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晉靈公之世,鄭、宋爭,而楚因鄭以逼宋;晉悼之初,鄭、宋爭,而鄭借楚以亢晉。故楚勢莫如鄭,晉勢莫如宋。乃宣之元年,晉出微師以撓鄭,而宋人偕。其後遂委宋之自戰,而晉無事。此趙盾所以喪諸侯也。


    襄之元年,晉勤師以加鄭,韓厥獨行,諸侯次於鄫,而宋人不與。楚、鄭屢犯宋,晉皆當之,而宋人不報,此韓厥所以能合天下也。


    晉委宋於鄭,則威喪於鄭,恩喪於宋,弱宋以自失其輔,是三喪也。晉專鄭於己,而置宋於無爭,則鄭無深怨於宋,而益畏晉。宋益暇,而可以為晉拒楚,是交得也。


    鄭畏晉之專己,威不喪也;鄭無深怨於宋,則有加於宋而不力,宋乃暇焉,則宋恩晉也。


    宋不爭鄭,楚無釁以過求夫宋,輔不失也。是故韓厥之為是謀,審於利害之歸矣。


    天下無非義而可以利,《傳》曰:“放於義而行。”以其知伯者之義矣。以其身而任天下之伯,利亦己擇之,害亦己赴之,實亦己任之,名亦己屍之。害不分,名不委,夫然後可以守諸侯而任天下之賾。


    故《易·姤》之二曰:“包有魚,不利賓。”象曰:“義不及賓也。”象言利,夫子言義,義在而委之,利亦委之矣。故義者,利之合也。知義者,知合而已矣。


    二


    老子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激夫竊禮樂者攘臂以仍成乎大盜,而已甚言之也。已甚之言,激於末而忘其序。夫竊者固有序,竊於人者亦有序,是故反之以防其失也亦有序。禮樂之竊,與其見竊,則皆自征伐始矣。征伐未之有竊,而遽有竊禮樂者,必不受竊也。


    童子之手摶黍,莫與批之,固不可得而奪矣。征伐之不能竊,而遽竊其禮樂,必不能竊也。一夫無挾,遽黃其屋而冕其首,狂而已矣,旦然而夕戮矣。夫知竊者之序,先於征伐;受竊者之序,先喪其征伐。


    則禮樂之竊,大亂之極,而始防不在是也。非亂之始,則禮樂雖竊,不任其咎,況其本不聽竊者乎?


    又況夫禮樂之行,節征伐而製其度,足以治夫征伐之竊者乎!故弗獲已而咎征伐之為竊資,猶賢於其咎禮樂也。雞澤之會,大夫受盟;溴梁之會,大夫庚盟;宋之會,大夫屍盟。大夫盟,而齊遂移,晉遂分,魯遂專。是會盟之為盜資也,而非也。悼公立六年,而後親將以出。


    樂、韓、荀三大夫,專以其兵馳驅天下,控扶齊、宋、魯、衛暨小國之卿,胥製諸侯之師,以成乎下移。兵歸之,民從之;功歸之,天下望之;權歸之,君且畏之。以無耦之威,成尤重之望,率習於相從之民,上逼其主,而後會盟之竊,若行所無事,而用其不容已。


    是故弗獲已咎征伐之召竊,猶之可也。征伐不可弭,固不可勤,即可以勿勤之道防之也。


    征伐勤,國君倦,怵之以凶危,誘之以尊安。於是受竊者發其篋,出其器,恬以授盜而不驚。大禮之行雖勤不倦,大禮之製尊而光,大禮之儀恭而安。以審度而節兵,利器不操而固無所喪,惡容彼竊者而斤斤以之憂為?


    三


    善用者不用其所用,善威人者不威以其所畏。天下無可頻用,而威無固威,久矣。用頻則竭。威以所必畏,則徐測其無足畏而威亦盡也。楚之為天下患,自熊通始。


    熊通之以患天下,自蔑周始。蔑周而不能得誌於天下,楚猶有畏天下之心,而無畏於周明矣。齊桓召陵之師,實以天下之可畏者製之,而名以周之職貢收之。楚固不欲暴其畏天下之實,無寧收之於畏周,而楚服。惟夫齊桓之不殫其威,而以不用者用也。


    乃桓名用周,而實未用。則其用周也,固未嚐以用用之也。夫名者,固有時而生乎實,楚無寧收之於畏周,而遂成乎畏齊。故以莊王之強自處以伯,不絕於周之侯服,去熊通之自大也已遠,於是乎忌周之勢成。楚忌周,則是周可以畏楚,而晉得以用之也。


    乃周僅有其威,而晉之不宜頻用也,亦審矣。何也?周之威,惟以不實用而僅有者也。晉厲之伐鄭,三用尹單柯陵之盟,二子與歃。逮乎悼公收鄭通吳,以為雞澤之盟,而單子複蒞,是何用周之亟也!


    夫晉之不能下楚,而僅爭之鄭,不足於楚之勢也。爭鄭而不必得鄭,同盟以謀之。尤不足於鄭之勢也。僅得鄭而大會以收之,要盟以保之,自無可必保。而扳吳以怙之,尤大不足於楚鄭之勢也。


    有不足之勢,暴於楚,暴於鄭,然且煌然引重於周,則晉之不能得鄭而急保鄭,無以抑楚而仰之吳,實已暴,名已無權,周之威無有餘焉者矣。暴周威之無餘,貽楚以無畏之慰,而益生其力。楚力生,晉力死,故竭其用者,竭其力也。於是而齊桓之陰陽名實,起無威之用以伸威於楚者,其短長盡露,而道為之窮。


    夫晉之始伯,無是也。戰勝楚,而後為溫之會,示楚不足當周之治也。靈、景之世,晉為楚詘,而猶無求於周,故莊王之強,不自處於伯而不得。厲始用周,“悼踵用周”,而周竭。周竭而晉恃以伯者亦竭。


    幸楚審之非熊通羋旅也,悼乃薄收之鄭而不喪諸侯。以厲、悼之事,值通旅之敵,晉僨而周亡久矣。晉悼之宜喪伯也三,而獎大夫不與焉。用周,用吳,無能加楚而全力以向鄭,三者皆足以亡,恃無其敵焉耳。《春秋》書悼公之事,張皇紛紜,喧豗勞疲,情形具於策,望而知晉之且替。《傳》曰:“史外傳心之要典。”其此謂乎!


    四


    以德建者與畜德者鄰,以道建者與適道者鄰,以謀建者與善謀者鄰。故《書》曰:“臣哉鄰哉。”鄰其所鄰而有功。故《易》曰:“出門交有功。”晉悼之不擇,下而與猥末之陳、鄭相鄰以謀,功之詘也,不亦宜乎!鄭之決從楚也,盟蒲以後,十三年矣;陳之不北向也,辰陵以來,二十有九年矣。公子申殛,楚詘於吳,嬰齊恚死。


    夫二國者,乃驚愕失措,而請盟於晉。嗚呼,以此謀國,亡之徒也!與亡之徒者鄰,驚喜失據,奉王臣,合天下,以與之謀,晉之去陳、鄭也能幾哉!


    往者晉得鄭,則楚師必及於滎。鄭受盟於雞澤,楚兵不加鄭者五年。側戮申殛,嬰齊不保。壬夫貪而專國,陳以之叛。夫非謂楚釁之不可乘也,非謂陳、鄭之來而不宜受也。陳、鄭偷而附於晉,晉能弗以偷受之,則知二國者,失據而無固誌。憫其弱以惛焉,重可憫而不可恃也。憫而受之,知不可恃,徐收之而不為之動。晉文之於衛,請盟不許,不恤褊心之譏,而持之益堅,此誌焉耳。


    奉王臣,合天下,以敷心腎腸於不可恃之羸者,相與為偷,以待壬夫之死而後戒,何戒之晚也。


    若夫楚之有可乘矣,上不難以請王命,致王臣,下不難以盡合山東之侯氏,投間而起,大舉以向申息之北門,亦奚求而不得?而屈一鄭君,致一陳大夫,即若定天下於幾席之上,沾沾然兩旬之內,再勤雞狗馬之血,指天畫地,而謀保此一日,是陳、鄭之以救亡而取亡者,晉乃欲用之以伯,是可不為之大哀邪!


    齊桓之用江、黃以成伯,而即以毀伯,固不如晉文之獨用齊、秦也。江、黃無恃力,而陳、鄭抑無恃心。亡之徒者,恃我以為心,未聞我之以彼為心也。


    晉厲公再振之業,衰之悼,喪於平,絕於昭,無他,不擇而已矣。己未盟於雞澤,戊寅及陳袁僑盟,庸主具臣之偷心,《春秋》傳之矣。


    五


    孟子曰:“以小事大,畏天者也。”“畏天者,保其國。”通其義者,非謂事大之即為畏也,惟畏而後可事大以保國也。故大功有所居,大名有所當,大事有所任,大機有所秉。秉大機,任大事,當大名,居大功,吉之所生,凶之所伏。凡若此者,非國小人微可乘間以攬之己,其亦明矣。晉之欲合吳也,盟於蒲以俟,而吳不應;會於雞澤,專使以迎吳,而吳不赴。蕞爾之鄫,介魯以通吳於晉,而吳遠去其國,以受盟於戚,何鄫之無忌也?


    鄫者,吳之北道,魯之南鄙,莒之西徼也。鄫南得吳,北得魯,以邀功於晉,鄫乃無莒。鄫南得吳,西邀事於晉,滅於莒而不亡,滅鄫而鄫複見,猶陳、蔡之滅於楚而又複也。《公》《穀》說不足信。鄫乃無魯。無莒無魯,鄫不複有畏威之心矣。會戚之明年,剝喪於莒,不三十年而並入於魯。任天下之樞,係一時之望,嫉於人,而居之已盈,遠怙而近不恤,不亡何待焉?


    夫弗畏而以正,猶莫之保,江、黃是也。況鄫之通吳,通非所通,以肇中原之亂者哉!《小宛》之詩曰:“哀我填寡,宜岸宜獄。握粟出卜,自何能穀!”


    畏者,畏其不穀也。巫之如晉,與叔豹齒;戚之會,與吳人齒。無所往而不自謂穀,無所往而不得亡也。


    六


    聖人之言,與天同化。天化之縕,中也。中者,不偏不倚而藏諸用者也。藏諸用,無顯用矣。故德行於生殺,而生殺亦不以意,天之所為易知而不可測也。


    聖人讚天之生殺,而天不與聖人同憂;夫婦與聖人之知能,而聖人不與夫婦同激。聖人不憂,則無以修道而立教,天之道教固行,不待憂也;夫婦不激,則不能好善而惡惡,聖人之好惡已誠,不待激也。謂莒人以其子為鄫後,滅人之祀而有其國,與滅國等,此激論也。二《傳》以其激怒為聖人之激詞。審然,一往之喜怒,感而為已甚之生殺,夫婦與能之,而豈曰“遊夏不能讚”邪?


    且夫莒之以子後鄫也,鄫之宗祀未殄,鄫之社稷未屋,鄫之公族未降於編氓,鄫之宗子可與爭,而特未能爭耳。與夫毀宗廟、屋社稷、編氓其子姓,嬰城力守,丐免而不得者,情理之相去,豈但疑似之間哉?


    況乎鄫君實自亡,而後莒私行焉。寬鄫以亡國之善詞,是賈充不宜得惡諡也。有激詞則有深文,有深文則有姑縱,終以逆夫婦之同情,拂天地之生殺。


    躁以樂新者,特未之察耳。故我知莒人之滅鄫也,我知趙盾、許止之弑君也,我知鄭髡頑、楚麇之以病卒也,我知蔡侯申之為盜殺也。平情篤信,以觀於聖人之言,易知者或尚莫之測也。激喜而津津,激怒而悻悻,激易簡以成乎險阻,奚當哉!夫婦有聖人之知能,聖人無匹夫匹婦之喜怒。道之不明,激者亂之也。


    七


    或說《春秋》曰:“錄毫毛之善,貶纖介之罪,非君子之言也。”韓非、申不害之爚道,衛嗣君、曹叡、唐宣宗之蠹治,此而已矣。小知詹詹,大知閑閑。


    小知者,大知之賊也。錄毫毛之善,鄙師、酂長之課也;貶纖介之惡,督郵、巡徼之司也。《春秋》天子之事,而從乎鄙、酂、郵、徼之知,以此治經,不如其無治矣。《春秋》之取舍,聖人之喜怒也。


    喜無當於聖人之喜,齊桓存衛而有不予;惡無當於聖人之怒,晉文召王而有不奪。故夫善不全而惡未極者,賞罰有吝焉,慎之至矣。


    乃均此一事也,此有毫毛之善,而彼有邱山之惡;此有纖介之惡,而彼有江河之善。詞難兩顯,姑無已而抑大以伸小,則元德隱而巨憝逸。故弑君,大惡也,鄭髡頑之如會,小善也,以髡頑之不宜於得弑,而逸弑君之辜,將有君而賢,人戕人弑而弗治乎?


    考髡頑之事晉,非果有棄夷即夏之誌也。公子申戮,嬰齊死,楚挫於吳而去之若驚,以勢沮焉已耳。善固不可采,弑君之惡固不可逸,采之於纖介之疑似,而逸邱山之顯辜,申、韓之學所以仍自屈也。


    役情於一往而屈於其繼,或怵惕有餘而是非隱,或惡怒不返而斟酌廢。曲以為名,細以為法,取新於耳目,以疑天下之適從,非夫敢於賊道者,無尚此也。


    故曰:我知髡頑之自以病卒也。二《傳》之傳聞,或者晉人欲以文致鄭罪而脅鄭乎?以晉人之詞為詞,非天下之公言也。髡頑卒,鄭為晉討蔡,而受會於邢邱。則從晉非髡頑之獨心,而大夫之不以此弑也,亦明矣。


    八


    兵者,毒天下者也。用之而即毒,不待其多殺也。行於不得已焉則殺,得已焉則勿用,故曰不戢自fen。


    今夫以毒攻疾者,無已而攻之,已疾而後可勿攻,則疾已而固勿攻矣。畏巴菽之劫也,姑弗使大飲,而日咀之,疾固不可奪,而元氣盡,豈不愚哉!


    晉之舍楚不競而惟鄭是求,愚猶此也。畏楚之毒而淺嚐之鄭,以頻挑之,會楚無熊通羋旅之為君,穀於菟、叔敖之為相,故亦貿貿往還於鄭而相報爾。


    及其浹三年之內,四興向鄭之師,旦飲至而夕發軔,車敝馬羸,兵疲將惰,勞天下以寒諸侯之心,而徒忌與楚一戰。三軍之眾,十有二國之君卿,其以資晉人翱翔之戲邪!故悼公君臣有自fen之道焉,而奚啻不足以霸?


    《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憊也。”伐者,鬼方也,非故從我之鄭也。三年克矣,非翱翔而避堅敵也,然且曰憊,則晉悼、荀瑩之免於亡,豈非幸與!


    夫爭鄭者,緣製楚也。無求於楚,焉用鄭?鄭不服者,恃楚也。能創楚,鄭將焉往?本末逆順之勢,夫人而知之矣。乃疲天下於四年之中,僅以得歌鍾女樂之餉。是嬰兒之控首呼天而以易一餌也。


    君道長,臣奔命,兵死於馳驅,氓死於轉餉,鄭之邊鄙,死於侵掠者不知凡幾矣,而徒畏一日原野之暴骨,是盜蹠日脯人肝而分以飼餓夫於道也。仁不足以仁,讓非其所讓,威而益喪其威,合諸侯而即以召離。晉自是而兵不能複及於中原,令不能複行於列國。甚哉,悼之以小知而墮伯業也!說《春秋》者猶從而獎之,不已過與?


    夫殺以止殺,未聞留殺以滋殺也。蕭魚之會,弗獲已而後以倦歸,王者之所不忍,伯者之所不屑,《春秋》疊序其興師之勤,繪其黷也。


    鄭人請成而不列於會,明乎非召陵、袁婁之績也。雖有樂黷武而憚除患者,不容叛經以為晉悼釋。


    九


    合十二國之諸侯以伐鄭,始以會於蕭魚,終合十八國之諸侯以侵楚。始以盟於皋鼬,終兩書曰“公至自會”,未畢其初事之詞也。召陵之侵,無救於蔡,無得於楚,蕭散無終,而以盟畢之,信為未畢矣。


    蕭魚之會,鄭服也。鄭服而何為未畢邪?夫晉牽帥天下之君師,暴露三年,未遑稅駕,隻以收薄賂於鄭,而僅服之,其以是為可畢事也與?將欲畢之,入其都,俘其君,遷其國,無已而滅其社稷,於以收十二國三年四舉之威,而亦僅報其大勞。然而以此加鄭,而固不得矣。


    夫鄭者,非天下之大害之司也。深伐之而不可,淺伐之而徒勤。由其蕭散無終,大會以解者觀之,晉人之不揣以爭鄭,自困於恩威,而失霸宜矣。


    服鄭之道,德綏之,上也;立威於楚而鄭自來,次也。不能於楚,則固不能於鄭矣。不能於楚,僅能於鄭,是終無以有能於楚也;不能於楚,僅能於鄭,而其能於鄭者亦僅也;故雖得鄭而終不敢問楚,既且授諸侯於楚,以戴之而長諸侯。晉悼之所成,概如此矣。


    譽之者乃曰“推至誠以服鄭也”。夫以至誠服人者,固必牽帥天下之君師,疲敝於道路者三四年而無稅駕,一歃再歃,姑弗獲已,而收功於纖芥之賄乎?


    會而不言鄭與,以伐鄭出,而以會終。《春秋》之陋蕭魚,亦如其陋皋鼬也。說《春秋》者以悼公為複伯,吾不信也。無已,其齒諸宋襄而可乎!


    十


    小人之心惟君子知之,與小人為類者弗相知也。苟弗知之,重之以疑,益之以忮,競之以遽,還相為遽,而禍極於不已。莒於魯,故未有郤也,一旦以小犯大,方伐其鄙,旋重師而環其邑。魯之救台,台圍釋而亟破其別都。


    禍發於一旦,兩相為遽,而惟恐不力,是何其相忮之深邪?台,費之旁邑也;鄆,台之接壤也。魯城費而莒圍台,魯城防而齊圍成,其故一也。且夫魯之亟城費與防也,其非為齊、莒設,明矣。季欲分魯而費城,臧欲要魯而防城,斯亦何與於齊、莒,而遽為齊、莒憂?


    雖然,其啟疑者,固有以也。季與臧之欲奪國也新,而居勢也不厚,為之利以啖其君,為之名以蠱其民,必將曰:費城而南製莒,防城而北捍齊,收莒亢齊,國家之利。二氏其為國吠犬也。之情也,能知之者,其惟君子乎!君子之審於事,惟知人也。其知人也,惟審實也。宿紇之不自靖,而費防之築,不足為齊、莒難,亦易見矣。


    國無能自固,則見似而疑;情無能自守,則方疑而忮。疑不慮,忮不懲,憤於一往而不思其反,故莒、齊於魯,兵連禍結,君俘國圍,鹹自召也。


    夫君子有弗信之人而無過疑,有必爭之實而不以忮。故天下方亂,不與其亂,內先自固,可以無憂,事猝驚心,有以自守。待之須臾之頃,小人之情形盡見,而我亦可以無忌矣。夫小人之名為攻也,意不在攻也;名為弗攻也,固將攻也。幻以搖庸人之誌,而實不能佚君子之鑒。是以情窮於君子,而君子不代之以受惡。


    宿與紇也,一仇其奸,莒為之殘,齊為之毀,晉為之斂怨於莒、齊,而勤天下以召叛,況魯襄之童昏受掣者乎!時無君子,交相為愈,猝然顛越以成乎亂,然後小人之求益仇,而得益堅。魯遂分,晉遂失伯,齊困莒凋,費防耦國。與小人為類者,惡知其底止之如斯邪!


    十一


    開大功者不保其終,則或起而殘之。殘其身,沒其功,掩其成以為己績。雖然,亦無能居也。


    晉悼之君臣,有合諸侯勤天下之跡,或豔稱之。求其實,皆厲公之餘業爾。悼之有事於天下者三:服鄭也,用吳也,拒秦也。厲無鄢陵之戰,楚何為失鄭而終已?


    無麻隧之師,秦何為見伐而不報?無鍾離之約,吳豈聽蕞爾鄫之命以北向而受盟?悼公因之,是以有求而亦得。欒、荀士丐因之,是以執政於晉而為諸侯雄。


    夫悼公固無桓、文之誌,書、偃、告、丐之區區,亦豈慮天下而勤之邪?業已推刃厲公,而墮其十九之功,則無以自掩而謝國人之咎。故三役者,皆非悼公君臣之得已也。席厲之業,竟厲之事,苟可掩厲之成勞為己跡,則薄收遂已,而無過望於大成,亦偷心之固然矣。


    薄收之鄭,而得賄旋師;薄收之吳,而退吳於向;薄收之秦,而棫林遽返。舍三方以無成,天下之去晉也亦自此始。悼無成功,晉無成伯,隻借手以為權臣得晉之資。嗚呼,又孰知悼之資賊刃以得國者,徒勤而終非固得也,抑孰知欒、荀、士氏之終以得晉而赤其族也。不祥之犯,禍莫大焉。竊人之功,名終毀焉。天之道也,王之法也。


    《春秋》於蕭魚,不序鄭服之績,於會向伐秦,目士丐、荀偃之專行以勞天下,而顯其無成。奸人之奸,無可掩矣。悼公沒,荀偃死,吳自競於南,秦自競於西,楚分諸侯於晉。欒氏先亡,荀、範勢夷,而趙武、魏舒、韓起代興於晉。故曰:“天之所佑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不信,思不順,或又起而殘之,將誰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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