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爸爸,他教了我怎麽挖山洞。隻要把土打濕,弄成泥巴的樣子就行了。”


    “不錯。”他撫弄了一下我的頭發,“吃晚飯前你可得好好洗幹淨。”他拿起水杯:“要我幫你拿回屋裏去嗎?”


    “好的,勞駕,謝謝。”


    他拿起杯子往屋裏走。我回頭看骷髏山,卻發現泥土已經幹了,山洞塌了下來,洞裏的士兵被活埋了。不過我無所謂,反正他們都是壞蛋。


    如今,大家對性騷擾敏感過頭,沒有一個頭腦正常的家長敢讓一個六歲的孩子跟一個剛認識的男性走,而且還是自己一個人住(即便隻是短短幾天)的男性。不過我媽就這麽幹了,那是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一下午,而且她完全沒有猶豫。


    雅各布斯牧師——媽媽讓我這樣稱呼他,不叫先生——大概在三點差一刻的時候來到衛理公會丘,敲了敲紗門。我正在客廳地上填色,媽媽在看《打電話贏大獎》。她給wcsh電視頻道寄了自己的名字,希望能贏得本月大獎,一台伊萊克斯吸塵器。她知道機會不大,不過她說,希望永“債”。她是在說笑。


    “能把你的小兒子借我半小時嗎?”雅各布斯牧師問道,“我的車庫裏有樣東西,我猜他會感興趣的。”


    “什麽東西?”我問道,已經站了起來。


    “一個驚喜。你可以回來再慢慢告訴你媽。”


    “媽,行不?”


    “當然可以,”她說,“不過,傑米,你先把上學的衣服換掉。他還得換一會兒,你要不要來杯冰茶,雅各布斯牧師?”


    “好的,”他說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改口叫我查理?”


    她考慮了一下,然後說:“這恐怕不妥,但我可以叫你查爾斯。”


    我換上了牛仔褲和t恤衫,我下樓之後他們還在聊大人的事情,於是我出門去等校車了。阿康、特裏和我在9號公路的一所隻有一間教室的學校上學,隻要從家走1/4英裏就好。不過安迪在聯合中學上學,而克萊爾上學的地方遠在河對岸的蓋茨瀑布高中,她是高一新生。(媽媽讓克萊爾“當好新生,別惹惱先生”——又一個笑話。)校車在衛理公會丘山腳,9號公路和衛理公會路的交叉口放學生下車。


    我看著他們下車,然後吃力地爬坡上來——照舊吵個不休,我站在信箱旁都能聽到——雅各布斯牧師出來了。


    “準備好了嗎?”他問道,然後牽起我的手,感覺非常自然。


    “當然。”我說道。


    我們一路下坡,半路遇上安迪和克萊爾。安迪問我要去哪兒。


    “去雅各布斯牧師家,”我回答說,“他要給我一個驚喜。”


    “好吧,別待太久,”克萊爾說道,“今晚輪到你來布置餐桌。”她瞟了雅各布斯一眼,然後快速轉移目光,仿佛不敢直視。在這一年之內,我的大姐就迷戀上了他,她的所有朋友都這樣。


    “我很快就送他回來。”雅各布斯保證說。


    我們手牽手走下坡,來到9號公路,往左能到波特蘭,往右可以去到蓋茨瀑布、羅克堡和劉易斯頓。我們停下來看看交通,其實很搞笑,因為9號公路上除了夏天之外基本沒有車經過,然後穿過幹草田和玉米地,玉米的秸稈已經幹枯,在秋日微風中沙沙作響。走了10分鍾,來到牧師宅邸,一座整潔的白房子,裝著黑百葉窗。後麵就是哈洛第一衛理公會教堂,這也很搞笑,因為哈洛並沒有第二衛理公會教堂。


    哈洛僅有的另外一家教堂就是示羅教堂。我爸說示羅信徒都多多少少有點兒精神病。他們不坐馬拉的四輪車之類的,成年男子和男孩兒出門都得戴黑帽子。成年女子和女孩兒得穿到腳踝的裙子,戴白帽子。我爸說示羅信徒宣稱知道世界末日來臨,這個預言在某本特別的書裏有記載。我媽說在美國,隻要不傷害他人,誰都有權選擇愛信什麽就信什麽……不過她也沒說我爸講得不對。我們的教堂比示羅的要大,但裝飾很素淡,而且沒有尖頂。以前是有的,不過很久以前,1920年左右,來了一次颶風,把尖頂給刮了下來。


    雅各布斯牧師和我沿著牧師宅邸的泥土車道往上走。我看到他的藍色普利茅斯貝爾維迪老爺車後很感興趣,那車酷斃了。“是標準換擋,還是按按鈕就能開的那種?”我問道。


    他有點兒吃驚,然後笑了。“是按按鈕的那種,”他說道,“這是我的親家人送的結婚禮物。”


    “親家人是什麽,是壞人嗎?”


    “我們家的是,”他說著笑了起來,“你喜歡車嗎?”


    “我們都喜歡車。”我回答道,我指的是我們家每個人……不過我猜媽媽和克萊爾可能沒那麽喜歡車。女人似乎完全無力理解車這東西有多酷炫。“等‘公路火箭’修好,我爸要去羅克堡賽道賽車。”


    “真的?”


    “嗯,不是他本人開。我媽說他不能開,太危險了,要讓別人來開。可能是杜安·羅比肖。他跟他爸媽一起經營布朗尼小鋪。他去年在賽道上開9號車,不過引擎起火了。我爸說他正在找其他車開。”


    “羅比肖家人去教堂做禮拜嗎?”


    “呃……”


    “那就是不去。傑米,到車庫來。”


    裏麵到處是黑影,黴味撲鼻。我有點兒害怕影子和那股味兒,但雅各布斯毫不在意。他領著我往暗處走,然後停下來,指著前麵。我看到之後深吸了口氣。


    雅各布斯笑了一下,是那種暗暗驕傲的竊笑。“傑米,歡迎來到太平湖。”


    “哦!”


    “我一邊等帕齊(帕特裏夏的昵稱)和莫裏過來,一邊就把這個弄好了。我得收拾收拾家,我也做了好些了,比如修理井泵,不過帕齊不把家具帶過來,我實在沒什麽可以做的。你媽媽和婦女輔助團裏其他人也幹得不錯,把這裏收拾了出來,小朋友。拉圖雷先生住在奧爾島,開車往返,其實這裏自從二戰之後就沒人住過。我真感謝你媽媽,你幫我再謝謝她。”


    “好的,放心。”我說道,不過我從來沒把他的第二番感謝送到,因為我其實沒聽清他說了什麽。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張桌子上,那張桌子占據了車庫一半兒的空間。上麵是一片連綿起伏的綠色景觀,把骷髏山完全比了下去。我見過很多這樣的景觀——大多數是在玩具店的窗口——不過它們都有複雜的電動火車在上麵跑。雅各布斯牧師所置的台子上沒有火車,其實這根本不是一張真正的桌子,隻是鋸木架上的幾塊膠合板。膠合板頂上是一個微縮的鄉村郊外,大概有12英尺長,5英尺寬。18英尺高的電纜線從一端斜跨到另一端,台麵被一個湖泊占據,裏麵裝著真正的水,即便在黑暗中也泛著湖藍色。


    “我很快就得把它拆了,”他說,“不然沒法兒把車開進車庫。帕齊對這個不感冒。”


    他俯身把雙手撐在膝蓋上,凝視著連綿的丘陵、細絲電纜和那個大湖。湖畔有塑料牛羊在吃草(它們的比例相當失調,不過我沒注意,就算注意到也無所謂)。還有很多路燈,這有點兒詭異,因為周邊沒有城市或道路需要照亮。


    “我敢打賭你的士兵可以在這裏好好打一場仗,你說是不?”


    “沒錯。”我說道。我覺得在這裏完成整個戰役都行。


    他點點頭。“不過這是不會發生的,因為在太平湖,大家融洽相處,不準打鬥,就像天堂一樣。等衛理公會青少年團契做起來,我準備把它搬到教堂地下室去。或許你和你的幾個哥哥可以幫我。我覺得孩子們會喜歡的。”


    “他們肯定喜歡!”我說完加了句我爸說過的,“那可不,必須的!”


    他笑了,拍拍我的肩膀:“想不想見證一個奇跡?”


    “好吧。”我說。我其實不太肯定,因為聽上去有點兒嚇人。我突然意識到這個沒有停車的車庫裏隻有我們兩個,這塵土飛揚的空屋子聞上去好像已經關閉多年了。通往外麵世界的門還開著,但卻仿佛在千裏之外。我是挺喜歡雅各布斯牧師的,但我開始後悔沒有待在家,繼續在地上填色,看看媽媽能不能贏那台伊萊克斯吸塵器,從而在她跟夏季沙塵無休無止的戰爭中占個上風。


    這時雅各布斯牧師緩緩將手掠過太平湖,我立刻忘記了自己有多緊張。臨時桌下麵發出低低的嗡嗡聲響,就像我們家的菲爾科電視預熱時發出的聲音,然後所有的路燈都亮了起來。銀白色的路燈,亮得讓人幾乎不敢看,為綠色的山丘和藍色的湖水投射下魔幻的朦朧光暈。連塑料牛羊看上去都更真實了,可能是因為它們現在有陰影了。


    “天哪,你是怎麽做到的?”


    他咧嘴笑了。“這把戲不錯吧?‘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不過我不是神,我靠的是電。傑米,電可是了不起的東西。神的這份饋贈,讓我們每次按下開關時都有自以為是神的感覺,你說是不?”


    “好像是吧,”我說,“我爺爺阿莫斯還記得沒有電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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