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是西漢初期傑出的政治家、文學家賈誼的散文集,原收政論、散文72篇,據說後來由西漢後期著名的散文家和今文派經學家劉向刪定為58篇(見北宋王堯臣等編《崇文總目》)其書名在南朝梁以前叫《賈子》、《賈誼》或《賈誼集》,《新書》這個名稱,最早見於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篇中。為了區別起見,人們通常將宋代以前史書(以班固所著《漢書》為主要代表)中的《藝文誌》或《經籍誌》以及一部分目錄典籍著錄的有關《新書》篇目內容稱為古本《新書》,而將宋代開始流行的《新書》版本稱為今本《新書》。南宋王應麟的《玉海》詳細記載了宋代流行的《新書》目錄(共10卷58篇)。而現在所能常見的《新書》,則是由清代盧文招以明代萬曆年間新安程氏(程榮)所刻《漢魏叢書》為底本,並據兩種南宋刻本校刊的版本,即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刊行的抱經堂校本(分《事勢》、《連語》、《雜事》三部分,共10卷56篇)。


    由於今本《新書》與古本《新書》無論在篇目還是內容上都有出入,於是有人就對《新書》的真偽問題提出了懷疑。首先發難者當數南宋人陳振孫,他在《直齋書錄解題》裏認為,《新書》中“非《漢書》所有者,輒淺駁不足觀,決非誼本書也”。繼陳振孫之後的懷疑派,一類以姚鼐為代表,視《新書》為偽作,全盤否定;另一類則以紀昀的《四庫全書總目》為代表,對《新書》抱疑信參半的態度。


    姚鼐在《惜抱軒文集》卷五《辨賈誼〈新書〉》中說:“賈生書久不傳矣,世所有雲《新書》者,妄人偽為者耳。班氏所載賈生之文,條理通貫,其辭甚偉,及偽為者分析,不複成文,而以陋辭聯廁其間,是誠由妄人之謬,非傳寫之誤也。”而且斷定作偽者為“魏晉後人”,理由隻有兩條,一是《新書。等齊》篇曰:“天子妃,號曰後,諸侯妃,號曰後。然則,諸侯何損而天子何加焉?”姚氏認為“易王後曰妃,自魏晉始”。二是《新書。等齊》篇曰:“天子卑號皆稱陛下,諸侯卑號皆稱陛下,……然則所謂主者安居,臣者安在?”姚氏認為,“若皇帝,臣下稱之曰陛下,此是秦製,周末列國諸王所未有,則漢諸侯王必不襲用秦皇帝之製,而使其國臣稱曰陛下。而偽為賈生書及之,此必後人臆造,非事實也。”盧文弨在《抱經堂文集。卷十。書校本賈誼〈新書〉後》中批駁了姚氏的推斷,他說“《新書》非賈生所自為也,乃習於賈生者革其言以成此書耳”。並認為“萃而為之”者,“其去賈生之世不大相遼絕”,“其規模節目間,要非無所本而能賃空撰造者”,“魏晉後人絕不能為”,基本肯定了《新書》是賈誼的作品。《四庫全書總目》則認為,“其書不全真,亦不全偽”,而“不全真”的主要根據,是“其書多取誼本傳所載之文,割裂其章段,顛倒其次序,而加以標題,殊督亂無條理”。對於這種說法,餘嘉錫在《四庫提要辨證》中具體地進行了駁斥,他說:“班固於誼本傳錄其《治安策》,先言‘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雲雲。夫曰‘大略’,則原書固當更詳於此矣。傳讚又曰:”……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於世事者著於傳。‘顏師古注亦曰:“誼上疏言可為長太息者六,今此至三而止,蓋史家直取其要切者耳’,然則班固於其所上之疏,凡以為疏而不切者,皆不加采掇。其他凡陳古義,不涉世事者,更無論也。故凡載於《漢書》者,乃從五十八篇之中擷其精華,宜其文如萬選青錢。後人於此數篇,童而習之,而《新書》則讀者甚寡,其書又傳寫脫誤,語句多不可解,令人厭觀,偶一涉獵,見其


    皆不如見於《漢書》者之善,亦固其所。“”班固之掇五十八篇之文,剪裁熔鑄,煞費苦心,試取《漢書》與《新書》對照,其間斧鑿之痕,有顯然可見者。“他認為,《新書》中的《事勢》部分為賈誼自著,至於《連語》、《雜事》諸篇,則為”與門人講學之語“,”平日所稱述誦習者“,”皆不必賈生手著“。最近幾年,對於賈誼《新書》真偽問題的考辨和論述較為詳明的專著,則有1982年第2期《文學遺產》所載王洲明《〈新書〉非偽書考》一文。王文基本上附和了盧、餘兩家的觀點,認為姚鼐的妄斷是一因出於對“妃”字在該篇該處真正含義(王氏認為應作“匹配”、“配偶”解)的誤解,二因沒有估計到漢承秦製和諸侯王越軌自僭的可能性所致。在對宋代以前史籍和類書中有關《新書》篇目次序和內容方麵的著錄情況分別作了考察後,王文指出,今本《新書》和古本《新書》當同出於一個係統;賈誼的作品在漢代以來長期流傳的過程中雖有散佚,但今本《新書》則保存了其中的絕大部分,可作為研究賈誼思想及文學成就的根據。為了證明《新書》不是一部偽書,不是後人割裂《漢書》拚湊而成,相反倒是《漢書》選用了《新書》的材料,王文特地將《漢書》和《新書》的有關章節列舉出來作了具體對比,發現不少地方《漢書》所載不如《新書》更合情理,《漢書》稱引的賈誼作品,有明顯刪削《新書》的斧鑿痕跡。該文還就《新書》所引《詩經》文字內容並聯係漢代傳詩情況進行考察,從而證明《新書》為漢初作品,其成書時代離賈誼不遠;同時從賈誼受學淵源顯係儒家,《新書》本身遣詞造句又多有重出之例兩方麵說明,《新書》中的《事勢》部分出自賈誼之手,其《連語》、《雜事》部分,除《先醒》、《勸學》篇外,也基本肯定出自賈誼之手,而決非為後人所偽造。


    綜上所述,可見關於賈誼《新書》的真偽之爭由來已久,爭論的焦點無非是關於《新書》的作者、成書年代和今本、古本在篇目內容方麵的差異;而班固對《漢書》中所引賈誼作品的聯綴增飾,與《新書》本身在長期流傳過程中產生的遺漏和錯訛,又無疑在客觀上朝著相反的方向加大了這種差異。盡避目前看來懷疑派似乎暫處劣勢,但若就此斷定爭論可結束,則未免為時尚早。不論懷疑派還是肯定派,要真正完全說服對方,都還須進一步提供自己的確鑿而充分的證據來,否則隻能是“存疑”而已。


    (彭年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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