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爸走了沒多久就回來了,老柴頭就跟在我爸後麵一起進了院門。來的時候,老柴頭還背著一個很窄、很長的包袱。


    後來聽老柴頭說,他昨晚也是一宿沒睡,生怕事情出現什麽變故,可他又不能借宿在我們家,如果他在的話,那東西恐怕就不會來了,可它不出現,老柴頭也拿它沒辦法,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的話,終究是個禍害。


    也正因為如此,天色一大亮,老柴頭就匆匆趕來了,正好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碰上了我爸。


    進了院子之後,老柴頭看了眼地上的兩隻死雞,嘴裏念叨了一句:“果然是個麻煩東西。”


    走過晾衣繩的時候,老柴頭順手解下了綁在上麵的紅線。


    我爸打開屋門的時候,轉頭跟老柴頭說了這兩天來的唯一一句話:“柴大爺,你看這院子,是不是收拾一下?”


    老柴頭朝我爸擺了擺手:“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讓陽陽媽做頓飯,要葷素搭配,我有用。”


    老柴頭說話的時候,直勾勾地看著我爸,對於老柴頭的這種眼神,我已經漸漸變得習以為常了。可我爸顯然對老柴頭的一雙眼睛很不適應,一直把臉扭到一邊,避免和老柴頭的眼睛對上。


    等老柴頭一說完話,我爸就趕緊進了屋,好像讓他感覺不適應的不隻是老柴頭的眼睛,還有其他的什麽東西。


    對此,老柴頭也不在意,我爸進屋之後,他就拿起了屋門旁邊的笤帚和撮子,在院子裏打掃起來。


    那時候,包括我大舅在內,誰也不知道老柴頭到底多大年紀了,他看上去是個老人,臉上的褶子像樹皮上的紋一樣深,可不管幹什麽,手腳都特別麻利,而且力氣大得出奇,比村裏三十多歲的莊稼漢還要大許多。


    老柴頭先是將兩隻母雞的屍塊收攏起來,又從涼棚那找了一個麻袋,將它們裝進去,雞血很快滲出的麻袋的表麵,可老柴頭一點也不在意,我看見那些血從麻袋裏滲出來,胡亂灑落在老柴頭腳邊,可一點都沒沾到老柴頭的衣服上,就好像那些血,是刻意要避開老柴頭似的。


    而且我記得,早上起來的時候,雞身上的血都已經凝固發黑了,可被老柴頭裝進袋子之後,這些血又仿佛重新融開了似的,而且顏色很紅,是那種鮮豔的紅色。


    老柴頭提著麻袋出了院子,很快又回來,他回來的時候,麻袋已經不知道去哪了,隻是見他的手裏捧了一捧很新鮮的黃土。他將黃土很均勻地灑在院子的四個角落裏,又從井裏提了一桶水上來。我們家的水桶很大,裝滿水之後,就是我爸,也要用兩隻手才勉強提得動。可老柴頭隻用一隻手,輕輕鬆鬆,就將滿滿一桶水提了起來。


    大舅靠在窗戶邊上看著,忍不住歎了一聲:“嘖,老柴頭這一膀子力氣,沒的說。”


    這時候,老柴頭右手提著桶,左手從筒裏沾一些水,看似隨意地灑在院子裏,嘴裏還念念有詞的。


    說來也怪,從老柴頭那灑出來的水,一沾地立刻就幹了,而那些原本凝固在地上的雞血,也隨著水漬的幹涸,一片一片地沒了,消失了。


    我越看越覺得神奇,越想知道老柴頭到底是咋弄的。可這時候我爸從廚房裏出來,正好看見我趴在窗台上看,就叫著我到廚房去幫忙。


    在平時,我爸是很少進廚房的,可這一次我媽是真的被嚇壞了,我爸不會做飯,就坐在廚房裏陪著我媽,我到了廚房,就看見我媽的臉色很蒼白,但手腳還是一如既往地麻利,摘菜、洗菜、炒菜,所有的動作幾乎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除了一舉一動中仿佛微微透著一絲虛弱。


    那時候的我,是很難體會母親當時的心情的。院子裏的慘景一遍一遍,像放幻燈片似的在她腦子裏重複,根本不受控製。母親當時的手腳都是冰涼的,可聽我爸說老柴頭要準備一些酒菜,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就進了廚房。


    五道葷菜,五道素菜,這十道菜,我媽是強撐身體和心裏上的煎熬做完的,直到過了大約一個小時,老柴頭進屋的時候,我媽才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就像是突然泄了氣一樣,要不是我爸手快將她扶住,險些要癱倒在地上。


    老柴頭也嚇了一跳,趕緊湊到我媽跟前看了一眼,之後微微鬆了口氣:“看樣子是受了驚嚇,沒大礙,過陣子就會好了。”


    一邊說著,老柴頭正好看到灶台上擺的滿滿的十道菜,再看向我媽的時候,眼神裏明顯多了一分敬意。


    我爸扶著我媽回炕上休息,老柴頭也跟了過去,從他的旱煙袋子裏捏出一小撮煙絲,遞給我爸,說:“讓陽陽媽吃了吧,你放心,這不是我平時抽的旱煙絲,是一味養神的草藥。”


    雖然我爸心裏對老柴頭還是有一些芥蒂,但那是因為我的緣故,拋開這一層,我爸對老柴頭,是打心裏信任的。接過煙絲之後,也沒多想,就喂我媽吃了下去。


    吃過老柴頭的“煙絲”之後,我媽很快就變得昏昏沉沉,似乎一瞬間就要熟睡過去,可還是強撐著不願意睡著,我感覺我媽當時連睜眼都很吃力了,可她還是強睜著眼睛,用一種很擔憂的眼神看著老柴頭。


    老柴頭歎了口氣:“放心吧,有我在,陽陽就沒事。”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媽才閉上了眼,真的就在閉眼的一瞬間沉沉睡了過去。


    在這之後,老柴頭就讓我爸和大舅準備了碗筷,說是要吃飯。


    大舅剛開始還想著把昨晚上的剩菜熱一熱吃,可老柴頭卻將我媽炒好的五道素菜端上了桌,然後也沒管我爸和大舅,一個人吃了起來。


    除了老柴頭自己,誰也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明明說準備好酒菜是留著用的,可他竟然把素菜給吃了。


    老柴頭吃飯的速度異常的快,三下五除二就將五大盤菜吃光了大半,然後就靠在窗戶上抽煙。他靠著的那扇窗,正好位於屋子南麵,燥熱的陽光照進窗戶,就落在老柴頭身上。老柴頭好像很不適應被陽光直曬,沒多久,他臉上和脖子上的皮膚就變得紅彤彤的。


    大舅對老柴頭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試著和老柴頭搭話,老柴頭卻像突然間耳聾了似的,不管大舅說什麽,他都不作回應。


    而且老柴頭這時抽的煙,也確實和平時不一樣,煙絲燃燒的時候,沒有了過去那種嗆人的味道,也很少冒出煙霧,反而一直散發著一股十分清香的味道,那味道,稍稍吸一口就立刻進入五髒六腑,讓人的心境也變得格外平靜。


    老柴頭就這樣靠在窗前,慢慢地抽著眼,他的眼睛盯著外麵,可眼神卻好像沒有焦點似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裏。從來到我家至今,老柴頭一直背著那個長長的包袱,也不知道裏麵到底裝了些啥。


    我爸和大舅也沒敢再去打擾他,也不知道老柴頭剩下的菜該不該吃,後來大舅還是熱了熱晚上的剩飯菜,當早飯吃了。


    中午,陽光暴曬,老柴頭的臉和脖子都快被曬脫皮了,可他依舊是那樣默不作聲的站著,隻在大舅想幫他關上窗戶的時候,伸手擋了大舅一下,之後也不說話,就這麽默默地站著。


    第十四章 青鋼鎮邪


    隱約間,我看到老柴頭身上散發著一種很淡很淡的黃光,這種光和陽光混在一起,有種似真似幻的感覺。


    在我感覺,老柴頭好像是想什麽事情想入了神,以至於連大舅喊他吃中飯的時候,他都沒有任何回應。


    一直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老柴頭抽完了最後一鍋煙絲,才慢慢將窗戶關上,朝我招了招手:“陽陽,過來。”說話間,老柴頭已經出了屋門,我也隻能跟著出去,這一次,我爸沒攔著我。


    來到院子中央,老柴頭用他的煙杆在土地上畫了一個圈,讓我站進去,又對我說:“陽陽,等會不論你看見什麽,都不能喊,不能哭,更不能離開這個圈,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正想問老柴頭為啥要這樣,可這時的老柴頭又在一旁呆呆地站立,我說的呆,指的是老柴頭那雙看起來很渙散的眼睛,整整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他一直都是這種眼神。所以我知道,老柴頭又在“想事”了,不管我問他什麽,他都不會再搭理我。


    離太陽落山已經有段時間了,可院子裏還是很燥熱,老柴頭站在我身邊,我就看見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和脖子上流了下來,他曬了一天之後,皮膚變成一種有點發紫的紅色,而且我看見,老柴頭鼻尖上真的開始脫皮了。


    就在這時候,院子裏突然吹過一陣涼風,和昨天一樣,這陣風是毫無征兆地出現,由西向東吹過,其間帶著一股子很重的陰氣。


    也就是這陣風,讓老柴頭突然回過神來,他用很快的速度解下了背上的包袱,從裏麵抽出一把劍,那把劍看起來做工很粗糙,不管是劍身還是劍柄,都是一種深不見底的黑色,可這種純粹的黑,卻讓我有種格外安心的感覺。


    老柴頭將黑劍插在院子裏的土地上之後,那陣毫無征兆刮起來的風,又毫無征兆地停了。


    老柴頭手握著劍柄,朝我這邊看了一眼,見我正十分專注地盯著地上的黑劍,就笑著對我說:“嘿嘿,這把劍,可是咱們守正一脈世世代代傳下來的好東西呐。這把青鋼劍,別看是烏木做成的,可這一塊烏木,比平常的鐵劍還堅韌許多,而且能鎮一切邪煞,以後你要是入了行,就少不了要用它。”


    從老柴頭的話裏就能聽得出來,他是打定了注意要收我這個徒弟了。


    不過當時我是沒有聽出他話裏有話,隻是好奇地問:“為麽叫青鋼劍,不是黑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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