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回來的時候,身後多了三個人,一看就是娘仨。一個三十多歲黑不溜秋的農村婦女,帶著一男一女倆孩子,女孩四五歲的樣子,男孩還在懷裏抱著。


    國春梅以為通信兵碰到熟人了,甚至是親戚什麽的,等那女人坐到下鋪上千恩萬謝的時候,國春梅才明白他們壓根淮都不認識誰。這娘仨大概是通信兵在過道上“撿”來的,很可能是通信兵打這娘仨身邊路過,不忍心看他們相擁著睡在過道有穿堂風的地上,就把他們領到了自己的臥鋪上。


    這可憐又幸運的娘仨大概也是困慘了,也像那通信兵一樣,倒頭就睡。那母親也打起了呼嚕,打得一點也不比通信兵打得小。國春梅這才知道,女人也能打呼嚕,而且一點也不比男人差。


    國春梅被吵得一點也睡不著,在上邊翻來覆去地烙燒餅。夜已經很深了,想睡又睡不著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國春梅煩得下來想透透氣。這一透氣可不要緊,一段浪漫美好的愛情佳活開始了。在昏暗的車廂夜燈下,那通信兵席地而坐,頭深深地勾在胸前,身子隨著列車的晃動,一下一下地搖擺著,很難受、很不舒服的樣子。國春梅望著眼前這個行為髙尚的人,再回頭看看那睡得正香的幸福的母子們,那一刻,國春梅從未向任何人打開的心扉慢慢地打開了。國春梅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認識這個人!我一定要跟這個人交朋友!


    火車馬上就要到終點站了,國春梅還沒認識這個自己想要認識的人。其實想認識一個人有這麽難嗎?尤其是在火車上,還在一起待了將近二十個小時。換了別的女孩,別說認識一個人了,隻要她願意,早就可以打得火熱了!但國春梅是個什麽性格的人?跟熟人她的話都不太多,更何況是個陌生人,還是個陌生的男人呢?


    正當閏春梅急得要命的時候,蒼天有眼,老天爺出麵幫她了。那個愛說話的中年婦女,收拾她自己的行李,好像是沒事可幹了,又好像是也想認識這個好心的通信兵”就很主動、很冒昧地打聽人家姓什麽?叫什麽?在哪當兵?多大了?有對象了沒有?等等等等,正好都是國春梅特別想知道的。通信兵有問必答,一是一、二是二地很誠實,也很實在。國春梅聽在耳朵裏,記在心坎上。她在心裏想:老天都這麽幫我,沒準真能行呢。


    高金義無精打采地回來了,不用問,這次回去見的那個對象肯定又沒成。這是典型的失了戀的樣子,別人同情都來不及,許兵卻人事不懂地把人家好一通損。


    許兵那時還是副連長,看不慣他一天到晚無精打采的鬼樣子,有一次在食堂門口叫住了他。


    “高金義,你站住,我有話問你!”


    “什麽話?”


    “高金義,都說你失戀了,你能告訴我什麽是失戀嗎?”高金義那時還是話機分隊的分隊長,雖然是許兵的部下,但卻比許兵年長三歲還要多。髙金義不高興地望著這個連男朋友都沒有的女上司,沒好氣地問:“你問這幹啥?”


    許兵也沒好氣:“你問這麽多屍嗎?你隻管回答我的問題。”高金義當然不可能回答她的問題了,這個問題該你問嗎?再說,你問得著嗎?


    高金義不回答,許兵也不逼他,而是像過來人似的,大言不慚地給人家解釋什麽才是失戀。解釋完什麽是失戀,許兵好像又來氣了,皺著眉頭問人家:“我問你,高金義,你剛見了人家兩麵,你就愛上人家了?還沒愛上人家,你失的哪門子戀哪?”


    高金義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不能讓一個連戀愛還沒談過的丫頭片子在這裏指導自己什麽是失戀。奶奶的!明明是你們看走了眼,錯把失意當失戀,還有臉在這兒給我當老師上課!


    高金義說:“許副連民,你連對象都還沒有呢,你知道哪門子失戀呢?你還在這兒給我當老師,你先談個對象,再來教我也不晚!”


    許兵自然不愛聽,但又一時沒話可說,愣了半天,才氣憤地說:“卨金義,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我瞎了眼!算我什麽也沒說!”


    高金義哪能就這麽箅了呢?眼前這個呂洞賓雖然是個外行,但她的確是好心。高金義又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哪能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呢?高金義現在的心情好多了,他跟在許兵身後又進了食堂。他要繼續逗逗她。


    髙金義坐到許兵對麵,假裝繼續煩惱:“許副連長,我實話跟你說吧,我這真的不是失戀。”


    許副連長端著米飯反問他:“你這不是失戀又是什麽?”高金義又認真起來:“我這是生氣。”許兵也認真地問:“你生準的氣呢?”高金義說:“我生那個女人的氣。”許兵又問:“你生人家什麽氣呢?就因為人家不同意?”高金義更認真了:“你不知道,我跟那女的總共見了兩次麵,連她的手都沒撈著拉一下,光吃飯就花了我三百多塊錢。”


    “你活該!”許兵一點也不同情他,“誰讓你剛見麵就請吃飯的?”高金義說:“都到了飯點了,你說我不請行嗎?”


    “怎麽不行?”許兵將勺子往碗裏一扔,又拍了一下桌子。“你這個笨蛋,你不知道什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


    沒過幾天,值班員拿來了一封信,寫著高軍毅收。值班員拿給正好路過值班室的許副連長看:“副連長,咱連哪有這個人哪?”許副連長看了一眼,隨手丟到桌子上,說:“寄錯了,退回收發室。”剛剛說完,她又想起什麽,重新拿起那封信來,又仔細地看了看,說:“地址對呀,這會不會是寄給高金義分隊長的?你看這音同字不同,沒準還真是他的。”正說著,高金義恰巧從外邊回來了,許兵招手叫住他,把信交給了他。高金義看著唐山這個地址莫名其妙:“唐山我沒認識的人呀?”許兵倒來了興趣,似乎比高金義還想看這封信,她說:“哎呀,你就別想了,別費那個腦子了,拆開看看不就得了?不就一切都明白了?”


    “萬一拆錯了呢?”高金義還是不敢拆,他怕擔責任。‘許兵一把把信奪過來,二話不說把信拆了,邊往外抽信邊說:“錯了再退回去唄,能死人哪?”


    許兵打開了這封折疊得很藝術的信,比高金義還早地看到了國春梅的求愛信。


    國春梅的文筆很好,將那天在火車上的情形再現得又生動又感人,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對高金義的敬佩之情,又委婉含蓄地透露出對他的愛慕之情,用商量的口吻問能不能同他交個朋友。最後是此致,敬禮,盼回信。


    許兵看完信,激動得什麽似的,跟自己接到求愛信似的興奮無比。她扯著高金義的袖子,一迭聲地說:“快寫信,快給人家寫回信,就說你願意!非常願意!”


    那時的指導員是個女的,比他倆都大,人家才是真正的過來人。指導員讀完這封真摯感人的信後,讓高金義仔細冋憶火車上的情形,對這個叫國春梅的年輕女子是否有印象。


    高金義馬上搖頭說:“沒印象,一點印象都沒有。”許兵不信,說他:“高金義你就別裝了。一個睡在你上鋪的美咖女子,你能一點印象也沒有?”


    指導員聽不下去了,問她:“許兵,你怎麽就認定這個國春梅是個美麗的女子呢?”


    許兵的脖子一梗,短發飛揚:“起碼她的心靈美,是個追求真善美的人。”


    指導員笑了,說:“這還差不多。這個國春梅看樣子是個正派、有上進心的好姑娘,字寫得這麽好,文筆也這麽好。我看你先給人家回封信,交往交往看。”


    高金義緊張得直擺手:“不行,不行,不行!人家的字寫得這麽好,我的字像毛毛蟲,我咋好意思給人家寫信呢?”


    “你用微機打。”許兵在一旁出謀劃策。


    指導員不同意:“那不行,那顯得多沒誠意?還是手寫的好,人家喜歡的是你這個人,喜歡的是你美麗的心靈,字寫得好不好不那麽重要。”


    高金義還是直往後縮:“人家的信寫得也這麽好,我哪比得了呀,我不會寫,我怎麽寫呀?我給人家寫什麽呀?”


    許兵在一旁急得直跳腳:“哎呀!哎呀!招兵怎麽招了你這麽個笨蛋?指導員,怎麽辦呢?煮熟的鴨子還能讓人家飛了嗎?”指導員都笑出聲了,說:“這鴨子哪熟了?”許兵還蹦高:“不煮怎麽熟哇?”指導員說:那你幫他煮,你幫他寫回信。”


    “寫就寫!”許兵馬上就擼胳膊挽袖子,招呼高金義:“給我拿紙和筆來,咱們現在就寫!”


    許兵跟國春梅的緣分應該追溯到彼此的第一封情書。許兵的文筆也是相當了得的,卨金義在抄寫的過程中都有點做賊心虛了。他一時再、再而三地擔驚受怕:“副連長,這行嗎?你寫的這也太好了,一點也不像我寫的,萬一露餡了怎麽辦?”


    副連長正得意著,她喝了口龍井綠茶,很像西湖邊上的文人墨客。她揮了揮還沾著鋼筆水的手,一副聽我指揮的派頭:“你快抄你的吧,哆嗦什麽?一點都不像你寫的又怎麽樣?她又不是千裏眼,她還能看見不成?”


    高金義還是不踏實:“人家要是給我回信了,我再咋辦呢?”


    “笨蛋,你再鬩信唄!”


    “我再回信還能寫你這麽好嗎?”


    許兵“撲哧”一聲笑了,差點被茶水嗆著。她點著高金義說:“高金義呀高金義,你真具備農民兄弟的素質呀,小狡猾小心眼還不少。沒關係,你放心吧,以後你的情書我包了。我要把你扶上馬,再送一程!”


    “你能把我送到哪?”高金義追著問。“當然是送進洞房了!”許兵豪邁地說。


    沒等許兵把高金義送進洞房,高金義就背信棄義了。很快,他就甩開許兵鬧革命,自己單槍匹馬地單幹了。


    好久沒寫情書的許兵手又癢了,主動去找髙金義:“高金義,你不寫信了嗎?”


    髙金義“嘿嘿”一笑,說:“我們不寫信了,改通電話了!”


    “為什麽?”許兵還不死心。


    高金義更得意了:“寫信多麻煩呀,哪有打電話方便呀!再說、再說……”


    “再說什麽?”許兵追著問。高金義笑著說:“再說你插在中間多不方便呀!”許兵不高興了,罵道:“好哇,你這個沒良心的家夥!小心我告密!”


    高金義問:“你告什麽密?”許兵說:“我告信不是你寫的密!”


    高金義“嘿嘿嘿”地笑出聲來,笑夠了才說:“你告吧,歡迎告密。不過,你這是馬後炮了。我已經跟人家坦白了。”


    “人家說什麽?”


    “人家表揚我誠實,說就是衝我這誠實勁才跟我處對象的。不過、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對象直誇你的信寫得好。還說,她早就看出那信不像男人寫的東西。”


    許兵笑了,說:“想不到你對象眼還挺賊!”


    其實,這還不是許兵跟國春梅走得這麽近的主要理由。雖然她是把髙金義扶上馬的人,但她不是個愛貪天功的人。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才是變化的根據。人家高金義能騎著戰馬一路狂奔地衝進洞房,主要是人家的內因在起作用,跟她許兵的關係不大。令許兵對國春梅如此看重,以至到了敬重的地步,是另有原因的。談了九個月零七天的戀愛,高金義和國春梅幸福地結合了。他倆是在河南高金義的家鄉辦的喜事,閏春梅是個孤兒,娘家沒一個親人。而高金義家則是個大家族,光兄弟姐妹就七個人。髙金義是家裏的老小,也是家裏最有出息的一個,不但在北京當軍官,還娶了個城市老婆回來,高家的喜悅是可想而知的。國春梅望著烏泱泱一大家人,喜悅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的。她覺得她今後可有依靠了,有身邊這位善良誠實的丈夫,還有身後一大群婆家的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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