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格拉蒙的《我所知道的普魯斯特》乃是《格拉蒙回憶錄》中間的一段,從未發表過,用法文撰寫,由約翰·羅素譯成英文,發表在《倫敦雜誌》上。在這篇文章裏,格拉蒙敘述他於一九零一年第一次結識普魯斯特的情景;同時回憶普魯斯特病危時打給他的最後一次電話。此外,格拉蒙還提及他的妹妹伊莉莎白在一九二五年寫的那本《孟德斯鳩與普魯斯特》。這是一本重要的著述,它對前者給青年普魯斯特的影響有非常精細的分析。


    “普魯斯特逝世後,”格拉蒙這樣寫:“他的著作變成很多新作家的靈感。許多作家,不乏著名人士,開始研究普魯斯特,分析他的作品,及於最小的細節……”


    普魯斯特就是這樣的一個巨人。《前衛文學》能夠在創刊號譯出這篇重要的回憶錄,應該被視作一個非常適當的挑選。


    此外,我還準備選譯幾封喬也斯的書簡,配合在一起,可以讓讀者對二十世紀的兩位文學巨人獲得進一步的認識。


    (如果本港的文藝工作者對撰寫《頌揚愛情的詩集》之類的作家感到“茫然”的話,是絕對不會變成笑話的;但是作為本港中國作家的“代表”就不能對“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文學天才之一”詹姆士·喬也斯一無所知——我想。)


    (作家在革命時代的最大任務應該是表現時代,反映時代,刻畫處於這一時代的物象的內心,並對精神世界作大膽的探險。時代與環境給與作家的責任,決不是歌頌愛情。這裏是一首刊於《頌揚愛情的詩集》封麵上的代表作:


    走去找那個女人對她說:


    我要跟你生活在一起……


    跪在她腳邊因為她還年輕


    而且漂亮。


    不要撫摸她,當她的眼睛


    望著你。


    ……


    啊!她是年輕又極漂亮,她的手


    在你發間,


    現在不要怕她,噢,現在好好地撫摸她!


    她已接受你。


    如果有人詢問此間文藝工作者對這樣的“詩”,或者這樣的詩人,有何意見時,即使“茫然”,也決不是可恥的事情。——我想。)


    (詹姆士·喬也斯被嚴肅的批評家一致公認為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傑出作家,是鐵一般的事實,誰也無法加以否認。許多優秀的作家們如浮琴妮亞·吳爾芙,如海明威,如福克納,如帕索斯,如湯瑪斯·吳爾夫等等,都在作品裏接受他的影響。喬也斯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如果不比畢加索在世界繪畫史上的地位更高,至少也應該被視作相等的。試問:一個參加國際性繪畫會議的香港中國代表,如果連畢加索的名字都沒有聽見過的話,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假定那個國際性繪畫會議討論的主題第一項是:“繪畫中的傳統與現代性”,而香港的中國“代表”們對畢加索又“多屬茫然”,等到正式開會時,“代表”們又將發表些什麽樣的意見呢?)


    (這是資格問題。)


    (“代表”們是以代表香港這一地區去參加會議的。如果“代表”們在別國代表們麵前出了醜,凡是香港居民都有權提出抗議。“代表”們是代表香港這一地區的,“代表”們在國際場合中說錯了話,等於香港全體居民說錯了話。)


    (假定這一次舉行的是埠際足球賽,我們在遴選代表時,為了某種關係,故意不選姚卓然,黃誌強,劉添,黃文偉等等球技卓絕的球員作為香港的代表,反而糊裏糊塗選了一些專踢小型足球的人湊成一隊,前往外地比賽,結果大敗而歸,丟盡香港人的麵子,那個領隊人不但不準別人指出弊端;還沾沾自喜地說:“除了我本人是領隊外,其餘諸位有的是積數十年經驗的老球員,有的是練球甚勤的年輕朋友,總還不至於像某些人所指摘的,是不踢球的球員。”)


    (……唉!這些事情,不想也罷。香港是個商業社會,隻有傻瓜才關心這種問題。我是傻瓜!我是傻瓜!我是傻瓜!)


    客廳裏的電話鈴響了,我似夢初醒地走去接聽。


    是麥荷門打來的,問我格拉蒙那篇文章有沒有譯好。


    我說:


    ——剛著手譯了五百個字,就被一些問題侵擾得無法靜下心來。


    ——明天排字房趕著要排的,我怕你又喝醉了,所以打個電話提醒你。


    ——我沒有醉,不過,現在倒很想喝幾杯了。現實實在太醜惡,我想暫時逃避一下。


    ——沒有一個人能夠逃避現實,除非死亡。我們還有更嚴肅的工作要做,你不能一開始就消極。


    ——今天晚上,我心緒很亂,無法再譯稿了。


    ——不行,你必須將格拉蒙那篇文章譯出來,明天拿去印刷所發排。


    ——我心緒很亂。


    ——這是嚴肅而且有積極意義的工作,必須控製自己,將戰鬥精神集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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