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克絲說那枚完整的指紋她沒有帶回來,那枚他們借以查出嫌疑犯身份的指紋。“還在聯邦大樓。”


    但是萊姆對那枚指紋沒有興趣,他要看的是另一枚,莎克絲從德國女孩脖子上采下的那一枚。


    “無法掃描,”庫柏宣布:“這枚指紋的完整程度連c級都不到,我無法對它做任何判斷。”


    萊姆說:“我沒興趣比對指紋,我感興趣的是上麵的道道。”在手指肚的正中央,有一道月牙形的痕跡。


    “那是什麽?”莎克絲問。


    “我猜是一道疤痕。”庫柏說:“是舊傷。傷口很深,有可能深達骨頭。”


    萊姆回想著以前看到過的各種各樣的皮膚疤痕和瑕疵。過去,在秘書作業和電腦輸入還沒有普及之前,能由一個人的手部特征很容易地判斷出他是從事哪方麵的工作:指尖變形的是手工打字員,手掌被縫紉機或補鞋針刺過的是裁縫或鞋匠,手指有凹痕或墨水漬的是速記員或會計,被紙張割破過手的是印刷工人……根據手上傷疤老繭的特征,能分辨出從事不同職業的人。


    但是,眼下這個傷疤卻透露不出任何線索。


    至少在目前毫無幫助。除非等到他們已經有了嫌疑對象,才能拿這個疤痕和他的手掌比對。


    “還有其他東西嗎?膝蓋印。這是很好的證物,可以讓我們知道他穿什麽褲子。拿起來,艾米莉亞,舉高點!寬鬆型長褲。上麵有很深的皺褶,所以是天然纖維。在這個季節裏,我敢說那一定是棉布,絕不會是羊絨。當然,也不大可能是絲,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穿絲製長褲了。”


    “布料很薄,不是粗紋棉。”庫柏說。


    “這是運動服。”萊姆得出結論。“湯瑪士,把這點加到一覽表上。”


    庫柏回頭看看電腦屏幕,又輸入一些指令。“那片葉子的運氣不佳,史密森研究所的資料庫裏找不到和它同樣的葉子。”


    萊姆把頭靠回到枕頭上。他們還剩多少時間?一小時?兩小時?


    月球、泥土、鹽水……


    他看見莎克絲一個人走向房間角落,低著頭,長長的紅發直瀉下來,幾乎垂到了地板。她正望著一個證物袋,緊皺眉頭,凝神沉思。萊姆自己也不知道曾有多少次擺出同樣的姿勢,一心想著……


    “報紙!”她突然抬起頭喊道:“哪裏有報紙?”她的眼神充滿了狂熱,從一張桌子掃向另一張。“今天的報紙呢?”


    “怎麽了?”萊姆問。


    她從班克斯手上一把搶過《紐約時報》,快速翻閱著。


    “那液體……內衣上的,”她對萊姆說,“會不會是海水?”


    “海水?”庫柏注視著色譜分析儀列出的成分表。“有可能!裏麵有水、有鈉、有其他礦物質,還有油、磷酸鹽。這是受到汙染的海水。”


    莎克絲的目光與萊姆碰到了一起,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喊出:“漲潮!”


    她拿起報紙,翻到氣象預報欄。上麵有一幅月相圖,和在犯罪現場找到的那個圖案一模一樣。在這幅月相圖下,是今日的海潮漲落表。“再過四十分鍾,今天的海水就漲到最高潮了。”


    萊姆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惱怒過,惱怒自己的失算。“他要把人質溺死。他們就在下城區的某個碼頭。”他絕望地望著曼哈頓地圖,這一帶綿延的海岸線足有好幾英裏長。“艾米莉亞,又到你開賽車的時間了,你和班克斯到西岸去。萊昂,你負責東岸,在南街海港一帶搜索。還有梅爾,趕快找出這片葉子到底是他媽的什麽東西!”


    一道浪花打在他低垂的頭上。


    威廉?埃佛瑞特睜開眼睛,一股寒冷的海水立即湧入他的鼻腔。海水像冰一樣冷,他感到自己本來就有毛病的心髒正在吃力地搏動著,拚命要把溫暖的血液送到他的全身。


    他剛才幾乎已經失去知覺了,但就像那混蛋折斷他手指的那會兒一樣,此刻他的意識又恢複了清醒。他突然想到已故的妻子——不知什麽原因,他想起他們過去的旅行。他們去過吉薩、危地馬拉、尼泊爾,甚至還去過德黑蘭(就在大使館被占領前一個星期)。


    有一次,他們搭乘中國東南航空公司的航班,從北京起飛後不久,兩台引擎就壞掉了一台。伊芙琳當時把頭壓低,做出墜機姿勢準備等死,眼睛卻一直瞄著一份隨機贈閱雜誌的文章標題。那篇文章警告說,飯後喝熱茶會影響健康。事後,在新加坡拉弗爾斯飯店的酒吧裏,她把這件事告訴他,兩人都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直到淚水湧出了眼眶。


    他又想到歹徒冷酷的眼神,想到他的牙齒,他厚重的手套。


    現在,在這個恐怖的由水構成的墳墓中,一陣難以承受的痛苦從他的手臂升上來,直達他的下顎。


    這陣痛楚是來自折斷的手臂還是受創的心髒?他也說不清。


    或許兩者都有。


    埃佛瑞特閉上眼睛,直到這陣疼痛感消退後才又睜開。他望望四周,他被銬在一個已經廢棄的碼頭下的支柱上。一段朽木從碼頭邊緣突出來,指向翻湧的海水,現在兩者之間的距離不到六英寸,河上船隻與澤西工業區的燈火就順著這狹小的縫隙照射過來。海水已漫到他脖子下麵,雖然他的頭部距離上麵的碼頭隻有幾英尺,但他被牢牢地銬在那裏,無法掙紮著向上爬。


    從手指上又傳來一陣疼痛,痛得他昏了過去,頭部徑直紮向水裏。慢慢一鼻子的海水嗆得他不停地咳嗽,又逼著他清醒過來。


    接著,月球引力又把海平麵拉高了些。一個大浪打來,這個狹小的空間頓時被海水湮沒,一片黑暗。他迷迷糊糊地聽到浪花咆哮的聲音,還有他自己因為痛苦而發出的呻吟聲。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知道自己再也無力把頭抬離油膩膩的水麵。他閉上眼睛,絕望地把臉貼在那根光溜溜的黑色木柱上。


    第60節:這片葉子很老


    “莎克絲,一路衝到下城去!”萊姆的聲音穿過嘈雜的無線電波傳到她耳邊。


    她用腳死死地踩住油門,rrv一路尖嘯,閃爍著紅色的警燈,沿著西城高速公路向下城飛馳。她冷靜地將時速提高到一百三十公裏。


    “夠了,夠了!”班克斯連連高喊。


    開始倒數。二十三街,二十街,在十四街的垃圾駁船碼刹車猛轉。當他們呼嘯著穿過肉類加工業集中的西村時,一輛半拖車突然從街邊倒車出來,正好擋住他們的去路。她沒踩刹車,反而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就像參加障礙超越賽一般騰空而起,越過道路中央的隔離墩,引來班克斯一陣喘不過氣來的咒罵和迎麵而來的一輛白色大車尖銳的喇叭聲,路邊的行人紛紛側目而視。


    “哎呀,”艾米莉亞?莎克絲輕叫一聲,把車開回原先向南的車道。她對萊姆說:“再說一遍,剛才我沒聽清楚。”


    萊姆微弱的聲音通過耳機傳了出來。“目前隻能告訴你目標在下城,直到我們能及時找出那片葉子的含義。”


    “我們已經快到炮台公園了。”


    “距離滿潮時間隻有二十五分鍾了。”班克斯叫了起來。


    也許戴瑞的行動小組能從嫌疑犯身上找到答案。他們可以把823號先生拖進隨便哪條暗巷,給他一頓蘋果嚐嚐。尼克告訴過她,他們是怎樣讓嫌疑犯變得合作的:用裝滿水果的袋子猛擊犯人的腹部。這真的很痛,而且不會留下傷痕。她小時候從不會相信警察會做這種事,但現在,她的想法已經不同了。


    班克斯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看那邊,舊碼頭有一長串。”


    到處都是朽爛的木頭、汙穢的垃圾,這是個幽靈出沒的地方。


    他們把車停下,跳下車,直接朝水邊跑去。


    “你在聽嗎,萊姆?”


    “告訴我,莎克絲,你們在什麽位置?”


    “在炮台公園北側第一個碼頭。”


    “我剛才接到萊昂的報告,他在東岸沒有任何發現。”


    “沒多大希望,”她說:“這裏有十多個碼頭,加上沿河的步行道……還有消防船塢、輪渡渡口和炮台公園碼頭……我們需要特勤小組支援。”


    “我們沒有特勤小組了,莎克絲,他們現在不歸我們調度了。”


    離滿潮時間還剩二十分鍾。


    莎克絲把目光望向水麵,絕望地聳了聳肩。然後,她一手握著手槍,拚命地向河邊跑去,傑瑞?班克斯緊跟在她的身後。


    “快給我從那片葉子上挖點東西出來,梅爾。猜測也行,什麽都好,就是要快!”


    坐立不安的庫柏從顯微鏡上抬起頭來,望向電腦屏幕。


    光是在曼哈頓地區,植物種類就不下八千種。


    “資料庫裏找不到和它相同的細胞結構。”


    “這片葉子很老,”萊姆問:“它究竟有多老?”


    庫柏又看了看葉子。“已經幹癟皺縮,我估計大概放了一百年了,頂多差一點點。”


    “在過去的一百年裏有哪些植物滅絕了?”


    “在像曼哈頓這樣的生態係統中,植物是不會滅絕的。它們總會在什麽地方重新冒出來。”


    萊姆的腦中“叮當”一響,好像有個念頭接近成形了。他對這種感覺可以說是又愛又恨。有時他會像接一個慢慢飛來的高拋球一樣輕易地抓住它,有時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徹底消失,隻給他留下錯失靈感的刺激與遺憾。


    離滿潮時間還有十六分鍾。


    這種念頭到底是什麽?他閉上眼睛,極力捕捉……


    碼頭,他剛才在想碼頭,人質在某處碼頭的下麵。


    到底是什麽?快想!


    碼頭……船隻……卸載……貨物。


    卸載貨物!


    他猛地睜開雙眼。“梅爾,這會不會是農作物?”


    “噢,對呀。我隻顧查詢一般園藝作物,沒去找耕種作物。”他急忙在電腦上鍵入新的指令。等待結果的時間好像有幾小時那樣漫長。


    “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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