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壞。”


    湯瑪士正在為他換床單。“你汗流得像噴泉。”他說。


    “但隻有脖子以上的部位,”萊姆說:“我是說,隻有脖子以上會流汗。”


    “這樣正常嗎?”


    “恩,這表示我身體脖子以上的自動調溫器還起作用,以下的就失效了。所以我從不需要任何軸部除臭劑。”


    “軸部?”


    “腋窩。”萊姆不屑地說。“我的第一位看護從不說腋窩這個詞,他會這麽說:‘我要架住你的軸部把你抬起來,林肯。’噢,還有:‘如果你覺得想反芻,就盡管做吧,林肯。’他稱呼自己為‘關懷者’,他在履曆表上真是這樣填的,真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會錄用他。我們是很迷信的,莎克絲,我們相信用不同的名字稱呼某種東西,就會改變它,比如我們會用代號來指稱罪犯。但那個看護,他是個護士,卻羞於說出‘腋窩’或‘看護’這類字眼。這沒什麽可恥的,對吧,湯瑪士?這是一個光榮的職業,雖然總是一團混亂,但絕對是光榮的。”


    “我是在混亂中長大的,這就是為什麽我會為你工作的原因。”


    “你呢,湯瑪士?你是看護還是關懷者?”


    “我是聖人。”


    “哈,頂嘴到挺快的,就像他打針一樣快。他把我從死亡邊緣拉回來,而且不止一次。”


    第74節:你需要先睡個覺


    萊姆突然產生一陣恐懼,害怕莎克絲已經看過他赤身露體的樣子。他把目光牢牢地盯在那張不明嫌疑犯的側寫表上,問:“對了,我是不是也應該謝謝你,莎克絲?你剛才有沒有扮演過克拉拉?巴頓的角色?”(rabarton,1821-1912,美國紅十字會的創始人。——譯者)他忸怩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不知道如果她說“是”的話,自己還敢不敢再直視她。


    “她沒有,”湯瑪士回答:“救你的人隻有我。我可不想讓這些敏感的家夥被你的爛屁股嚇著。”


    謝謝你,湯瑪士。萊姆心裏這麽想,可嘴上還是吼道:“好了,你可以走了,我和莎克絲還要討論一下案情。”


    “你需要先睡個覺。”


    “我當然會睡。但我們還是得先討論一下案子,晚安,晚安。”


    湯瑪士離開後,莎克絲又往杯子裏倒了一點麥卡倫威士忌。她低下頭,聞了聞威士忌煙熏般的香氣。


    “是誰告的密?”萊姆問:“是彼特?”


    “誰?”她問。


    “泰勒醫生,那個脊椎神經專家。”


    她猶豫了好長一會兒,讓萊姆不必等她回答也能知道就是泰勒告的密。然後,她說:“他是關心你。”


    “他當然關心。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希望他少關心我一點。伯格的來曆他都知道了?”


    “他猜的。”


    萊姆做了個鬼臉。“聽著,告訴他伯格隻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他……怎麽了?”


    莎克絲噘起嘴唇,緩緩地吐了口氣,好像在抽煙似地噴出一口無形的煙霧。“你不僅要我讓你自殺,還要我欺騙一個可以說服你別這麽做的人。”


    “他說服不了我。”


    “那你何必要我撒謊?”


    他笑了。“我們隻要瞞過泰勒醫生幾天就好。”


    “好吧,”她說:“天啊,你真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他仔細地打量著她:“你為何不告訴我那件事?”


    “哪件事?”


    “誰是那個死者?那個你一直忘不了的人?”


    “那可多了。”


    “比如說?”


    “報紙上每天都有。”


    “少來這套,莎克絲。”


    她搖搖頭,低頭看著自己的威士忌,嘴角帶著一絲微微的笑容說:“不,我不想說。”


    他猜想她之所以不想說,是不想和一個剛認識一天的人發生如此親密的交談。想到她現在正坐在一堆導尿管、凡士林潤滑油和一盒成人紙尿布中間,這實在很諷刺。他不想再逼她,也就不再說話。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莎克絲竟突然抬起頭,開口說:“它隻是……它隻是……噢,該死。”她哭了起來,慌忙用雙手捂住臉,不小心把大半杯上等的蘇格蘭威士忌都碰灑在地板上。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要告訴你這些事。”她蜷縮在椅子深處,雙腳縮起,警用皮靴踢在一邊。眼淚流過她紅紅的臉頰,紅得像她頭發的顏色。


    “說下去。”他鼓勵她。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人嗎?我們要找間公寓住在一起。”


    “噢,我以為那是柯利牧羊犬。你沒說那是個人。是你的男朋友?”


    還是秘密情人?萊姆很想知道。


    “他是我的男朋友。”


    “我還以為你忘不了的人是你父親。”


    “不,我爸爸是去世了沒錯……三年前,死於癌症。不過我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如果說這種事可以事先準備的話,我想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但尼克……”


    “他被殺了?”萊姆柔聲問。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叫尼克?卡瑞裏,和我們一樣,也是警察。他是一個三級警探,負責偵辦街頭犯罪。”


    這名字很耳熟。萊姆沒說什麽,讓她說下去。


    “我們同居過一段時間,也談到結婚的事。”她停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梳理思緒,就像在射擊前先瞄準一樣。“他做臥底,所以我們的關係一直保密,他不能整天在街上閑逛,而女友卻是個警察。”她清清嗓子。“這很難解釋。我們有這個……在我們之間有一種交流,它……對我來說並不是經常發生,呃,在尼克之前就從未發生過。我們一見如故,真的是非常投契。他知道我不會放棄警察工作,但這對他完全不是問題。他能把我和他的臥底工作平等對待。那是一種……波長,你明白嗎?有時候你就是能完全理解另一個人。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就像你和你妻子?”


    萊姆微微笑了一下。“我明白你說的,不過我和布萊妮不是這樣。我妻子叫布萊妮。”他不想談太多自己的事。“你們在哪兒認識的?”他問。


    “在警校的研討會上。當時要我們每個人都站起來,講一講關於自己部門工作的事。尼克講的是臥底工作。他當場就約我出去。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在‘羅德曼的脖子’。”


    “紐約警察局的靶場?”


    她點點頭,吸了一下鼻子。“後來,我們去布魯克林區他母親家裏,吃了意大利麵,還喝了一瓶基安蒂紅葡萄酒。他媽媽使勁掐我,說我太瘦了,生小孩很困難,硬要我吃了兩塊奶油甜餡煎餅卷。我們回到我住的地方,他留下來過夜。很完美的第一次約會,是吧?從那時起,我們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我覺得我們一定能結合,萊姆,我可以感覺得到,我們以後一定能過得很好。”


    萊姆說:“後來呢?”


    “他被……”


    莎克絲又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後來他被指控貪汙,在我認識他之前就開始了。”


    “他貪汙了嗎?”


    “不正當,噢,收入來路不明。我一點也不知道,完全被蒙在鼓裏。他把錢分散存在市內幾家銀行裏,將近二十萬美元現金。”


    萊姆沉默了一會兒。“很遺憾,莎克絲。他販毒嗎?”


    “不,大部分是普通商品。一些設備,和電視有關。實際上是變相敲詐,他們管這個叫做布魯克林效應。報紙上說的。”


    萊姆點點頭。“這麽說我就想起來了。那次有十幾個人受牽連,對吧?全是警察。”


    “大部分。有一兩個是州際商務委員會的人。”


    “尼克後來怎麽樣了?”


    “你知道警察逮住警察是什麽後果。他的屎都被打出來了。他們說他拒捕,但我知道他沒有。他斷了三根肋骨,兩根指骨,臉也被打爛了。即使認罪也要被判二十到三十年徒刑。”


    “就因為敲詐?”萊姆有些驚訝。


    “他犯的罪不止這個。他用手槍柄打了一名司機,又朝另一個人開槍。他隻是想嚇唬嚇唬他……我知道他隻是想嚇唬他而已,但法官卻不這麽看。”她閉上眼睛,緊緊抿著嘴唇。


    第75節:我不想讓她有負罪感


    “當他被捕後,內務部的人也趁機盯了上來,檢查監獄的探訪記錄。我和尼克一直很小心不通電話,他說電話會被罪犯竊聽,不過他還是往我那裏打過幾次電話。內務部的人循蹤追查到我,逼得尼克必須馬上和我斷絕關係。我是說,他不得不這麽做,否則我也可能被牽涉進去。你知道內務部……他們總是用他媽的莫須有的罪名迫害人。”


    “後來呢?”


    “為了讓他們相信我和他沒有什麽關係,尼克……說了我一些壞話。”她咽了口口水,兩眼死死地盯著地麵。“內務部的人審訊他,想從他口中問出我的事,尼克說:‘哦,巡警之女莎克絲?我和她上過幾次床,但她在這方麵實在很差勁,所以我就把她甩了。’”她扭過臉,用衣袖抹去眼淚。“你聽說過這個綽號嗎?p.d.?巡警之女?”


    “萊昂告訴過我。”


    她皺起眉頭。“他告訴過你那是什麽意思嗎?”


    “巡警之女,不就是因為你父親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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