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晶隨風飄搖,在朝陽的照射下液化成了一滴不起眼的水珠,滋潤了冬的枯樹。


    轉眼間,時間來到了霜月175日


    一大早,帝國銀行門前就排起了長隊,絕大多人年底的發薪日都在這幾天——人們拿了薪水,就可以置備年貨亦或添幾件新衣,然後三五好友不醉不歸。


    隊伍的中段站著幾個穿軍裝的年輕人。


    “沒想到,咱們今年就有津貼可拿了。”韓大福的臉上洋溢著驚喜,“就是不知道能有多少。”


    “你有中級軍醫證,正常來說一個季節月(180天)是300銀元的津貼,但是咱們頭一年肯定拿不了這麽高。”


    墨梓安站在了韓大福後頭說,“畢竟咱們就趕了個尾巴。”


    “就是人有點多啊。”陳不餒有些頭大地說,“在我家那塊兒,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人。”


    隊伍越來越長,已經有警備司的士兵到場開始維護秩序了,墨梓安拿出了懷表想要看一眼,就在這個工夫,帝國銀行的銅質大門緩緩打開。


    於是門外的人們像是開閘的洪水般湧入了銀行大廳。


    “慢一些,慢一些!不要擁擠!不要插隊!”


    警備司的士兵拿著大喇叭,扯著脖子嚷道,“隨地吐痰者,罰款5銀元!保持秩序!”


    墨梓安幾個人幾乎是被人群裹挾著推入大廳的,大廳一共設立了足足十個窗口,一個最靠邊的窗口上掛著一個牌子——軍人優先。


    “不好意思,借過、借過。”


    墨梓安站在最前麵分開人群,擠到了窗口前,下意識地扶了下有些歪斜的大簷帽,對著後麵的中年女櫃員開口說:“您好,我們來領軍酬。”


    “出示軍官證。”女櫃員顯得十分老練,用軍官證上的照片稍微比對了一下,“存折。”


    墨梓安遞上了自己的存折,櫃員掃了一眼後,打開了手邊的賬本,稍微翻動了幾頁後開口說:“你賬上一共一百七十銀元,專長職業津貼150銀元,20銀元的軍酬,都取出來嗎?”


    “當然,全都取出來。”


    看著女櫃員取出了一遝紙鈔和少量現銀元,墨梓安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麽這麽多紙鈔?不是現銀元嗎?”


    “你沒聽收音機廣播?新下的政策。”女櫃員頭也不抬地說,“也就是你們當兵的還能點兒看見銀元,現在其他人大多是紙鈔了……好了,你要多大麵值的?”


    ......


    幾名取過了錢的年輕人重新聚集在了大門口,墨梓安看著自己手裏花花綠綠的紙鈔,有一種夢回前世的感覺。


    “什麽嘛!這麽多紙票子!”韓大福有些嫌棄地看著錢包的紙鈔道。


    但陳不餒卻顯得很高興,晃了晃手裏的一遝錢:“我覺得紙鈔挺好,帶著方便,隻需要疊起來放在懷裏,還不愛丟。”


    陳不餒將紙鈔放進了貼身的口袋,然後將現銀元塞進了背包的最底層,“我們幾個先去車站趕列車了,提前給你們拜個早年了,再見。”


    “再見,也提前祝你們新年好。”


    和其他人告別後,墨梓安看向了一直有些發愣的韓大福,“怎麽了?”


    眼前的倉鼠一臉嚴肅深沉,眼神微微眺望向前方的街道:“老弼,你說……我有一天會不會成為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墨梓安似有所感地問了一句,“你最討厭什麽人?”


    “介話問的,當然是有錢人了。”


    行吧,墨梓安一猜就是這樣,他摸了摸鼻尖,看向韓大福,“有錢人,反正早晨也沒吃,搓一頓?”


    “甚妙!”


    ......


    二人沒走多遠,來到了一家羊湯店。


    “有錢人”的吃食。


    羊骨高湯打底,包容了燉得軟爛的羊雜、羊頭肉和少量的筋頭巴腦——這些原本被歸入‘邊角料’的肉食以這種方式煥發了新生。


    湯內的佐料是店鋪的核心機密,每一家能生存下來的店鋪都各有特色,而湯內的羊雜最看功夫,因為如果處理不好,這些雜碎很容易殘留異味。


    撒上蔥花、香菜,一碗羊湯正式上桌。


    旁邊的小吃碟裏是羊湯最得意的搭檔——油酥燒餅。


    先咬一口外酥內軟的燒餅,然後用勺子舀一勺滿是羊雜的羊湯,這是肉食和小麥的又一次完美出演。


    再加上酥油的烘托,成就了一場名為“市井”的舌尖舞台劇。


    相比於油酥燒餅的經典搭配,墨梓安卻更偏愛另一種搭配和吃法——將表麵烙滿了熟芝麻的芝麻燒餅掰成不規則的小塊,浸到湯水中,勺子撈起,各種食材盡數囊括。


    韓大福則往羊湯裏放了好幾勺辣椒,辛辣之味徹底點燃了整碗羊湯,將味道推至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高潮。


    “老板,再來一碗!”


    ......


    足足吃了七個燒餅的墨梓安有些意猶未盡地抹了抹嘴——


    他還想吃,但是他實在吃不下了,在這個刮著瑟瑟寒風的冬日,二人的鼻尖和額頭都浮現了細密的汗珠。


    “嗝……”連底音都帶上了一絲水聲,墨梓安開口說道,“大福,咱們去天河港的車票你買了嗎?”


    “嗝……”


    韓大福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放心吧”


    “好。”墨梓安點了點頭,而後語氣微正道:“我這次去,也是想在天河港招一批工。”


    “招工?”正在喝著碗裏最後一口湯的韓大福停了下來。


    “對,我們的廠子就要辦起來了,想找一些知根知底又可靠的人。”


    墨梓安看著韓大福說,“待遇我們都想好了,隻要人可靠,哪怕是什麽都不會的學徒工,一個季節月有2-30銀元的薪水,包吃包住。”


    “真的?”韓大福的眼睛變得很亮,“學徒工還有薪水可拿?”


    “他們不可能永遠都是學徒工。”


    墨梓安態度認真地說,“廠子幹得很多都是精細活,技術性還是比較強的,我們也不想幹一錘子買賣,我們需要穩定的熟練工。”


    “好!”韓大福重重地點了點頭,“去老弼你家裏幹活,我也肯定放心,不過……我能先去你們那裏看看嗎?”


    “當然!”墨梓安果斷答應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帶你去。”


    ......


    吃過了飯。


    墨梓安騎著自己的機車,載著韓大福穿過了逐漸熱鬧的鬧市區,徑直來到了東郊的【聯合八方】廠區。


    黑鐵大門敞開,可以看到一些搬運工在裏裏外外地忙活著,墨梓安跟韓大福來到了門口,兩個穿著灰褂子的人走上前。


    “二位長官,您……”


    其中一個人還沒問完,另一個年紀稍大的人猛拽了他一把,“您好,少東家。”


    墨梓安有些驚訝看向眼前約莫三十大幾的漢子,“老哥,你認識我?”


    “少東家客氣了,您就叫我老劉就行。”眼前的漢子微微躬了躬身子,“大東家給我看過幾位東家和幾位少東家的照片,見過。”


    “那老劉,你是哪裏人啊,聽口音不像光武城周邊人氏啊。”墨梓安繼續問道。


    “祖籍是嶺西行省的,前幾年家鄉鬧災,逃難到了光武城。”老劉語氣有些追憶的說,“當時我快餓死了,大東家給了口飯吃,活了命。”


    墨梓安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我先進去了,我身後這位姑娘姓韓,也是咱自己人。”


    “好嘞,大東家就在廠子裏等您呢。”


    ......


    二人走進了工廠內部,他沒有直接去找歸海鑠,而是先帶著韓大福在工廠裏轉悠了一圈,包括了工廠區以及預留的工人宿舍。


    此時工廠裏已經有了不少工人開始投入工作了,李鈺在一樓的大車間裏正在指揮著工人生產零件。


    二人隨後在頂層的辦公室裏見到了歸海鑠。


    墨梓安從歸海鑠那裏拿到了幾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後沒有久待,又去集市采買了些東西後,趕奔了光武城的車站。


    ......


    黃昏。


    嗚——


    列車拉響了長笛,緩緩駛離站台,冬日的殘陽照耀著車站的大鐵牌子,映向了遠方。


    列車中段。


    墨梓安和韓大福買了單獨的雙人二等臥鋪倉,這是屬於剛剛發薪的豪橫。


    按照車票上的信息找到了自己的號碼,拉開了木製拉門,裏麵是一個不算太寬敞的隔間。


    隔間的中央是一張固定的小桌,兩側是兩張不算太寬的單人床——對於空間緊張的客運列車而言,這的確是很不錯的標準了。


    桌子的下麵有一個暖爐,暖爐中是滾燙的熱水,這些熱水來自於列車上的大鍋爐,通過管道流經整條列車,讓列車內部的在冬日裏依舊溫暖如春。


    拉上拉門,頓時隔絕了不少噪音,墨梓安放下了行李,看了眼自己的懷表。


    “酉時(18:00)了,咱們去餐車吃飯嗎?”墨梓安有些興奮地問道,“還是等晚一些去吃個夜宵?”


    “老弼你不會是第一次出門吧?”韓大福有些揶揄道。


    “怎麽能是第一次呢。”墨梓安立即否認道,“我小時跟著師父師娘去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那個拉繩是幹什麽用的?”


    “不知道。”韓大福順手拉了幾下,“介看著不像是燈啊。”


    “那燈在哪呢?”


    “嗯……窗邊這個是不是?”


    ……


    時間不長,拉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墨梓安拉開了拉門。


    “您好,二位長官拉鈴了,需要什麽幫助?”


    一個穿著深藍製服的侍者站在了門口,墨梓安回頭看了眼韓大福,韓大福望著窗外哼著歌。


    “哦,是這樣……”墨梓安摳了摳腳趾,突然靈機一動,“請問咱們這裏晚餐供應到幾點,可以在這裏點餐嗎?”


    “當然了,您左手邊的抽屜裏就有一份菜單。”


    對麵的侍者指了指某個位置,“咱們的列車上是晝夜都有熱食的,但是如果過了戌時四刻(21:00),種類就少很多了,基本上就是像是餛飩、湯麵之類的夜宵。”


    看著韓大福拿出了菜單,侍者繼續說,“二位長官現在就點餐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也可以一會兒再到餐車點餐,然後讓他們送過來。”


    “那就一會兒吧,麻煩你了。”


    “您客氣了。”


    侍者轉身離開,墨梓安重新拉上了拉門,跟某隻倉鼠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互相都感覺對方像是個土老帽。


    “來來來,趕緊看看吃嘛。”韓大福有些急迫地說,“我已經選好了,我就要這個紅燒肉配米飯了。”


    “我也要個紅燒肉……”


    “別和我選一樣的呀。”韓大福皺著眉頭,“到時候怎麽換著吃呀?”


    “紅燒肉不香嗎,我想吃一整份的紅燒肉。”墨梓安抗議道。


    “不,你不想。”韓大福指著菜單,“你看這個宮爆劍魚塊不是更香嗎?”


    墨梓安屈服了,他承認這隻倉鼠說得對——光武城的海鮮不多見,但這趟往返於天河港的列車上卻有。


    “那好吧,那我就要這個宮爆劍魚塊吧。”墨梓安直勾勾地看著韓大福,“你去。”


    “我不去。”對麵的倉鼠別過頭,然後有些耍賴地躺在了床上,“不去不去不去不去……”


    最終兩個人決定再拉一次那個繩子,時間不長,拉開拉門,還好還好,是另外一個侍者。


    點過了餐,便是充滿了期待與渴望的等待。


    韓大福把窗戶向上推開了一個縫,一股很冷但是很清新的空氣吹入了被暖爐烤得很溫暖的小隔間——隔間的唯一缺點就是有點悶,所以換換空氣是很舒服的。


    “你不冷嗎?”墨梓安問道。


    “還好吧。”韓大福托著下巴,看著有些黑漆漆的窗外,“感覺今年的冬天沒那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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