是那個廣告車,跟當時在縣城所見一樣,不同之處在於兩個巨幅廣告牌車的中間夾著一輛商務車,黑色的,很顯眼,就那樣緩緩前進,因為人群的擁堵,行進的就更加緩慢了。


    梅鎮的人也跟縣城的人不一樣,他們完全是好奇心和看熱鬧,很少有格外虔誠的駐足禮拜的。


    她應該在中間那輛商務車裏麵,車窗是完全封閉的,黑色的,你看不到裏麵,正準備湊近了看卻被擋了出來。


    就這樣,看著車從街頭過去,往梅河下麵的大橋方向去,我走回去,小廖靠在摩托車上,看著我低沉的走過來,與此同時人群也散開,但是議論聲不斷,亦是各種說辭。


    “大埡村的一個小尼姑,現在在大淨慈寺成了角色,這是會故裏看看,省親呢。”


    “哪個淨慈寺?”


    “還有哪個淨慈寺,縣裏那個尼姑寺唄。”兩個男人站在馬路上懶洋洋倚靠在路燈柱子上,其中一個叼著煙,不經意的說起,說起這件事情,顯然是一件可以作為閑談的趣事,僅僅作為一種談資。


    “嗬嗬,都出了家了,還有必要嘛?”另外一個紅色塑料袋子裏頭提溜著煙的男人笑著打趣的說道。


    “咳!和尚尼姑怎麽了?她們又不是說奔石頭縫裏麵蹦出來的,都是有來處的嘛,怎麽可能說是完全摒棄世俗呢,不食煙火,就是說不吃飯,不睡覺,那不純屬扯淡的嘛。”


    “出家人嘛,斷絕了與親人的關係,還回來幹什麽。嗬嗬嗬。”盡管那人盡量用最通俗的語言來作解釋,這個矛盾點是怎麽著也避開不了的。


    眼見著車子越走越遠,現在已經過了大橋,必定就是往大埡村去的,招呼上小廖,騎上車奔了過去。


    在這裏,是要插入另外一出與此息息相關的情節的。據此半個月之前,大埡村村支書在大喇叭裏麵操著一口地道的方言發了個通知:“都聽著哈,手裏的活兒該放的放下,下麵說個事兒,縣裏這個宗教事務局下的通知,在咱們大埡村要蓋個壇,地址呢,在西邊的黃家坡(當地地名)山頂上,要小征一塊地,俺已經跟黃家坡那邊兒的人講好了,過些日子,縣裏的大寺廟的法師會來咱們這裏開壇禪修,為俺們祈福呢,到時候大家夥兒都幫忙,一個是幫忙修壇,另外一個就是大寺廟的法師來了,大家夥兒都到壇下集會啊,送福音來的,可保平安,求財求子求平安的,都蠻靈,都掂量著辦。”


    通知一發,村裏鄉裏鄉親揣摩的揣摩,談論的談論,也都知道李姑珍家的小姑娘從學校出家的事情,一個個都預料此事必定是與她有直接關係的,有一個堅定的事實依據支撐他們的猜測,那就是整個大埡村沒有信佛之人,許多年來,也沒有說是建什麽廟呀壇啊的。


    村裏老掉牙的老譚頭靠在搖搖椅上,正悠閑的曬太陽,聽到這個消息,停下了他有節奏的搖動,“娘希匹!老漢活了這麽多年,八十了,頭回聽見這個檔子稀奇事兒,真他娘的稀奇,活久見。”說罷繼續搖起了他的搖搖椅。


    第二天,大埡村支書組織開來,首先是找了個大挖機,沿著黃家坡上去,一直爬到山頂,要不說這個地址選得十分到位,山上是通了路的,不僅挖機可以上去,就是車輛也是可以上去的,山頂上選了一塊相對平整的的地方,村民一大早便在劃出的那塊地方將樹木砍掉,大挖機挖土,而後平整,最後在上麵來來回回碾壓,壓實了才罷休,村支書現場監督,一個上午便將這些事務完成了,用他自己的話說:“這一回,會引來很多人,要讓人看到大埡村的形象,不能掉了麵子。”就這樣,被平整出來的那塊地方,找了十多個瓦匠,開始砌那座方壇。


    用方磚砌起二四牆,四四方方的,中間再用土石填上,足足有三米多高,又從地麵往上修階梯,壇的四麵都砌上長階梯,像是瑪雅金字塔一樣,不過壇上頭是方正的,壇頂麵澆上混凝土板,板上按照要求找到中心,據此畫一個圓。


    這般下來,壇便是建好了。就等著上頭通知大淨慈寺法師蒞臨的具體時間。


    三輛車果不其然就是到了大埡村,我跟小廖被遠遠的落在後麵,看著她們進村,往黃家坡去。


    此時候,等我們快抵達的時候,便發生了堵車的事情,大埡村村支書還有鎮上的幾個交警也在場,指揮著交通,本來寬敞的路上,十分擁擠,好歹是讓那三輛車上去了,等到我們像跟著上前時,方才打開的路口子重新堵上了,即便是我們騎著摩托車,也沒有辦法再上前,我們步行上去。


    這個儀式很隆重,至少人數不輸在買梅河下麵觀景和捕魚的人數,還要更甚,在下麵都能夠看到那座砌起來的壇。


    人到了之後,首先是商務車裏麵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人,看起來應該是個領導級人物i,他跟在場的村支書還有鎮裏交警隊的一一握手,村支書拿起話筒遞給他,他講話,說的意思跟大埡村支書前段時間在大喇叭裏麵通知的差不多,不一樣的是他手裏拿著講話稿而已,不過,聽他的講話,也更加的具體。”


    “現在不好麽?不太平麽?畫蛇添足,脫褲子放屁!”心想道,不過在這個地方坐三天,可倒是怎麽個坐壇法,確是能引起人們足夠的好奇心的。人人都望著,本村的,外村的,從外地趕過來的,用滿坑滿穀來形容是不為過的。好幾個年輕人,為了看得更清楚,硬是爬上了樹,掛在樹上,像是猴子一樣。


    講話隻聽到了一半,中途音響壞掉,他說了什麽也就聽不清楚。最後,等他退場的時候,儀清和監寺靜靈走出來,念了很長一段時間經文似的東西,然後,監寺靜靈下壇,之前的人也一並下了壇,就剩下餘沉沉一個人,隻見她審批袈裟,與那日在淨慈寺做法事一樣打扮,人人都覺得是稀奇,伸長了脖子看,我隻從縫隙中,便能看明白。


    她盤腿坐下,雙手合十,木魚聲響起來,一下又一下,十分清脆,一下一下像是響捶一樣砸在心裏頭。“三天,幹坐著?腿不會發酸嘛?吃飯不?真的靈通麽……”人們一輪紛紛。


    儀清,與其是說在坐壇修禪,不如說在進行一場關於人的耐力的表演,對於信仰沒那麽強烈的人,那跟馬戲團區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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