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麵包車的車窗,可以看到霓虹燈已經亮起,而無數客人正興致勃勃地走進百樂門。在三十年代,上海曾被稱做“不夜城”。


    大約八點四十五分,耳機裏突然沒了聲音。又過了約二十分鍾,廖國昌聯係上齊警官,但後者說隻是虛驚一場。七八分鍾前曉紅從他視線中消失了,他找了一圈,發現她正在小酒吧的角落裏喝酒。齊警官隨後選了一個能同時觀察酒吧和舞廳的座位,全程監視。


    “放心吧,我這兒一覽無餘。”齊警官說道。


    然後又是片刻寂靜。於光明抽出一支香煙丟給廖國昌並幫他點燃,自己也點了一支。這時李書記打來了當晚的第三通電話,這位黨委書記毫不掩飾自己的緊張和不安。


    過了差不多十分鍾,齊警官報告說聽到酒吧裏一位身穿旗袍的女士在尖叫,但不是曉紅。


    於光明趕忙撥打曉紅的電話,卻無人接聽,也許舞廳裏太嘈雜她沒聽到吧。廖國昌也試著撥打她的電話,依然無人接聽。廖國昌隨後聯係了部署在大樓內外的警員,他們都說沒看到曉紅離開,因為他們不可能認錯她那件粉色旗袍。


    於光明與守在舞廳門口的警員通了話,他們信誓旦旦地表示沒有看到曉紅離開,那麽她一定還在百樂門大樓裏麵,於光明隨即命令把守舞廳門口的兩個人前去增援齊警官。


    與此同時,廖國昌趕到百樂門的監控室,一位警員和大樓保安正在那裏值班。


    不到五分鍾,於光明就看到廖國昌走出監控室,並且疑惑不解地搖著頭。大樓正門的視頻監控記錄上並未發現曉紅的蹤跡。


    隨後舞廳裏的警員報告說,他們搜遍了每個角落,但曉紅似乎人間蒸發了。


    一定是出事了。


    此刻距離齊警官第一次報告曉紅失蹤已經過去了三十五分鍾。


    於光明下令封鎖大樓入口,這已經不是擔心公共影響的時候了。不等舞廳人員疏散,廖國昌就召喚了緊急增援。


    “她到底跑哪兒去了?”齊警官懊悔地說。


    其實在場的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曉紅遭遇了什麽。


    “那家夥怎麽帶著曉紅離開的?”廖國昌說道。


    “看這兒。”齊警官指著吧台後麵一處暗門說道。如果不走到吧台後麵,很難看到這個暗門。


    於光明衝過去一把推開門,發現門後有一條走廊,走廊側麵是一部電梯。


    “他肯定是帶著曉紅乘電梯下樓然後逃走了……也不對啊,他出門的話肯定被我們的人抓個正著啊!”廖國昌幾乎是在咆哮。


    “我就不信了!他媽的,查所有客房!”於光明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前台立刻拿來一份客房台賬。今晚一共有三十二間客房有客人登記入住,警員們立刻按照這份清單展開搜查。當他們敲響第三間房門的時候,房內沒有任何回音。按照台賬記錄,住在這一間的客人隻訂了一天。服務員拿來鑰匙,打開了房門。


    警員們魚貫而入,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他們最不願看到的一幕。房間裏空無一人,隻有曉紅的衣服被淩亂地丟在地上,粉色旗袍、內衣,一雙高跟鞋被扔在牆角。


    一片寂靜。


    她一定是被劫持到這間客房裏,凶手在這兒脫光了她的衣服,然後帶著她離開了。一切就像之前那些死者所遭遇到的那樣。


    於光明和廖國昌他們重新檢視了監控錄像,這一次他們注意到了之前被忽視的一處細節:一個男人攙扶著另外一個人,急匆匆地走出了大樓。二人都身穿夜總會製服,戴著帽子。男人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帽簷壓得很低,戴著一副茶色眼鏡,從監控錄像上很難看出他的相貌;被他攙扶著的人貌似是位女性,帽簷旁邊露出幾縷長發,她看上去似乎生病了,沉沉地斜靠在男人的肩上。


    這時夜總會經理匆忙趕到,他看過錄像後表示這兩個人都不是他手下的店員。


    看來凶手是用假名登記住店,將曉紅劫持進客房,換掉她身上的衣服然後帶她離開。從錄像上看,曉紅當時已經幾乎喪失意識了,肯定是無法聯係其他同事。被帶出百樂門之後,凶手應該是通過事先停放在外麵的汽車或者叫了輛出租車帶她離開的。然而部署在店外的便衣警察卻不記得曾看到有兩個身穿夜總會製服的人乘車離開。


    很快,附近的居委會和出租車公司就接到協查通報。按照通報要求,他們需要留意兩個穿夜總會製服的人,其中一個神誌不清。


    局黨委辦公室裏,李書記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隨後又衝著電話聽筒大發雷霆。他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定論,命令在全市範圍內搜查私家車庫。當然這也需要居委會的幫助。


    從監控錄像的拍攝時間看來,凶手和曉紅是二十分鍾前剛剛離開百樂門的。理論上,警方依然可以在凶手回到其秘密巢穴之前攔住他,或者在他到達車庫的一刻逮捕他。他們相信,這個惡棍還要費一番工夫給曉紅穿上紅色旗袍。


    這時夜總會經理打來電話,一位女服務員說曾有一個中年男人向她問起今晚是不是有一位新來的小姐。但這位女服務員幾乎說不出那人的相貌,隻說他戴了一副金絲邊茶色眼鏡。當時他是坐著的,所以無法判斷身高。


    過了沒多久,一位居委會主任也打來電話,說傍晚時分他曾在百樂門北邊一處街邊看到一輛白色的高級轎車。他無法確定那是輛什麽牌子的轎車,但很少在那條街上看到如此豪華的汽車。


    可是對於警方而言,所有這些線索在此刻都沒有太大價值。


    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雖然全市警力都已投入搜索,但於光明等人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這壓力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越來越重,幾乎要把他們壓垮了。


    最後,淩晨一點左右,負責在虹橋區一處公墓附近巡邏的警員打來電話,報告說發現情況。


    這處公墓已經荒廢了多年。根據公安局掌握的情況,這處公墓近期成了盜墓賊的樂園。所以派出所在其附近專門加派了巡邏警力。


    一個小時前,一個盜墓賊發現了一件不尋常的東西,走近之後才看清那是一具穿著紅色旗袍的女屍。幹他們這行的人都很迷信,所以他尖叫著竄出了墓園,慌不擇路間撞上了巡邏的警員。盜墓賊對紅旗袍的描述讓這位巡邏警員立刻繃緊了神經,他當即給局裏打了電話。


    廖國昌剛剛啟動警車的引擎,就再一次接到了那位巡邏警員的電話。


    “現場還發現一套夜總會製服,距離屍體不遠。還有一頂帽子,夜總會服務員戴的那種。”電話那頭補充道,“抓緊過來吧,盜墓那小子嚇得夠戧,他非說自己見鬼了。”


    十九


    星期五上午,陳超從睡夢中醒來,神清氣爽,感覺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久違的活力。


    他對於自己連續兩天都能保持如此高的睡眠質量感到驚訝,大概是大補宴的作用吧,有些菜品確有奇效。裴經理的醫學知識的確不是蓋的,他一定通過顧先生的描述搞清了陳超的身體狀況,從而對症下藥安排了合適的滋補膳食。陳超對傳統中醫理論也略知一二,合理恰當的膳食能激發機體自身的調節功能。陳超的情況屬於過度勞累,所以說就要通過膳食調節睡眠,並補充長期以來身體因疲勞而積累的損耗。現在他體內的陰陽重新達到了平衡。反正不管怎樣陳超很久都沒感覺如此舒坦了。


    不過他也感到一絲困擾。後半夜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來到一處西洋風格的園子裏,看到一位年輕姑娘在跳脫衣舞。那姑娘邊跳邊唱,渾身散發著妖冶的氣息。忽然,他被一陣莫名其妙的厭惡感掌控,將那姑娘按到一個花壇裏,用雙手牢牢掐住她的脖頸,似乎要置她於死地一般。恍惚間,他看到在自己身下掙紮的女子居然是白雲。她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旗袍,與翠綠的草地相映,仿佛猩紅的血液。


    看來他的腦子裏還裝著那件紅旗袍案。但為什麽白雲會出現在夢中呢?更不要說夢中的自己還要掐死她了。或許是因為之前在那個試衣間裏與她近距離接觸過吧;要麽就是這兩天滋補菜品吃多了,這麽個補法讓他有些精力過剩。不過這應該是個好的跡象,至少表明他現在已經恢複到可以像個小夥子那樣做做春夢了。


    陳超決定不去想這些。如此明媚的上午,為何要在解夢上浪費時間呢。他重新將紅旗袍案完完整整地思考了一遍。今天是星期五,他本想給於光明打個電話,但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打了這個電話,他這剛開始的假期肯定就要終結了。他還沒在這度假村好好轉轉呢,再說論文也還一個字沒寫。


    他給白雲打了個電話。案子的事她沒查到什麽新的線索,不過她在電話裏勸他好好度假。她已經去探望了他的母親。老人自己在家挺好的,她要他不必擔心。


    於是陳超決定去湖邊走走。


    外麵有些冷。此時正值旱季,湖水比平時少很多。水邊隻有一位老人,身穿一件破舊的軍大衣,獨自垂釣,身邊的竹簍空空如也。那位老人看起來似乎正在沉思,或者說他的姿勢給人一種沉思的感覺。


    陳超從旁邊經過,腳步很輕,生怕驚擾了老人。


    抬頭仰望,青山輪廓盡收眼底。不遠處似乎有瀑布的潺潺水聲。轉身回望,剛才那位垂釣的老人手上正拿著一條小魚。在水色映照下,魚鱗正發出點點銀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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