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動真格的。看來不是開玩笑。李萬祥不情願地走在最前麵,暗暗咒罵。他寧可走在最後麵,離那個混蛋近些,方便隨時出手。他早年在東南亞一帶做小廚,遇到過幾次打劫,但都是搶現錢,劇情主要都發生在大堂和前台,對廚房的影響很小。去科威特前,知道中東遠非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還專門去北京一個武術館突擊訓練了幾個月的搏擊防身術,自認為對付一兩個宵小應該不在話下。這小半身武藝在中東並沒有用上,他也很久沒再練習,難道今日要臨時抱佛腳?


    上樓的時候,李萬祥等到了絕好的時機。


    這要感謝廚房裏給他打下手的謝一彬,一個頗多小聰明但可以更努力點的小夥子。謝一彬在上樓梯的時候突然踉蹌了一下,多半是被鬆開的鞋帶絆了,也可能單單是因為恐懼緊張而沒走穩。就在歹徒將注意力集中到謝一彬的那一秒鍾,已足夠給李萬祥一個轉身逼近的機會。


    李萬祥居高臨下地一撲,將歹徒推抵在樓梯邊的牆上,同時扼製住他持槍的手,膝蓋向上一頂,那歹徒“嗷”地低哼一聲,彎腰倒地。誰知他倒地的刹那,突然抓住了李萬祥的雙腿,向前一頂,將李萬祥推倒在地。


    “都別動了!”樓梯口傳來一個聲音,李萬祥抬頭看去,又是個黑洞洞的槍口。這回,像是把自動步槍。“老師沒教過嗎?反抗沒有好下場!”這個聲音似乎也是南方口音,具體哪裏李萬祥一時半會兒沒有把握,也一時半會兒無法分辨,因為那持手槍的歹徒已站起身,一肘擊在李萬祥的胸口,令他險些背過氣去,再一拳擊在顴骨和太陽穴之間,李萬祥眼前一黑,砰然倒地。


    案發後1小時20分,“瀟湘會所搶劫案”臨時辦案中心“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耳朵裏一片叫嚷聲。我睜開眼,看見地上幾個人在廝打,後來看仔細了,是戴向……戴總和他女婿,壓在一個人身上,我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爆炸了,眼睜睜看著桌布桌麵被掀起來,桌上的東西亂飛,我愣了一下後,才覺得臉上一陣痛,大概是被飛起來的酒杯或者碎碟子劃傷了。”李萬祥又抱起了頭。


    巴渝生說:“李老師,你休息一下。”


    “火立刻起來了,屋子裏煙熏火燎的,我當時想站起來快跑,但兩條腿完全不聽使喚,整個人根本就沒辦法站穩。”李萬祥顯然還沉浸在當時的火海中,“我低頭看,才發現,兩隻手被手銬鎖著。然後,屋子裏猛的熱騰起來,到處都是火;再後來,我屁股下麵一陣滾燙,褲子燒起來,好像自己成了炒鍋裏的一樣菜,忙跳起來,幸虧兩個徒弟過來幫我把火拍滅了。”


    警官們都注意到李萬祥穿著醫院的病號褲。薑明問:“你的兩個幫工徒弟,他們當時沒戴手銬嗎?”


    李萬祥怔了一下,想想後說:“有,戴著,兩個人一個左手被銬著,另一個右手被銬著,銬在一起。他們一起過來幫我滅火,很不協調。我身上的火暫時滅了,徒弟小孫身上卻燒起來,我自己還在火焰之中……好像有人已經跳窗,我還像是剛從一個惡夢裏醒來,不知從哪條路走可以逃生。我是個廚師,一生都和火打交道,好的廚師,會掌握好火候,但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個廢人,完全沒有掌握火候的能力。現在想起來,還是很可怕。”


    三個警官彼此間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互相看一眼,但都有著同樣的判斷,李萬祥仍在事變後的受驚嚇狀態中,才會語無倫次。巴渝生完全可以理解李萬祥“無法把握火候”的感覺,正是這種失控感讓他在當時亂了方寸,令他在此時仍後怕。


    如果梁小彤對最後事態突變的描述確鑿,戴向陽顯然也被類似的失控感所摧毀,才做出如此冒險的舉動。


    不用去閱讀戴向陽的履曆,也能猜想到,他是個見過商場大風大浪的人;根據李萬祥自己的描述,他也是個眼界開闊,閱曆豐富的人;為什麽在這個事件裏,越是有生活經驗的人,越容易崩潰?“請你回憶一下,總共有多少個歹徒?”巴渝生問。


    李萬祥怔怔地想了足有一分鍾,說:“不知道。”


    薑明有些急了:“怎麽會……”


    “我不知道昏過去多久,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暈暈乎乎的,耳朵裏似乎聽見一些動靜,但整個人一點也不清醒,在場有多少匪徒,真說不清。”李萬祥也有些不耐。


    “那就說一下你前前後後一共看見過多少個歹徒。”


    “兩個。一個拿手槍逼我們上樓的,還有一個拿長槍的,在樓梯口。後來醒過來的時候,戴向陽和他女婿,一起壓在另一個身上滾打,一直到後來爆炸,都沒看清那個人是誰。”大概是因為提到了爆炸,李萬祥又微微抖了一下。


    薑明好奇地問:“你稱鄢衛平是戴向陽的女婿……”


    “哦,是……哦,不是,”李萬祥苦笑,“是他幹女婿,侄女婿,戴向陽有個侄女,他一個哥哥的孩子,從小他收養的,跟親生女兒差不多,鄢衛平當然就跟他親女婿差不多。”


    巴渝生好奇地問:“你好像對戴向陽還挺了解?”


    “是,我以前在大金莎酒樓做廚師,戴向陽他們一家都是常客。”


    “你還記不記得,在主宴廳裏共有幾次爆炸?”巴渝生問。


    李萬祥愣了愣,說:“兩次。”


    “能回憶一下,第二次爆炸的情況嗎?”


    李萬祥這次沒多想,就搖頭說:“那個時候,逃命都來不及,第二次一炸,我已經逃到門口,也沒去仔細看到底怎麽炸起來的……可能是煤氣吧,二樓的餐桌下直接有煤氣管道通上來。”


    巴渝生沒有再追問,他請教過刑技專家後,保持著當初的判斷,如果是煤氣泄漏造成的爆炸,首先煤氣必須被打開或者炸開,還要有足夠的時間和空氣混合達到一定濃度,兩次爆炸之間的距離很短,所以煤氣泄漏引起的可能性並不大。他說:“謝謝你!希望你能在急診觀察室再休息一陣,便於我們及時聯係,如果需要回家……”他看一眼筆錄表格,已填上了李萬祥的住址和電話,“我們可能還會聯係你,希望你繼續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


    李萬祥連聲說“沒問題”,起身準備離開。


    有人敲響了會議室的門,一名警員進來,手裏是一疊照片。


    巴渝生忙招呼李萬祥說:“正好,李老師,請你認一下,照片上的人你是不是都認識。”


    照片被一張張攤開在長桌上,有些是剛用單反機拍下的正麵照,臉上還有擦傷和輕度燒傷的痕跡;有些是放大後舊的證件照,大概是那些受傷較重、無法拍照的幸存者。


    李萬祥從口袋裏摸出老花鏡戴上,將照片一一看過,取下眼鏡後說:“都認識……除了這兩個。”他指著一個男子的照片和一張女子的證件照。


    巴渝生點點頭,那是郭子放和那蘭的照片。根據李萬祥所述,他被擊昏後直到最後那陣騷亂才醒來,而根據梁小彤的回憶,李萬祥和兩個下手被持手槍的“專業劫匪”帶上來之後,那蘭和郭子放才被擒,所以昏迷中的李萬祥並沒有正麵見過那蘭和郭子放。最後騷亂中,自顧不暇,李萬祥記不得那、郭二人也在情理之中。


    但梁小彤和李萬祥筆錄的最大出入在於李萬祥的狀態。梁小彤隻是說大廚和兩個幫工被帶上來,並沒有說大廚是被打昏後拖上來。他當時雖然已被銬在主宴廳裏,但外麵打鬥的動靜應該可以聽得見。為什麽他在這個部分輕描淡寫?還是他忘了這個細節?如果有人反抗被打暈,應該不算細節吧。他甚至說廚房來的三個人進主宴廳後被連環銬在一起,而李萬祥分明是雙手被同一手銬銬住。


    顯然,梁小彤的回憶不可靠。


    為了證實這一點,其實也很簡單。


    李萬祥走後,巴渝生問薑明:“廚房的兩位幫工,哪個可以立刻做筆錄?”


    薑明看了看桌上的資料,又打電話給在急診負責監護的警員,放下手機後說:“深二度燒傷的那個還需要臨床觀察,肯定做不了筆錄;另一個隻有上肢和下肢三度燒傷的,推輪椅過來就行。”


    謝一彬


    要不是穿著一身被燒得發黑發黃的白衣褲,輪椅上坐的人完全不像廚房裏打下手的小廚學徒,而像個懷才不遇的文藝青年。中分的長發幾乎要到肩膀,一副藍色細框的眼鏡,仔細看可以看出是平光的。細瘦臉算得上“長相不錯”,嘴唇過於薄了些,給人一種開口就要說挖苦話的錯覺。


    也有可能,並非錯覺。


    巴渝生上前和謝一彬握手,說:“真抱歉,你胳膊腿上還裹著紗布,我們就要找你做筆錄。”


    謝一彬的確準備好了一輪椅的挖苦話送給這些警察,但這大學教師模樣的警官如此客氣,他反而不知怎麽挖了。他並不是憤青,也瞧不起大多隻是葉公好龍的憤青,他隻是個什麽都不屑的人。


    正是因為對無處不在的潛規則不屑,他“偽江漂”多年後沒賣掉一首歌,嗓子反而唱壞了,一時又拿不出沒有做手術的錢;正是因為對所謂的“前途”不屑,他才無所事事混到二十六七歲,開始到廚房給人打下手;也正是因為本身對吃感興趣而對怎麽做吃的並不屑,所以他想當“名廚”的欲望並不強烈。


    做了大廚又怎麽樣?看看李萬祥吧,就為了整點兒吃的,整天苦大仇深的,說是精益求精,其實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值得嗎?一盤“香檳栗酥鴨”少百分之二的火候,就會讓那些吃貨們惡心得吐出來嗎?


    忘了說,為什麽是“偽江漂”?很簡單,因為他是江京本地人。他把自己在江京歌壇未能立足也歸咎於自己這本地人的身份,以及一個城市裏尋常家庭中獨生子女的平淡,看那些混出些名堂的娛樂圈中人,都有一段苦逼的童年和青年可以炫耀。


    當謝一彬聽完介紹,巴渝生竟然是全江京的“總捕頭”,對權貴不屑之餘,還真有那麽點刮目相看。


    “哇,大隊長啊?有沒有好的內部素材啊?我現在開始當網絡作家了,給不少雜誌投稿呢。”瀟湘的這段短暫的就業史顯然要戛然而止了,謝一彬臨時想好了新的職業方向,看來命運還是召喚他靠著創造力吃飯。


    巴渝生笑笑:“好素材可多了,比如眼下這個五幺八大劫案,媒體都這麽稱呼。”他臉色轉為嚴肅,“在請你描述事件發生之前,先請你回答幾個問題。”


    謝一彬說:“那講好了哦,我回答問題,你要給我提供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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