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兒也不,”雅各布斯向她保證,“不同於其他敢於上前的女郎,你的畫像……”


    他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回到人群中,這一次直接落在我身上。


    “……完全免費。”


    他讓她坐在椅子上,繼續喋喋不休,但卻有點兒遲疑,仿佛亂了頭緒。他的助理用白絲綢眼罩蒙住那女郎的眼睛時,他一直注視著我。即使他分心了,觀眾也注意不到;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即將在巨幅美女的腳下拍照,還是蒙著眼睛的,這都很吸引人。吸引人的還有,現場的這個女生露著美腿,背景上那個女生秀著乳溝。


    “誰會想要……”漂亮女生剛開始,雅各布斯立刻把麥克風湊到她嘴邊,好讓所有人聽到她的問題,“……我遮著眼罩拍的照片?”


    “你其餘部位可沒遮住哦,親愛的!”有人喊,人群善意地歡呼。椅子上的姑娘把兩膝並緊,臉上還掛著點兒微笑。是那種“我是開得起玩笑的人”那種微笑。


    “親愛的,你一定會感到驚奇。”雅各布斯說。然後他轉身向人群說道:“電流!雖然我們覺得它隨處可見,但它卻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自然奇觀!相比之下,吉薩金字塔隻是一個蟻丘!電是我們現代文明的基礎!有人聲稱自己明白,但是女士們先生們,沒人理解‘奧秘電流’,那把整個宇宙結為和諧的整體的力量。我能否理解?不,我不懂,至少不全懂!而我卻知道它有摧毀的力量、治愈的力量和創造魔力之美的力量!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凱茜·莫爾斯。”


    “凱茜,有句老話說情人眼裏出西施。今夜,你和我,以及現場每一個人都將見證這句話的真相。當你離開的時候,你會拿到一幅畫像,一幅可以向子孫後代展示的畫像。你的子孫後代可以向他們的子孫後代展示這張畫像!如果那些尚未出生的子孫不為這張照片驚歎,我的名字就不叫丹·雅各布斯。”


    你本來就不叫這個,我心想。


    我左搖右晃,仿佛跟著汽笛風琴聲和我的耳鳴聲在起舞。我想停下來,卻無能為力。我的雙腿感覺異樣沉重,仿佛骨頭正一寸一寸被抽出來。


    你是查爾斯,不是丹——你以為我不認得那個挽救了我哥哥的嗓音的人嗎?


    “現在,女士們,先生們,請把眼睛遮住!”


    助理用誇張的舞台動作捂住自己的雙眼。雅各布斯轉身,把相機後麵的黑色布罩扯下來,然後人到了布後麵。“閉上你的眼睛,凱茜!”他叫道,“即使蒙上眼睛,強大的電脈衝仍然會令人眼花繚亂!我數到三!一……二……三!”


    我又一次感到空氣異常躁動,並不是我一個人,人群後退了一或兩步,然後是猛地一下哢嗒聲,好像有人用他的手指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世界被一束藍色的光點亮了。


    啊啊啊……群眾大叫。等他們雙眼恢複過來,看清背景畫像發生的變化,他們又啊啊直叫!


    晚禮服沒有變,還是一樣的低胸閃著銀色亮片。誘人胸部的曲線沒變,那複雜的發型也一樣。不過乳房變小了,頭發也成了金黃而非黑色,臉也變了。是凱茜·莫爾斯站在舞池裏。我眨一下眼,那漂亮的俄克拉何馬女郎就不見了,又成了16歲的阿斯特麗德,我日日的愛慕與夜夜的渴望。


    人群發出一陣低聲驚呼,我突然有一個既瘋狂又可信的念頭:他們都看見了過去的人,那些人要麽已經與世長辭,要麽已被逝水年華改變。


    然後畫像就變成了凱茜·莫爾斯,但足夠讓人震驚:她有20英尺高,穿著她現實生活中絕對買不起的昂貴禮服,戴著鑽石耳環,雖然椅子上的凱茜口紅是粉紅色的,但巨幅幕布上的凱茜唇彩卻是豔紅色的。


    而且沒戴眼罩。


    還是老牧師雅各布斯,人是同一個人,不過耍的把戲比以前的電動耶穌穿過太平湖,或是布腰帶裏藏馬達什麽的要酷炫多了。


    他從黑色布罩下麵出來,把布掀回去,從相機後麵取出膠片。他向觀眾展示,觀眾又是一通驚歎。雅各布斯鞠了個躬,轉身麵向凱茜,她一臉迷惑。他把片子交到她手裏,說:“凱茜,你可以摘下眼罩了,現在安全了。”


    她取下眼罩,看到片子:一個俄克拉何馬女孩搖身一變成了法國的社交名媛。她下意識地伸手捂嘴,但雅各布斯的話筒就在她嘴邊,大家都聽到了她那句“噢,我的天哪”。


    “轉過身來!”雅各布斯大聲說道。


    她起身轉過去,看到20英尺高的自己,裝點得高端耀眼。雅各布斯用一條胳膊摟著她的腰,免得她站不穩。他握麥克風那隻手裏藏著什麽控製機關,他用力一攥,這次台下群眾就不隻是驚歎了,尖叫聲四起。


    巨型的凱茜·莫爾斯做了一個時尚模特轉身的慢動作,露出禮服的後背,開得比前襟還要低得多。她從肩膀側過頭來回眸眨了一下眼睛。


    雅各布斯可沒忘記他的麥克風——這方麵他顯然是老手了——人們聽到了麥克風傳來凱茜的又一聲驚歎:“哦!我的媽呀!”


    觀眾大笑著!他們歡呼著!看到她臉上泛紅暈,他們叫得更起勁了。在雅各布斯和女郎頭頂上的巨幅凱茜正在發生變化。她的金發開始暗淡,五官開始模糊,不過紅唇依然明豔,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笑臉貓一樣,雖然身子不見了,但笑容還在。


    又變回原來的姑娘了。凱茜·莫爾斯的倩影消失不見了。


    “但這個版本永不褪色。”雅各布斯再次舉起老式膠片,說道。“我的助手會將它衝印出來,鑲上鏡框,你今晚回家之前就能領走。”


    “小心著點兒!”前排有人喊道,“姑娘要暈倒了!”


    但她沒暈,隻是腳底不穩。


    暈倒的那個是我。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躺在一張大床上,毯子一直蓋到我的下巴。我往右看,看到的是精致的仿木鑲板,我往左看,眼前是一個整潔的廚房區域,有冰箱、水槽和微波爐。廚房往前是一條沙發,一個四把椅子的小餐桌,甚至在起居區還有一把安樂椅,對著嵌入牆裏的電視。我無法抻長脖子看到駕駛室,但作為走過上萬英裏的巡回音樂人,這種裝備我見慣了(雖然少有這樣井井有條的),我知道自己在哪兒:我在一個大房車裏,很可能是“邊界”(bounder)係列豪華房車裏,所謂輪子上的家。


    我很燙,發著燒,嘴幹得像路上的灰土。而且毒癮來了,要死要活的。我把毯子推下去,結果立即開始發抖。一道陰影籠罩了我。是雅各布斯,手裏拿著一樣好東西——一大杯橙汁,還插著折好的吸管。要說有什麽能比這更好,那就是一支上滿了藥的針管,不過事情要一件一件來。我伸手想去接過玻璃杯。


    他先把毯子給我拉上,然後單膝跪在床邊。“慢點兒來,傑米。恐怕你已經是個美國病人了。”


    我喝了下去,喉頭感覺一陣清涼。我想拿起杯子一飲而盡,不過他又把杯子拿遠了一點兒。“叫你慢點兒。”


    我把手放下,他又讓我吸了一口。喝下去很舒服,但到了第三口,我就感覺腸胃一陣收縮,又開始發抖。不是因為流感。


    “我得嗑藥。”我說。這絕非我所希望的跟前牧師和我的第一位成年朋友重逢寒暄的情景,但一個毒癮發作的癮君子是沒什麽可羞恥的。而且,他自己也有一兩件見不得人的事兒。不然為何化名丹·雅各布斯,而不叫查爾斯?


    “是的,”他說,“我看見針孔了。我打算把你留在這兒療養,至少到你戰勝體內的毛病。不然我喂你什麽你就吐什麽,那可怎麽行?況且看樣子你體重已經比常人輕了50磅。”


    他從口袋裏取出一個棕色藥瓶,蓋子上係著一把小勺子。我伸手去夠。他搖了搖頭,把瓶子拿遠了點兒。


    “跟剛才一樣,我來喂你。”


    他擰開瓶蓋,舀出一小勺髒髒的白粉末,放在我鼻子底下。我用右鼻孔吸了一下。他再舀出一勺,我左鼻孔也吸了一下。這不是我要的,準確來說這還不夠我所需要的,但是哆嗦已經開始減弱,而且不再有想把橙汁吐出來的感覺了。


    “你可以再睡會兒了,”他說,“你們管這叫打盹兒是吧?我給你弄一碗雞湯。隻是坎貝爾牌那種現成的,不像你母親以前做的那種,不過我這兒隻有那個。”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喝了不吐出來。”我說道,事實證明是可以的。他端著杯子,我把湯喝完了,我還要更多白粉。他又讓我吸了兩小勺。


    “你從哪兒弄來的?”他把瓶子塞進了牛仔褲的前口袋裏時我問道。


    他笑了。整張臉亮了起來,仿佛重回25歲時的他,身邊有他愛的妻子和他寵的兒子。“傑米,”他說,“我在遊樂場和馬戲團作秀很久了,如果我還不知道怎麽弄到毒品,那我不是瞎子就是傻子了。”


    “我還要。我要來一針。”


    “不行,你是想來一針,但我不會答應的。我沒打算讓你爽,隻是不想讓你抽搐死在我車裏。立即睡覺去吧,快半夜了。如果你明早能好些,我們還有很多要聊的,包括如何讓你戒掉這毒癮。你要是沒好起來,我就得把你送到聖弗朗西斯或俄克拉何馬州立大學醫學中心了。”


    “他們肯收我就怪了,”我說,“我身上剩不了幾個錢了,我的醫療保險就是便利店裏賣的泰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斯蒂芬·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斯蒂芬·金並收藏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