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小仲馬《茶花女》這部淒切動人的愛情悲劇於19世紀末以《巴黎茶花女遺事》為名在中國譯出後,“不脛走萬本”,“一時紙貴洛陽,風行海內”。林琴南以古雅的文筆,細膩地刻畫了茶花女的心理活動、描繪了亞猛複雜的思想感情。人們讚歎小仲馬驚人的構思,知道了西方也有如中國一樣優美的文學。多少人賦詩撰文,為茶花女不幸的遭遇流下了同情的眼淚。人們把它比作“外國的《紅樓夢》”。


    但80多年過去了,《巴黎茶花女遺事》究竟譯在何時,至今爭論不休。寒光在《林琴南》中說是光緒十九年(1893年),高夢且說是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春覺齋著述記》),張靜廬的《出版大事年表》把它排在1895年(《中國近代出版史料二編》),楊蔭深的《中國文學家列傳》說此書“譯於林紓新喪偶後,其時當在1897年。”黃濬在《花隨人聖庵摭憶》中說:“事在光緒丙申(1896年)、丁酉(1897年)間”。張俊才的《林紓年譜簡編》認為譯於1897年夏。這已有了六種不同的時間。也許我們應以林琴南本人的說法為準,1900年《清議報》第六十九期所載林紓寫的《譯林敘》稱此書譯在1898年夏天。但1905年他在《拿破侖本記》序中又講《茶花女》譯書年代是光緒十九年(1893年),這就給研究者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林琴南是一位不懂外文的大翻譯家。顯然譯本的選擇權不全掌握在他手裏。黃濬說啟發他譯《茶花女》的是福建人魏瀚,魏曾留學法國,時正主持馬江船政局工程處,與林關係密切。一天他告訴林:“法國小說甚佳,欲使譯之。”林講:“須請我遊石鼓山乃可。”石鼓山係閩江濱海的大山,來去極為不便。魏慨然應諾,“買舟導遊,載王子仁先生並往,強使口授,而林筆譯之。譯成,林署冷紅生,子仁署王曉齋”。(《花隨人聖庵摭憶》)


    王子仁畢業於馬尾船政學堂,留學法國,在巴黎大學學習法律。歸國後,任天津洋務局翻譯、湖北交涉使、漢陽兵工廠總辦,他工詩能文。錢基博認為林紓當時“喪其婦,牢愁寡歡”,王子仁就對林說:“吾請與子譯一書,事可以破岑寂;吾亦得以介紹一名著於中國,不勝於蹙額對坐耶?”遂與同譯法國小仲馬《茶花女遺事》行世。(《現代中國文學史》)似乎《茶花女》的譯述,出於王子仁的提議。以上兩說均以譯述出於純粹偶然的原因,林琴南並無任何思想準備。然根據《譯林敘》所述,《茶花女》翻譯的動機很明確:“大澗垂枯,而泉眼未涸,吾不敢不導之;燎原垂火,而星火就爝,吾不得不然之。”救國圖存的思想躍然紙上。據高夢旦《書〈閩中新樂府〉後》講,林紓當時“每議論中外事,慨歎不能自己”。在早年的《閩中新樂府》中,他憤念國仇,優憫時俗,倡導新政的思想溢於言表:“國仇國仇在何方?英德法俄偕東洋。”


    他的友人陳熙績在《歇洛克奇案開場》敘中講,林紓“夙以譯述泰西小說,寓其改良社會,激勵人心之雅誌。自《茶花女》出,人知男女用情之宜正。”可以推知林琴南當時有一種想通過某種方式來拯救祖國的願望,而魏瀚或王子仁的倡議正與他的願望相吻合,《茶花女》也許就在“買舟作鼓山方廣遊”“議論中外事”的“亙數日夜”中提出譯述的,但魏、王二人究竟誰為倡議者,尚難以確定。


    本來可就此擱筆了,手頭有一本最近學林出版社出版的鄭逸梅的《書報話舊》,講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林紓在馬江客居喪偶,王子仁從法國歸來,與林談及大仲馬父子的作品膾炙人口,“《茶花女馬克格巴爾遺事》更為小仲馬極筆,勸林紓同譯。”但同篇文章的下半部又講《茶花女遺事》是譯在1898年夏秋之間。同一篇文章也會產生爭議,看來要結束這場爭議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鄒振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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